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强宿命

　　陆微澜说的不假，那个被后人称为危命星君，青冥宗的老祖便是百年前死的沈青末的躯壳。
　　百年前的那场大战之后，青冥宗已经被灭的差不多，唯有沈青末这一脉留存一人，这人当初只吊着一口气，多亏了一位仙人的指引才活了下来，后因为一次灾荒，南山寺仙人显灵，香火便旺盛起来，青冥宗才能凭借绝佳的地理位置再次振兴。
　　堪堪过了百年才到了如此位置。
　　“为何是我？”
　　陆微澜静静的看了他半晌，道：“不清楚”
　　沈青末：“……”但是他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他只是个弟子，再怎么着也轮不上祖宗的位置。
　　沈青末很早就离开了青冥宗，对于陆微澜说的半信半疑。倘若话是对的，那么知道留存下来的人是他这一脉的，只能是最熟悉他的人。
　　陆微澜知道沈青末不相信，但也没说什么，只给他到了杯茶，道：“接下来呢，你真的要去青冥宗？”
　　青冥宗沈青末当然是不会去，“只是搪塞我爹娘的话术罢了”沈青末抬手，红杉雕花木门自动打开，“滚出去吧，你话有点多了”
　　陆微澜被扔出来，与大地来了一个亲密接触。
　　陆微澜：“……”用完就扔，不愧是沈青末。
　　陆微澜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被突然出现的阿树吓了一跳，阿树道：“公子给你安排了房间，请跟我来”
　　接下来的两天，沈青末拽着陆微澜出去采买，美名其曰为去青冥宗做准备。沈青末买的开心，反观陆微澜，累成狗了。
　　他想用储物袋的，但是沈青末不让他用。永宁城里禁止使用任何法术，为的是保护城中百姓的安全。
　　沈青末：“我就没用过。”
　　沈青末不能说是重生，顶多算是重新投胎，又做了次人。值得高兴的是，记忆没忘，法术没丢，再次伴随着他度过了十八年。
　　就是，没怎么用过。

　　逛了几圈，沈青末喊累进了浮岚居。
　　正值下午，酒楼里面人多嘈杂，每经过一人都能闻到酒味，就连摆放了多年的椅子桌子都散发着美酒的味道。
　　一进来就看到假扮说书先生的于明微下台，沈青末挪了一小步，堵住了来人的去路，对上少年疑惑的眼神道：“聊聊”
　　“所以，你打算拉着我一起去青冥宗？”于明微听了一口茶没吐出来，“公子，别了吧，我没那天赋”
　　带于明微是沈青末一早就做的打算，他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这入青冥宗啊，无关天赋，并且我给你钱，是酒楼的双倍”
　　酒楼给的钱不算多，两个时辰给五百文，双倍那就是两千五百文！怎么算都很划算，况且是去青冥宗，那可是最好的宗门！即可以拿钱又可以修仙…好事儿一桩啊！
　　于明微压下嘴角：“咳，也不是不行，不过，你为什么找我”
　　沈青末神秘一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不过这对于明微来说不重要了，有钱不拿是傻子。
　　一旁假扮侍卫看了许久戏的陆微澜看着沈青末的行为，不禁眯了眯眼，心里盘算着什么。

　　沈府很大，前院是招待宾客用的，往后走要经过一段蜿蜒曲折的长廊，长廊的两侧都连着坐椅，廊顶垂下来一小段的竹帘子，一侧种满了树和竹子，冷风吹过，叶子响动。
　　一侧有处池塘，里面栽种着荷叶和荷花。只不过现在正值初冬，现在是枯枝败叶，好在有人经常清理，才显得不荒乱。
　　沈青末最喜欢深夜坐在走廊的坐椅上，听雨喝酒，赏雪。
　　经过走廊之后就到了后院，后院也简单的分为两院，前院是沈青末及他爹娘的住处，后院则是丫鬟小厮的住处。
　　入夜，府里众人熄灯歇下，一片安静，只有沈青末的屋子还亮着灯。
　　“吱—”沈青末把窗子撑开，烛火被冷风吹的摇曳，映射在地上的影子也摇摇晃晃的，“下雪了啊”
　　雪粒从天空落下，渐渐的把这一方小景涂成了白色，沈青末眯眼辨认对面屋顶上坐姿风骚的黑影，开口：“这么晚了不睡，在这里做甚？”
　　坐姿风骚的黑影背对着沈青末的窗子侧躺着用一只手拄着脑袋，喝酒。闻言，举酒向天空，问道：“喝点儿”
　　沈青末飞身上了屋顶，在陆微澜身旁坐下来，凑近了看才发现那里有几瓶酒，陆微澜把酒怼到他眼前，眼睛里闪着光亮，“上等桂花酿，尝尝”
　　开盖的一瞬，酒香涌出来扑了沈青末一鼻子，入口一股酒味，回味满满的是桂花香，清香甘甜，回味无穷。
　　任谁看了都知晓此酒是极贵的，不是陆微澜这种小厮能买得起的，但是陆微澜不光有，还有很多。
　　今晚的月亮蒙上了一层薄雾发出暗暗的光，天空仍旧落着雪，不久两个人身上都落了一身薄薄的雪，陆微澜见状抬手一挥，金色的光闪过在两人头顶上形成屏障。
　　沈青末依靠在房顶凸出的屋脊上，看着远处依旧热闹，灯火通明的街道，不禁想到了以前的日子，突然觉得这种感觉很久没有体会到过了，脑中没有那个恶心的声音，不用四处奔波，有一个特定的居所，可以喝着喜欢的酒，看美景。
　　困扰着他一生的命格在此刻没有很重要了。更准确的说，他从来没有因为这个说法而禁锢自己，只是没有以前在意了。
　　在意不在意又有什么呢。
　　“极厄与天骄…还真是”沈青末摇头轻笑了一声，“命运捉人啊”

　　沈青末自出生起就被判定是身带极厄命格之人，不详。他的爹娘为了他的安全，同意把他送到青冥宗去修炼，时年三岁。
　　三岁的小孩儿刚刚记事，他只记得沿途的风景非常漂亮，一路上那个带走他的人不是很沉默，可能怕他哭闹吧，买了很多小孩子玩的玩意儿给他，还有很多好吃的，快塞满了马车，嘴也不停，抱着他左瞧右瞧，还叽里呱啦说一堆自己不懂话。
　　等到大了一些，他知道了带自己回来的，拜入青冥宗后成为了自己师尊的明庚不仅是宗门的掌门，还是整个宗门里嘴最碎的人。自己不仅是亲传弟子，还一跃成为了宗门里辈分除了师尊，长老们最高的。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带有极厄命格。而那位天之骄子就是晚来三年的陆微澜。
　　天之骄子现在和极厄命格之人坐在一起，场面和谐，还一起喝酒。
　　要是让某人知道了，绝对会暴跳如雷。
　　“当年你为什么离开，还是在那种时候”天之骄子打断了沉默的氛围，又道：“我找到你，你又离开之后，去了哪里”
　　远处街道的灯一盏盏落下，热闹的街道也变得冷清下来，沈青末喝完最后一口酒起身落下一句：“天很晚了，明日还要出发”就下了房顶。
　　陆微澜看着沈青末屋里的灯熄灭，无奈的摇摇头，“每次都是这样，逃避问题”
　　陆微澜见怪不怪，他问过几次都被对方糊弄了过去，有一次就有无数次。
　　随后收了摆放的乱七八糟的酒瓶之后回了白天死缠烂打着沈青末把房子换到对方隔壁的房子。
　　沈青末这一晚睡的很不好，梦到了很多以前的事，还有那个恶心的东西。以至于坐在颠簸左右摇晃的马车上揉着太阳穴，还要稳着身子闭眼小憩。
　　于明微代替了阿树的位置，在外面驾马车，速度和他这个人一样，冒冒失失的，急性子。
　　突然的颠簸让本就不稳的沈青末左右摇晃的更加厉害，猛地向一个地方倒去，陆微澜见状立马把人捞过来靠在自己的肩上。
　　陆微澜微微皱眉，掩在黑色玄锦袍子下的手运转灵力，沈青末始终皱着的眉在马车稳下来后松开，不一会儿，呼吸绵长竟睡了过去。
　　他又怕这样久了对方不舒服，就轻轻的用灵力拖着，尽量让人睡的舒服。
　　约莫五个时辰过后，“吁—”于明微停下马车隔着帘布对里面的二人道：“我去买点儿吃的”
　　陆微澜一根手指挑开小窗的帘子，看向热闹的街道忽然听到身旁的人哑着嗓子小声嘟囔了一句：“怎么停了？”
　　说完又感觉不对，顺着低垂的头看去，发现黑白两色的衣服缠在一起，自己的手放在某人的腿上。
　　沈青末：“……”我怎么睡着睡着到他身边来了？算了，反正躺着舒服。
　　陆微澜放下帘子想回答他，就被忽然调整动作，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极其自然的躺在自己腿上的人惊了一下，无奈道：“于明微去买吃的了上车前你和他说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让他向西走”
　　当时于明微听到了还惊讶不是去青冥宗吗，那应该向东走啊，怎么往反方向走？
　　沈青末却说有事情要办。于明微一头雾水的驾着马车充当着马夫的角色。虽然技术不怎么样。
　　陆微澜：“往西便是无霜城了”
　　“对啊，听说这里…”沈青末的话被外面突如其来的热闹声打断，“怎么了？”
　　“不清楚”
　　陆微澜再次挑开帘子，沈青末先挤了过来，两个人头紧挨着挤在一个小小的窗子上看热闹，没看一会儿才发现这个热闹的主人公貌似是出去买吃食很久没有回来的于明微。

　　一位身材魁梧高大的男子接过陆微澜递过来的银子，在口中咬了咬，确认是真的之后才收起来换上谄媚的笑，“实在对不住冒犯了这位小兄弟，这年头我们生意难做……”
　　沈青末自然知道这些人的作风，没钱恶语相向，有钱谄媚讨好，当然这只是一小部分的商人，大多数人为了养家糊口去挣回不了本的小钱。
　　“这两年这里可发生过什么大事吗”沈青末笑起来温良无害，很容易让人相信。
　　店铺老板特地低了声音道：“近几年无霜城里魔物肆虐，城外的一个村子已经被屠尽了。我听一个人说，他有次回来的晚，经过那处的时候听到那里传出阵阵哀嚎，时不时有阴风刮过。现在百姓们都不敢出来，生怕一个不留神就送了性命。”
　　沈青末和陆微澜两个人对视一眼，看出了彼此眼神里的意思，后者点头谢过店家后又送了一块金子聊表谢意。
　　店家接过之后再三弯腰感谢两个修长的背影，口中念叨着：“好人啊好人……”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无霜城属于离火宗的管辖范围内，宗门没有派修士过来吗？”沈青末把玩着扇子，不经意问道。
　　陆微澜解释道：“离火宗最近乱的很，估计没时间”
　　考虑到于明微驾了很久的车，两个人就近找了一家客栈，由于沈青末财力支持，客房选了最好的。
　　客房位于三楼，视野好，通过临街那一面的大窗户可以俯瞰到大半个无霜城，虽然看的不全面，但抬头可以看到尽头笼罩在云雾里的山，那山上就盘踞着离火宗。
　　兴许是看青冥宗起死回生后越发兴盛的缘故，原本在平地住着好好的各家宗门，接连选中自己所管辖的城外的山，并把宗门搬到了山上。
　　陆微澜给房子加了层灵力，形成屏障隔绝外来的声音，也防止他们的谈话被人听了去。
　　于明微不像这两个活了几百年的人一样抗造，身体早就虚脱，不管谁的屋子，跟着进了房子后就自动寻找床榻，不顾形象躺上去之后不一会儿，鼾声就响彻整个屋子。
　　大抵嫌他吵，陆微澜随手一挥给他上了禁言术。
　　沈青末懒散的靠着窗楞，看着陆微澜的动作，眼里漫过阵阵笑意。
　　陆微澜一抬眼就毫无防备的坠进充满着无边笑意的狐狸眼眸中，失神的瞬间，手中的茶杯松动，好在反应够快，稳住了茶杯。

　　在他同这位师兄相处的十几年的光景里，从未见过他这样笑。
　　他第一眼看到传闻中天之骄子的反对面极厄之人，他的师兄时，觉得他像后山幽谷中那万年不化的冰，浑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
　　当时的他也拜入宗门有些时日，性子是个外放的，很快和宗门里的人打成一片，宗门里的八卦也听了个七七八八，什么谁同谁争强谁而大打出手，掌门因为话唠被医馆馆主玉清长老禁了足足有一个月的言。这些都算不得什么，无非是日复一日枯燥的修炼当中的快乐。
　　但是，讨论度最高的，便是那位终年在后山修炼的师叔。
　　他们说，师叔有着一双极好看的眼睛，皮相绝佳，身量修长，仿佛天上来的仙人般。只是，很少出过后山，只在一两次历练或者比试当中见过几面。
　　只几面就让人有这样的夸赞想来长的极好，陆微澜心里想着，又问道：“那他是什么样的人？”
　　其中一个弟子道：“不清楚，很少有人同他接触，自是不知道师叔是个什么性子的”
　　陆微澜对他这个师兄很感兴趣，等到真的见到了，觉得他们说的不清楚。
　　他是万年不化的冰，是遮着一层薄雾的明月，是冰凉却不伤人的雪。
　　尤其是那双眼，无论看向谁，眼里都没有过多的情绪。
　　陆微澜也发觉，沈青末的性子不似从前般不爱说话，不爱笑，只知道修炼。
　　如果说以前的沈青末是座冰山，那么现在的他是和煦的春风。
　　“师兄，以后要多笑才是”他不知道沈青末都经历了什么，才造就现在的他。
　　“是吗”沈青末收回看风景的目光，陆微澜真挚的眼眸中再次倒映出满脸笑意的沈青末的影子，他道：“会的”
　　这样的他仿佛才是真正的他。
　　过去，好像不重要了。
　　但，真的不重要吗？
　　无霜城名为无霜，是因为离火宗的缘故，这里终年不下雪，气候却是宜人的。
　　只是，今年不知为何，下了一场大雪。
　　雪很大，连续下了三日。
　　这是无霜城的初雪。
　　这是只拥有着一些片段记忆的陆微澜同沈青末重逢后的第二场雪。
　　雪很大，大到能够把整个天地渲染成白色，成为自己的一部分。又很小，小到朝阳从东方升起为大地布满烈日之时，一切都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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