祁野念云舒

　　傍晚的厨房，本该是谢祁大展身手的领地。此刻却只有抽油烟机低沉的嗡鸣。

　　云念系着围裙，站在灶台前。

　　锅里的油微微冒烟，旁边碗里打好的蛋液金黄诱人。

　　五岁的谢宣像只小尾巴，紧紧扒着料理台边缘，小脸满是期待和兴奋。

　　“爸爸，好了吗？好香好香！”谢宣用力吸着小鼻子，眼睛亮得像星星。

　　他馋云念做的鸡蛋饼馋了好几天，今天终于趁着谢祁被公司一个紧急电话叫走的空档，磨着云念给他做。

　　“马上就好，小馋猫。”云念笑着，额角却渗出细密的汗。

　　他深吸一口气，端起蛋液碗。

　　弯腰靠近热锅的瞬间，一股浓郁的、带着油腥气的鸡蛋味猛地钻进鼻腔！

　　“呃……”毫无预兆的恶心感像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了他的胃，直冲喉咙！

　　云念脸色瞬间白了，手里的碗“哐当”一声重重搁在灶台上，才没脱手。

　　他猛地直起腰，捂住嘴，身体踉跄后退了几步，重重靠在冰凉的冰箱门上，大口喘息，试图压下那翻江倒海的感觉。

　　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

　　“爸爸！”谢宣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碗磕碰的声响吓了一大跳。

　　他小脸上的兴奋和期待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恐慌和茫然。

　　他看到爸爸捂着嘴，脸色白得像纸，靠在冰箱上，痛苦地闭着眼……小小的脑袋瓜瞬间被“爸爸生病了”、“妹妹出事了”、“都是因为我”这些可怕的念头塞满。

　　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小嘴瘪着，肩膀开始一抽一抽，眼看就要嚎啕大哭出来。

　　“宣宣……”云念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和眼前阵阵发黑，艰难地睁开眼睛，正对上儿子那双盛满恐惧和泪水、泫然欲泣的大眼睛。

　　那眼神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所有的难受瞬间被巨大的心疼和自责压过——是他让儿子失望了，还吓到了他！

　　顾不得自己还靠着冰箱才能站稳，也顾不得喉咙口那股恶心感还在翻涌，云念几乎是凭着本能，松开捂着嘴的手，急切地朝谢宣伸过去，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宣宣……乖……别怕……爸爸没事……呃……”。

　　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强烈的反胃感袭来，让他不得不再次捂住嘴，身体晃了一下，伸出去的手也无力地垂落下来。

　　谢宣看到爸爸伸过来的手又落下，还痛苦地蜷缩着身体，那点强忍的委屈和恐惧彻底爆发了。

　　“哇——”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嚎终于冲了出来，小脸上眼泪鼻涕糊成一团，“爸爸！爸爸对不起！宣宣不要饼饼了！爸爸不要难受！呜呜呜……”

　　就在这兵荒马乱、云念心急如焚却自顾不暇、谢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刻——
　　玄关传来一声关门响和脚步声！

　　谢祁回来了！

　　他是赶回来的，西装外套没穿，只穿着衬衫，额发微乱，眉宇间带着急切，那双锐利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慌乱。

　　厨房里的哭声和云念痛苦靠在冰箱上的身影，像烙铁一样烫进他眼底！

　　“云念！”谢祁的声音都变了调，一个箭步冲进厨房，手臂越过还在嚎哭的谢宣，一把将摇摇欲坠的云念整个捞进怀里，紧紧抱住，支撑住他全部的重量。

　　他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冰凉，还在细微地颤抖。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紧绷得发颤，带着后怕和怒气，懊悔自己没能及时赶回，也是心疼至极。

　　“你闻不得这味道。”他一边说着，一边大手急切地在云念后背用力顺抚，试图帮他压下那阵阵恶心。

　　“我……我没事……”云念好不容易在谢祁的怀抱里喘过一口气，声音气若游丝。

　　他努力想扭头去看哭得撕心裂肺的宣宣，却被谢祁的手臂牢牢箍着，“宣宣……吓到了……”

　　“他想吃我会给他做！一百个都行！”谢祁有些急火攻心。

　　他小心翼翼地半抱着云念，把他挪到旁边的餐椅上坐下，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然后立刻转身去倒温水，看都没看哭成一团的谢宣。

　　此刻他眼里只有云念苍白的脸。

　　“慢慢喝一点。”他把温水杯强硬地塞到云念手里，眼神扫过那锅灶台，像看着什么洪水猛兽。

　　谢宣被谢祁的严厉和忽视吓懵了，哭声噎在喉咙里，只剩下无声的抽噎，小身体一抖一抖，像只被遗弃的、淋湿的小狗，可怜巴巴地看着两个爸爸，巨大的委屈和恐惧淹没了他。

　　此刻，厨房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只剩下油烟机的嗡鸣和谢宣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

　　就在这时，云宥也从自己房间出来，他还带着耳机，刚结束一场通话。

　　看到厨房里的景象——父亲面无血色地被谢祁扶着坐下，弟弟哭成了泪人，灶台一片狼藉——他立刻明白了大半。

　　他没有先去管云念，而是径直走到哭得打嗝的谢宣面前，蹲下身，大手稳稳地按在弟弟颤抖的小肩膀上，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稳：“宣宣，看着我。” 。

　　他迫使弟弟抬起泪眼模糊的小脸，“爸爸没事，只是妹妹不喜欢鸡蛋的味道，让爸爸难受了一下。不是你的错，也不是爸爸的错。别怕。”

　　谢宣抽噎着，透过泪眼看到哥哥冷静的眼神，那巨大的恐慌似乎找到了一点支撑点，抽泣声小了些，但还是委屈地看着云念的方向。

　　云宥这才抬起头，目光扫过谢祁紧绷的侧脸和云念依旧苍白的脸色，言简意赅：“爸，感觉怎么样？需要什么？”

　　云念在谢祁半强迫下喝了几口水，温水滑过喉咙，那翻搅的感觉总算平息下去不少。

　　他虚弱地摇摇头，目光一直没离开小儿子：“好多了……小宥，宣宣他……”

　　“交给我。”云宥站起身，牵起谢宣的小手。

　　“宣宣，跟哥哥去洗把脸。让爸爸休息一下，也让你爹地……给你做饼饼，好不好？”他刻意放柔了最后一句。

　　谢宣听到“饼饼”，小耳朵动了动，被泪水洗过的眼睛看向厨房里那个高大的背影，带着一丝怯生生的期待，终于被云宥牵走了。

　　云念看着儿子被大儿子带走，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脱力般靠在椅背上，长长吁出一口气，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

　　谢祁一直紧盯着他，见他神色确实缓和，脸色也恢复了些许血色，才稍微放松，但眉头依旧拧成个疙瘩。

　　他懊恼地抹了把脸，看着那锅还在微微冒烟的热油，又看看客厅方向被云宥安抚着的小儿子，最后目光落回云念疲惫却带着歉意的脸上，满腔的怒火和后怕最终化成了一声无奈又心疼的长叹。

　　他认命地卷起衬衫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大步走向灶台。

　　“想吃鸡蛋饼是吧？”谢祁的声音传来，背对着云念，听不出情绪，只有锅铲与铁锅碰撞的利落声响，“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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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着沐浴露清浅的草木香气，云念穿着柔软的丝质睡衣，坐在卧室梳妆台前。

　　柔和的灯光从镜框上方洒下，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朦胧的光晕里。

　　他手拿毛巾无意识地擦拭着半干的发梢，目光却穿透朦胧的水汽，定定地落在镜中的自己脸上。

　　镜中的脸，轮廓依旧温润柔和，眉目清朗，依稀可见清俊底色。

　　然而，岁月终究留下了些许刻痕。

　　尤其是眼尾，那几道细细的纹路，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皮肤也似乎比孕前松弛了些，透着一层难以掩饰的、长期疲惫带来的薄倦。

　　脸颊上孕期的丰润感还在，却无法完全掩盖被时间冲刷过的底色。

　　这张脸，是美丽的，却不再年轻了。

　　特别是这次怀孕后。无论谢祁如何变着花样给他进补，无论他如何努力补眠，那憔悴感，像一层淡淡的灰，怎么也拂拭不去。

　　镜子映照出他眼底挥之不去的青影，那是无数次被腰酸、抽筋、尿频和孕吐打断睡眠的证据。

　　下巴似乎也尖了点，衬得那点倦色更加明显。

　　云念的手指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的眼角，轻轻按压着那道细纹。

　　一种熟悉的、带着凉意的涩然悄然爬上心头。

　　他并非多在意皮相的人，年轻时也未曾恃靓而骄。

　　可当身后是比自己年轻二十五岁、正值人生最鼎盛时期的伴侣，镜中映照出的落差便格外刺目。

　　谢祁的爱意炽热坦荡，可这份炽热，有时反而像一面明亮的镜子，照得他岁月留下的痕迹无处遁形。

　　肚子里的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他低落的情绪，轻轻地、试探性地动了一下。

　　云念的手下意识地抚上隆起的孕肚，感受着那微弱的胎动，心头的涩然里又混杂进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和酸楚。

　　为了这个小生命，他心甘情愿承受一切。

　　只是……只是偶尔在这样寂静的独处时刻，面对镜中不再年轻的自己，那份因年龄和怀孕而深埋的自卑感，还是会悄然探出头来，啃噬着内心的安稳。

　　他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镜中那双盛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睛。

　　空气里只剩下他自己清浅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模糊的虫鸣。

　　就在这时，卧室门被轻轻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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