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是天仙狂醉

　　咚！咚！咚！

　　思无尽界碑下，一连三拳重击，伴随着清晰可闻的骨骼碎裂的脆音，仿佛翠竹折断，也仿佛打于自己的脸上一样，齐殊别开眼去，不忍细看心魔被揍的惨状。

　　“你读本仙的心？你读出什么了？”范寒钰胸腔怒火翻涌，咬牙切齿道。一手更牢牢扼住心魔的咽喉，把他在界碑上提得更高，另一手血淋淋的，紧握的拳头作势又要往心魔面颊上招呼去。

　　心魔闭了闭眼，纵是被打得鼻青脸肿，面目全非，唇边也带着同往日般似有似无的桀骜笑意，威风不减。

　　他舌尖舔过带血的牙龈，染血的唇齿间挤出一句：“范寒钰，今夜你在此，是借着思无尽界碑——”话音一顿，他倏然睁眼，血水顺着下颌滴落，坠入泥土之中，与月夜融为一体，“想念被你亲手杀死的心上人吧！莫非你就是——”

　　他满意得看着对方骤然发白的脸，继续道：“你说，本尊这心读得准不准？”

　　齐殊默默从腰间布袋子里掏出一张火棘地界图，这是一张符纸，可传送到火棘任意地带。

　　此符纸暗中流传于黑市，价值连城，千金难买，用完既散，她仅有的一张，还是从别人坟头捡来的，今夜就要用出了吗？唉，仙魔打架还是不要被波及的好。这么想着，便要用出传送符。

　　心魔却像是注意到了她的举动，散漫开口道：“齐掌门别急，此等小仙，拦不住我等去路。”

　　呃……

　　齐殊很想跳起来大骂，什么叫我等，搞得好像他俩合伙起来要去干什么坏事，尤其还是夜黑风高的情况下，被棠离上仙误会了咋办。

　　但是她说不出口，因为下一刻，范寒钰像甩垃圾一样把心魔往溪水中甩。

　　齐殊洗剑的时候有注意到溪水中有许多细石，这么惨烈摔下去，她能想象到那钻心刺骨的疼痛。

　　她原想为心魔说下好话，诸如“他魔就是这样的啦，并无恶意”，“上仙息怒，今日之事绝对不会透露出去”，“不如轻点打”之类的，但一对上范寒钰的满面怒容，齐殊还是识时务地保持了缄默。

　　心魔躺倒在溪水里，全然不知齐殊想法，游鱼在溪水里因这突然从天掉下来的巨-物乱窜，他轻轻拂开些许。

　　他自以为人心肮脏，为苍生而负一人，听着是个让人感动又遗憾的悲情故事，可谁来问问，被放弃的那人愿意被牺牲吗？人们歌颂仙神舍私情为大义，然而，千万年来，谁还会记得丢了命的糊涂蛋？

　　心魔仰天大笑，他今日存心戏弄范寒钰，心里竟隐隐期待，凡人求仙问道，齐殊究竟有没有把他当作苍生的其中一名，她会挡在范寒钰面前，护他这个魔吗？

　　毕竟，他生而为魔，却还未伤过无辜之人。

　　范寒钰似闲庭漫步般，缓步行近溪水边，她白衣黑发，身姿笔挺，眸色冷冽，居高临下道：“既为一界之主，那便使出你真正的实力，本仙没有耐心了。”

　　她复又轻嘲，“读心？再准又如何？读了不该读的心声，可能就得死了。人们永远不会喜欢妄读他人心声的人。”

　　心魔轻嗤一声，从水中站起，抖落一身水珠，只反问，“你刚刚那是有耐心？”说罢，挑衅般抬头。

　　范寒钰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下，她发现心魔仅片刻功夫，断骨重接，伤势痊愈，这惊人的伤口愈合速度，连天界上仙都做不到，这魔头不是杀伐之剑化形吗？怎么竟和神一样的不药而愈。

　　匪夷所思，不过这不代表她会惧怕眼前的魔头。她转头问齐殊道：“齐掌门，你为何会同邪魔在一起？”

　　听到这话，心魔突然不想再玩下去了，他脸色阴沉，脖子青筋贲起，不待齐殊回答，便掌中生火，杀气腾腾地击向范寒钰。

　　此地思无尽，虽万年前青莲上神屠城后，天地中火棘玄火微弱，但心魔力量由天地赋予，不同于寻常妖魔难以借天地玄火，其掌中之火，几乎招来了四周之玄火，竟也形成了一个接一个玄火攻势。

　　齐殊知这两人都对对方起了杀心，她犹豫下，思及徒弟更重要，还是用了传送符，自行前往明月城。

　　这边，范寒钰闪身避过玄火的接连攻击，目光一凌，一瞥被燃成灰烬的成片树木，亦用尽全力对付心魔。

　　两人皆不用武器，只以法力缠斗，打得个衣诀翻飞、溪畔石碎……仙魔周身俱萦绕杀伐之气，搅得思无尽月辉隐没，生灵苦不堪言。

　　“你很厌恶妖魔？可是你的心上人是被你亲手杀死的啊，你怎么不厌恶自己呢？”心魔忽然出声。

　　范寒钰额头冒汗，不答，她深知心魔便是攻心来瓦解对手灵识，动摇灵台，从而削弱对手修为和实力。

　　只是她的招数越来越慢，心魔看在眼里，知她很快要撑不住了，不由得莞尔，“本尊就让你去陪你的心上人！不过在那之前，烂——”

　　话还未尽，范寒钰口中轻念一句，心魔没听清，就见苍穹中突然闪着一道金光，飞下一剑落到她手中。

　　心魔疑惑看来，范寒钰提剑便砍，心魔尚在疑惑当中，不断躲避，眼睛只看那把剑。

　　“封神万象！”

　　一声大喝。

　　范寒钰手中的本命剑像是听懂了主人的声音，曾曾作响，范寒钰将其一抛，青铜剑悬于二人上方，在那间隙，范寒钰被心魔一掌拍向界碑，她白衣染血，却手中起诀，剑以迅疾速度冲向心魔。

　　心魔欲避，范寒钰口中耻笑，“你难道不知齐掌门不爱妖魔，你说你干嘛要凑她那么近。她忍着厌恶可是很辛苦。我与她的区别便是，她会忍耐，而我忍不了。”

　　“你！”

　　心魔刚要反驳，只觉袭来的剑带来一阵强烈剑光，刺得他眼睁不开，他步步后退，拿衣袖遮眼，不过一会，周遭剑光越来越弱，剑气也无，他重新用眼视物。

　　心魔不知何时躺倒在地，口吐白沫，浑身抽搐，他尚迷茫中，就感知周边阴影散去，原来他刚刚是被人围在了中间，现在大家都离他远远的，还对他指指点点。

　　“抢粮就不顾人命了吗？又推又挤，把人踩地上了都！刚刚明明说好的轮流取粮！”

　　“不是我啊，我刚刚没碰他，别人撞的，不对，他自己摔的……”有人用力摆手道，后面跟着几人附和。

　　也有人抱着啼哭的小孩说：“人都已经倒地不起了，还讲什么？官兵呢，不管管吗？太可怜了。”

　　立马有人大声咒骂：“我们这是抢粮，你问官兵？是要把我们一起都抓了吗？”又一面转头问其他人，“怎么让娘们抱小儿跟来，事多！”

　　“赵大你怎么说话的！只准你们男的取粮？我孩子都要饿死了——”

　　妇女和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来，声音之大，显然不止一两人哭泣，心魔被搅得不安宁。

　　他继续竖耳倾听别的声音。

　　“别吵了！你们没看那人的衣服吗？就是一个乞丐！乞丐就算死了，谁会管？”

　　“可他还没死啊，你还有没有良心啊！”

　　被骂的那人当即怒骂回去：“粮食本来就少，乞丐也来分，是想大伙饿死吗？就你有良心，你把你的粮给我！”

　　有人小小声说：“乞丐总有天会饿死，还不如现在就死，他死了就少一个人抢粮。”

　　心魔耳力绝佳，通过外放灵识去查看周边，他看见几个破旧板车上堆着些许麻袋，鼓鼓囊囊的，看样子，那就是粮食了，大概三四十个人在荒郊野外，男性居多，基本都贪-婪望着板车上剩余的粮食，即使有人手头已经抢到粮食了。

　　“我觉得还是不要理乞丐了，大伙赶紧把粮分完早点走人。”

　　一人道：“鲁兄，你已经有粮了，剩下的粮还是给我们这些没有的人吧。”

　　鲁兄膀大腰粗，一脚往说话那人身上踹去，踹得那文弱书生长相的人倒地呕血，鲁兄丝毫不管其他人看着，他厚颜无-耻道：“我这点粮算粮吗？各凭本事取粮，拿不到粮的人可怨不得别人。”

　　刚刚分明也是他说分粮，结果原来是抢粮，其他人皆敢怒不敢言。

　　有个二十几岁左右的青年人饿得狠了，率先去板车那里取粮，“大家既然都不要粮，那这粮我要了，我家中还有老母等我，我急需粮食救命。”

　　谁说不要粮了？城里闹饥荒，哪个不是急需粮食救命？

　　其他人一听，纷纷不爽，顿时，又哄抢一片，各个如狼似虎，拳打脚踢，你夺我，我夺你，装粮食的麻袋碎成破布被踩踏进污泥里，板车都感觉要散架。

　　大家全然遗忘了发了癫疾的心魔。

　　心魔一直在地上抽搐，怎么看怎么惨，他忽觉有冰冷东西滴落脸上，手上，和破烂衣物上，天边黑蒙蒙，像有人给原本亮堂堂的天熄了个灯，其实天边还泛着些紫，电闪雷鸣中，心魔后知后觉，原来是下雨了。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散去，只有心魔还躺在地上。

　　“怎么有人～”

　　齐殊原本专心走路，因天上只是落毛毛细雨，也没怎么在意避雨，只是突然看见路中间躺着个浑身抽搐的人，着实可怕，加上一道轰隆紫电降下，把她吓得往草丛中跳去。

　　她望望天，被吓得不轻，以为道中那人是被雷劈的，毕竟稀少无人烟的荒郊野外雷硬要劈下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往哪里躲。

　　少顷，齐殊往那倒霉的人身旁挪步过去，方才看清这人的奇异长相，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齐殊怕他抽搐的时候不小心咬舌自尽，要拿东西塞他嘴里，然而身上摸索一会，空空如也。

　　于是，心魔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女子脱了一只鞋准备往他嘴里塞来，不过关键时刻，她又犹豫了。

　　因为齐殊忽灵光一现，想到可以用衣物塞嘴，鞋也不及穿回去，赶紧拿剑割了身上一段衣袍，揉成乱糟糟的一团塞进心魔的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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