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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节
稍后不久,宫中传召。
曌慎已换上常服,正坐于书案前批阅密折。见曌启攸进来,她抬眼温声问道:“你师傅走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轻叹一声,语带惋惜:“这么快……前些日子还盼着她能多带你一阵。坐吧。”
曌启攸依言落座,静候不语。
帝君一直待她极好,除却她自身勤勉上进之外,或许也因她是这宫中罕见的“花骨朵”?
并非曌启攸自恋,实是如今整个无极世界出生率极低。
前世地球存在性别之分,并非偶然,而是自然为“繁衍”留下的玄机。有人信奉:阴阳相济之理,藏于万物演化之中。
现实而言,便是阴阳分序,“男女有别”,各司其职,共谋生生。
“生生”,一为己活,二为延续。可谁来生?
纵观动物界:
雄孔雀生有修长斑斓的尾羽,开屏夺目以求偶;雌孔雀羽色短黯,多为灰褐。
雄鹿巨角峥嵘,用以御敌显威;雌鹿则无角。
……
亦有少许反例:
雌彩鹬鸟羽色远胜雄鸟,主动求偶鸣唱,雄鸟反负责孵育;
雌鬣狗体型更大,主导狩猎争地,雄兽多辅助育幼。
是何规定了“雄炫雌藏”?
是性别?生理?还是仅以一句“天道无常,唯变所适”概之?
实则,谁承担更多繁殖之责,谁便更趋“低调”;谁需竞争□□权,谁就更易演化出“艳丽”之状。
世人称之为——自然选择。
但在此界,无极之中,阴阳重构。阴也是我,阳也是我,司时序盈亏,普照四方。天既赐我非凡,我便必要超凡。
是借练气延寿,自在独活一生?还是为“繁衍”自废灵墟,甘为生理所困的“普通人”?
越来越多的女性不再愿生育。于此世,修气练功,活上百岁仍活力四射并非难事。
如帝君曌慎,年逾六十,却仍日理万机、精力充沛,正值宏图大展之年。
曌慎搁下笔,转头问道:“有事?”
曌启攸点头,径直问出心中所惑:“陛下,为何让我学刀?”
学刀需拜师,良师难寻。若学枪则近水楼台——东陵有拓宇将军,歧途。一杆长枪曾荡平四方,辅佐帝君攻南岛、御西州,与西州长隐齐名。
既有此等人物,何必舍近求远?
曌慎故作沉思,莞尔一笑:“此乃天意。你周岁抓阄抓出来的。”
曌启攸自是不信。她七个月大已有记忆,何来周岁抓阄?分明子虚乌有。
如今无极三分:东陵、西州、南岛。除南岛仍为男帝掌权,余二国皆由女帝执政。
然近年来,不知何故,拓宇将军竟与帝君离心,背弃初衷,联合一众男臣搅动朝政,令帝君施政维艰。
当年两国叱咤风云、肝胆热血的传奇人物,如今皆令人唏嘘。
世人谓之:
“长枪拓宇,错入歧途。一剑惊封,魂归长隐。”
曌启攸觉得,帝君大可派自己去当卧底——偷师学艺,暗中蛰伏,关键时反戈一击,成就使命。戏文里都这般演。
这番天真言语惹得曌慎失笑:“今晚上元夜宴,你准备一下。”
夜宴?曌启攸忙起身,借口练刀婉拒参与。
望着她匆匆逃离的背影,曌慎挑眉,重新执起奏折,由她去了。宅便宅吧,反正……也宅不了多久了。
数千米外的高楼之上,一人倚窗低语:“十几年如一日,当真无趣。”
忽而,她轻抬其手,一只左翼染金的鸽子应召飞来,落于掌上。
“去,叫金觞去谈。”
“咕咕——”
鸽子振翅远去,窗前身影也随之隐没。
夜幕垂临,以东陵皇城为中心,万家灯火逐次点亮,熠熠生辉。旌旗迎风招展,集市上人潮涌动,摩肩接踵。
“折卖折卖!月事带折卖!轻柔细密效果好,安全又卫生,买七赠一,各种尺寸花样应有尽有!”
“快些快些,一会儿赶不上了!”
“一颗聚气丹,感气轻而易举;两颗聚气丹,功力突飞猛进;三颗四颗登顶不是梦!货源充足,欲购从速!”
“店家,这怎么卖?”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总有一款适合您!”
“哎哟,谁踩我!”
“徐记烤鸭烧鸡,帝君尝了都称妙!”
……
吆喝声、嬉闹声、讨价还价声交织成一片喧腾的海洋。
“历年上元节太平城街道都按北文、西商、南武分区设摊,我此刻在商区,应继续北行。”褚栖迟环顾四周心下分析,她拉了拉肩上的晴山色披肩,小心避让着南向的人流。
一缕甜香飘来,她眼眸一亮,循味走到一展柜前,望着里头如玉似膏的糖蒸酥酪,思量片刻道:“麻烦打包一碟。”
“好嘞姑娘,六文钱,您拿好。”
“多谢。”褚栖迟一手接过油纸包,另一手刚往腰间摸去却陡然顿住——今日皇城设宴,她借口身体不适,推掉了母亲褚绥之同往的要求,偷偷溜出家门。人是出来了,钱袋却忘带了。
“抱歉,我……”她刚欲鞠躬致歉,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清冽如泉的嗓音:“我付,不必找了。”那声音仿佛直透心底,霎时驱散周遭燥热。
抬头只见那人递与店家一锭金子,刚想转身道谢,却被对方伸手轻按肩膀:“先别动,不小心钩破了你的披肩,这便算赔礼了。”
褚栖迟身体微僵。
“好了。”那人将取下之物示于她眼前——原是一簇肩章流苏,底端连着一枚形似鸡爪的弯钩锐饰。
褚栖迟正自怔忡,身后之人已翩然离去,转眼没入人潮之中。
店家执意要多附赠几包酥酪找零,褚栖迟连声推拒,匆匆道谢后赶忙离开。
继续北行至文场,咸宜观赫然入目。此观为世人尊称“玄机”之道人所立,她才情双绝,一生豁达洒脱,随性自在,开观传道,为东陵女权发展卓有贡献。
“愿做咸宜观下鱼,一生青灯钓玄机。”无数鸿儒墨客慕名而来,雅集不断,底蕴深厚。
每年上元,咸宜观皆举办文试夺彩,彩头正是东陵闻名、玄机亲创、观中特产、一年仅出一盏的赤鱬灯。传说此灯可浮空八十八日,许愿极灵。
褚栖迟步入院内,比试正酣。为示公允,参赛者皆戴面具,随机入座圆桌。
略一扫视,约有百人参赛,采分组淘汰制,互出试题与观方命题相结合。
当世练武之风盛行,修文者甚少且多不精,褚栖迟轻松赢下前几轮,甚觉无趣,只得对着桌上那包未动的酥酪发呆。
场上人数渐稀,忽然,一抹亮色掠入眼帘——那不是……“金一锭”吗?
虽戴面具,但其肩畔摇曳的鸡爪饰物异常醒目。褚栖迟眉梢一挑,顿生兴致,将剩余精力尽数投注于观察这位“金一锭”。
几轮下来,她暗自讶异:对方晋级之速,竟较自己更快。
事情变得有趣了。
不多时,场上唯余一张圆桌,两人对坐。
她与“金一锭”。
小道上前作揖:“二位稍候。”趁此间隙,褚栖迟才得细看对方……尤其是那双眼睛,霎时失语。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眸:清透的赤瞳,似古潭幽邃,又如苍穹浩渺,万象俱纳。极为奇特,却令人过目难忘。
褚栖迟一直望着她,直至对方眼中漾起一丝微澜:
“怎么一口未动?”“金一锭”看向她手中的酥酪。
“我岂止未动?你留金一锭拂衣去,店家却执意以良心做生意。咳……六文一碟,你可知她又硬塞给我多少?这已是我拼命吃完的余量。”边说边咳嗽。
对方眼神古怪地上下打量,显是不信。褚栖迟忍俊:“骗你的。戒甜,确实未动。”
“那为何要买?”
“嗯……因其香醇。可惜现已冷却,香亦淡了。”褚栖迟能入口的糖仅限梨膏糖,且需师傅定量予之。今日忽闻酥酪甜香,一时馋起,买来闻香解瘾。
“金一锭”垂眸,指尖轻叩桌面。
“久等了,二位。”
褚栖迟回神。
“最后一轮,三局两胜。请听题——”
回文:
褚栖迟:“青蒿叶新露,苏和香韵长。京墨添雅趣,君子使别亭。亭别使子君,趣雅添墨京。长韵香和苏,露新叶蒿青。”
“金一锭”:“一百。”
道长:“好,好!二位皆妙!”
褚栖迟:“?”
一字诗:
褚栖迟:“一抹青黛一远山,一片白及一消愁,一缕人发一相思,一曲当归一人行。”
“金一锭”:“一百四十。”
道长:“难分伯仲!妙极!最后一题——”
褚栖迟:“??”
“咳,道长,这似乎不……”
“——道长,八百。最后一题由我们自定。”
“没问题,没问题!”道长应声,凑近褚栖迟低语:“姑娘差矣!对面是以五锭金对你的一个字,没弄错!”
“她从始至终皆如此答题?”
“正是!不过前几轮均一题一锭,直至决胜局方才发力。嘻~”道长言及此,忍不住对金的期待笑出声来。
“这真是咸宜观?”褚栖迟狐疑环顾。
“嗐,您有所不知。观中近年入不敷出,最南边武堂上月才开张,一月的进项抵我们半年!非常之时,文采适度变现,亦是践行玄机道长‘不拘一格、随机应变、无视世俗’之精神——”
褚栖迟赶忙打断,表示理解。
忽而,道长似想起什么,召小道捧来一木盒,小心开启:“姑娘如此明理,本道接手此观二十余载,冥冥中觉此物当赠予您一卦。”虽如是说,然其神情分明是怕褚栖迟落败扫兴,欲行“双全”之法。
盒中乃数枚小叶紫檀香牌,背面皆刻“玄机如卦”。褚栖迟随手拈出一枚道谢。
道长退下。
褚栖迟未看牌面字样,循着对方叩桌节奏,顺势将香牌推入其掌心。
对方动作一顿,翻牌瞥见所刻二字,眼神微动,颇觉有趣地收下:“药罐子……这般自信?那最后一题,由你定。”
褚栖迟嫣然一笑:“听起来,你亦非只识金银。”她偏首避其目光,望向空中冷月,清辉拂过道观斑驳旧墙,周遭喧闹蓦然牵动心底怅惘。
上元佳节,传统灯谜渐被比武猜招取代。提及谜,她忽忆起一则:
“下楼来,金钱卜落。问苍天,人在何方?恨王孙,一直去了。詈冤家,言去难留。悔当初,吾错失口。有上交,无下交。皂白何须问?分开不用刀。从今莫把仇人靠,千里相思一撇消。”
她索性问道:“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后面,你来接。”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对方抬手遮目片刻,从容接续。
“你竟知晓此诗?”褚栖迟略感惊讶。
八年前,帝君曾命书官重整争权之战前东陵女性先辈事迹,欲启历史教育。然往事湮没,女迹难寻,加之争权动荡,计划终搁浅。现今大众重武轻文,旧事蒙尘。
褚绥之供职藏书阁,褚栖迟少时常潜入翻阅。正是在那次整理中,她偶见此诗谜及全篇《生查子·元夕》,亦知悉那位怀才不遇、掩于皑皑的作者。
当年书官们竭力还原的抄本,至今静藏阁中,积尘渐厚。除内部人员,罕有人至,更乏人间津此段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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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幼薇!!了解过她生平的应该无不惋惜吧,惜如此才情却生在那个时代。
《生查子?元夕》“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很美的一首。但作者有所争议,有人说是朱淑贞,有人说是欧阳修。当然是前者,此章也是写千百年来女性被顶名这一现象。个人分析放vb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