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兽

　　正是晚上五六点的时候，头顶上随便拉的几个灯泡倒显得巷子里比白天更亮敞些。郦決插着兜熟门熟路得七转八拐几下，就进到了一个挂着各种花里胡哨LED灯牌的小街区。

　　现在还不是热闹的时候，除了吃饭的地方其他铺面门口都没几个人，郦決走到一个有些隐蔽的小铺子门口，推开那扇半掩着的磨砂玻璃门走了进去。

　　里面没人，郦決也不意外，他往里走了两步，一屁股坐到那个还算整洁的小沙发上，刚想喊人，目光一眼瞟到对面镜子里自己有些乱刺的头发，下意识坐直身子，扒拉了两把。

　　他平时全仗着一张自以为还算帅气的脸，不怎么刻意拾掇自己，但明天对他来说是个大日子，现在再看就觉得哪哪似乎都不太满意，尤其是这头有点长的乱毛，一股子颓废劲儿。

　　得整个时髦点的造型。

　　瞅着旁边墙上贴着的几个发黄的旧海报，上面各种男的女的明星形象。郦決不由站起身，靠近仔细看了看，琢磨着就自己这张脸，不论弄个什么样的发型应该都不会难看到哪里去。

　　也许是他起身的动静声音，里面的房门被推开，还没看到人，一股子廉价的香水味先飘了出来。

　　“郦哥？”女人的声音软绵绵的还带着鼻音，有点惊讶：“今天来的这么早。”

　　郦決心里还在想明天到底是穿平时那样还是正式一点，他没回头，只是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给了回应。

　　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女人微微愣了下，马上笑起来，忍不住说道：“可真是稀奇，郦哥居然也有臭美的一天。”

　　终于舍得收回一点注意力，郦決看了她一眼，挑了挑眉。

　　他这会儿心情着实不错，没有在意她的揶揄，他拉开椅子坐下：“就现在网上那种流行的发型，别太花里胡哨。”

　　女人应了声，正围着他准备东西，玻璃人门再次被推开，有人进来了。

　　郦決这样放松坐着有点犯困，他掀起眼皮瞥了眼又闭上了，身子动都没动，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那个瘦瘦高高的人影慢吞吞的走过来，路过他们时停了停，低声喊了声“姐”，然后向里走去。

　　“你今天不是要去补习班吗？现在就回来了。”

　　“……老师改时间了。”

　　“饭吃了吗？”

　　“……”回答她的是里间的关门声。

　　她叹了口气，嘴里嘟囔一句：“这混小子。”

　　郦決没有说话，刚刚那个身影路过卷来的气息中，他闻到一点点细细的腥甜气味，很淡很淡，要不是他今天才受过伤，可能对这个味道也没这么敏感。

　　阿玥的这个弟弟，看着沉默寡言一副乖巧样，没想到确实不是个省心的。

　　不过这小兔崽子平时老对他冷着张脸，他也没有随便插手别人家事的习惯，懒得管这种破事。

　　坐在椅子上睡了一觉，郦決是被阿玥摇醒的。他迷迷瞪瞪揉了揉眼，抬眼一看，醒了三分。

　　确实不错，比起以往随便两推子剃的头，这个发型看着清爽精神多了。

　　郦決站起来拍拍身上，拿出手机刚给她转了账，弹了条消息出来，是好久都没联系的诸云发的。这小子前几个月跟着个大老板去不知道去隔壁省干什么大事，就和失踪了似的，要不是郦決和他是一起混起来的兄弟，指不定以为他是攀了高枝不愿搭理他这个狐朋狗友了。

　　阿玥大概收拾了下，才看到郦決给她转的钱，依旧是只多不少。她转过头，看到郦決侧身站在一边拿着手机，好像在回消息，脸上带着少见的笑意。

　　郦決并不难看，细看浓眉长眼，挺鼻薄唇。但他总是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时候带着点戾气，再加上他个子高，常年混迹打场身材练得结实，就显得凶神恶煞的。

　　现在换了个露出额头的发型，此时眼角微微弯着，看着倒有几分沉稳的柔和。

　　宁佳玥心里有些乱，她抿了抿唇，撩了把耳边滑下来的发丝，放轻步子，向郦決走过去。

　　她脸颊浮出一点薄薄的嫣红，脑子里却清醒得不得了。

　　刚和人约着过几天去哪喝酒聚一聚，郦決就感到有股带着熟悉香水味的热源慢慢靠近。他面容轻敛，向下侧扣了手机，微微垂眼，看到一双藕节似的小臂环在了自己腰腹上。

　　“……郦哥。”宁佳玥的轻柔的气息埋在他身后，弄得他背上有点痒痒的。

　　郦決之前确实和她有过一段时间不清不楚的暧昧关系，两人最初是在夜场上看对了眼才滚到了一起，追求的都是生理上的刺激，这种源于本能的欲望从热切到冷淡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他又是这样的混混浪子，天生的薄情，好像对情情爱爱没什么强烈的需求。以至于后来两人渐渐淡了之后，他偶然发现宁佳玥和别的男人在一起，除了面子上有点过不去，心里没有任何愤怒或难过，甚至有心思打量和宁佳玥抱在一处的男人，好像比起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毕竟两人之间从来没嘴上确认过关系，见面时间大部分都是以负距离接触活动为主，他属实没资格对宁佳玥的行为说三道四。不过到底有些交情，又都是差不多的人，在社会底层混生活，郦決平时还是会照顾照顾她的生意，但身体上的关系早就断了个一干二净。

　　他不知道现在宁佳玥还有没有和那个男人在一块，没兴趣探寻，也不屑于因为这种拙劣的引诱而上头。不过他现在还处在刚和诸云吹完牛逼的兴奋状态，并没有马上冷下脸，他摁住那双轻颤的纤细手腕，笑了声：“阿玥，你弟等下看到又要拿眼神刀我了。”

　　感受到拒绝的意思，宁佳玥反而轻轻一笑：“郦哥，什么时候你也玩正人君子那套了？”

　　郦決向来最烦心口不一，被这话一激，说得他好像不行似的。他猛地转身，扣着宁佳玥的手腕，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打什么主意？”

　　“……”宁佳玥被他困在墙壁之间有点动弹不得，她却没有退缩，抬头盯着郦決皱着眉带了不耐的眼神，倏然手臂一伸，勾着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你——唔！”郦決猝不及防，有一瞬间的僵硬，还没反应过来，门口一声惊呼让他马上松了手看过去，是店里洗头小妹青青来上班了，站在那里眼神飘忽，一副进退为难的羞怯样子。

　　操，这都什么事。

　　郦決黑着脸没来得及说什么，旁边的宁佳玥反倒没事人一样，自然地抓了他的手往里间走，一边温温柔柔地让青青先收拾下店里。

　　刚关了门，郦決毫不客气地甩开她的手，冷笑一声：“你现在搞什么？”

　　宁佳玥脸上也有些无奈，她其实是个挺强势敏感的人，她弟弟最近遇到的事她个亲姐怎么可能没察觉。只不过爹妈生的外表柔弱娇小，做出点凶狠的样子倒像在撒娇，自己解决起来确实有点困难。

　　里间是个连接上下层的楼梯间，宁佳玥靠着楼梯，从一边柜子上拿了只烟点了，面容有些疲色：“我弟的事，想请你帮忙。”

　　“用这种方式？”

　　宁佳玥脸上不由热了热，但马上嘲讽一笑：“就是知道你的性子，和自己没关系的人看都懒得看一眼。”

　　“……”郦決沉着眼没说话，他自从和宁佳玥断了那层关系，也只是需要的时候过来照顾下生意，他们之间确实没有其他任何联系。

　　“我弟今年要升高三了。”宁佳玥突然说：“他上高中以来成绩算不错的，但是这阵子他回来老是发呆，问他什么都不说，就说压力大。”

　　“有时候周末他还接兼职，我给他钱都不愿意要。”

　　“他学校我去问过了，老师都支支吾吾的。”宁佳玥咬着牙，狠狠吸了口烟：“估计是有烂仔欺负他了，是那种有点关系的家庭，我搞不定。”

　　她别过头，背着楼梯间昏暗的光，依旧能看到她眼里一点亮晶晶的：“这几天更过分了，他手腕上我都看到伤了，他怕我去……还说是自己不小心磕到的。再这样下去，别说上大学了，高中都不一定能上得下来。”

　　“我不想让他和我一样，滚在这潭烂泥里翻不了身。”

　　郦決别开眼捋了把头发，宁佳玥的一番话真情实意，如果说没有一点动容是假的。但他现在很不爽，他讨厌这种精心设计的利用，只为逼他管麻烦事。

　　“你弟的拳头是馒头做的吗？还需要你为他担心？”他转过头冷笑道，“白长那么高个，这种事都搞不定，之前对我不是很敢甩眼色吗？”

　　宁佳玥沉默，轻轻吐出一口烟气：“你……和那些人不一样。”

　　“靠别人狐假虎威一辈子？孬种。”

　　“郦決！”宁佳玥脸上有了点怒意：“你——！”她话还没说完，旁边的洗手间门猛地被打开，一个熟悉的瘦高身影出来了。
　　那里光线太暗了，看不清那人的表情，但能听见他压抑的急促呼吸声。

　　他没说话，只停顿了一下，转身几步推开楼梯间的后门，步子急且乱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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