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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舞
万姝丹吃了一惊,她没想到事情的走向会变成这样,宁熙居然二话不说就要动手。
她的双手在衣袖中轻微动了一下,她快速回顾一番方才发生的事情,揣测宁熙此举,以试探为主。
思及此,万姝丹让自己看上去无辜又无害,声音细软,带着点疑惑与惊讶,“殿下?”
宁熙的声音冷淡至极,“你是怎么发现那名刺客的?”
万姝丹装傻,“什么刺客?”
“哦?王妃不知道堂内有刺客?”
万姝丹装傻到底,“方才……堂内有刺客?”
宁熙轻笑一声,“王妃不知堂内有刺客,为何要褪去长衫,掀落盖头,卸掉钗环呢?那被碰乱的妆奁,盖头压在上面,钗环混在其中,婢女收拾的时候,竟然刚好‘不慎’将铜镜打翻?就这么巧,借着铜镜发现刺客?”
万姝丹思绪飞转,“妾身……妾身不知殿下在说什么。今夜是殿下与妾身的大婚之夜,妾身独自一人来到京城,做了殿下的枕边人,难免有些紧张。”
“妾身紧张时容易口渴,一不小心将小几上茶壶里的水喝光了。自然……自然……妾身想着殿下,就不好在后间……只得褪去身上繁琐的装饰,快去快回。刚才寻夏还要为妾身重新戴上装饰,没想到殿下就进来了。”
宁熙没什么感情地说:“按你的意思来说,我进来得不是时候?”
万姝丹悄悄深吸一口气,她没有想到宁熙现在变得如此难缠。
然而话到嘴边,她语带讶然与无措,“殿下?千般万般都是妾身的错,怎么能是殿下的错?”
宁熙用剪子拍了拍她的脖侧,冷淡地说:“王妃认错认得如此熟练,却为何不敢抬头看我?总不能是做贼心虚吧。”
万姝丹沉默了,她有点犹豫。
“王妃?”
万姝丹回转思绪,缓慢抬起头,看向宁熙双眼,“殿下,只是一时间仪式错了,妾身不知道如何面对殿下。”
她看到宁熙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只一瞬,很快就隐没在幽深的瞳孔之后。
万姝丹此时倒是平静了,她总会有办法的,不能让计划还没开始,就折在这里。
她闻着空气中浓重的酒气,计上心来,“殿下婚宴上饮酒饮多了吧?身子不舒服就应该向妾身说出来,让妾身好好服侍您一番,缓缓酒劲,明日才不会过于难受。”
宁熙看着她的脸,放下了剪子,竟是笑着说:“你想怎么服侍?”
“殿下坐。”
万姝丹引着宁熙坐在一侧贵妃榻上。
她站在他面前,抬起手,衣袖自然滑落。
宁熙看见了她右手手腕内侧的那块疤,像是被什么尖锐利器捅伤所致。他微微发怔,最终确定眼前之人的身份。
万姝丹没有注意到他微末的神色变化。
她以两手拇指各按一边的太阳穴,轻轻揉搓着,用力恰到好处,确实缓解了宁熙发胀的头。
“没想到王妃还懂按摩?”宁熙略带愉悦的声音响起。
万姝丹将手掌附上,代替拇指,盖住整片太阳穴的区域。
她的手即使在冬天也是温热的,此刻掌心的温度更是高过了宁熙的额角。然后五指分开做爪状按在他的头上,从顶部一直到脑后,小幅度搓捻着。
她的手指非常灵活,宁熙的头随着她的动作轻微晃动,他感觉每一寸都得到了安抚,突突跳的血管也缓和了不少。
万姝丹胡扯道:“妾身的母亲时常头疼,因此妾身跟医官学了按摩的法子,没想到今天派上用场了。殿下,这样可好?”
宁熙闭着眼睛,双眉舒展开,眉形的走势恰到好处,“嗯,不错。”
不知道是不是万姝丹的错觉,她觉得宁熙的语调有些拖长了,“王妃如此贤惠,让我有些过意不去了。”
万姝丹没什么表情地说:“能嫁给殿下,是妾身的福分。”
宁熙笑了,“还不知道王妃擅长什么?”
万姝丹微微睁大双眼,明显愣住了。
宁熙解释道:“王妃嫁入京城前,总有一些传闻,说王妃八艺不擅。然有人幸得遥遥瞥见王妃一眼,如惊鸿照影,自此难忘。”
“今日得见王妃,确实般般入画。”
“所以我想,传闻不一定都是准确的。这才得此一问。”
万姝丹并未直接回答,“妾身嫁入王府前,同样听闻过许多关于殿下的风流韵事。今夜见过殿下之后,也觉得那些并非事实。”
宁熙承认说:“那些都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还望王妃莫记挂在心里。这样说来,王妃确有擅长之事?”
万姝丹暗叹一声,几下思量,“比起八艺,妾身更擅长舞。”
而今大夏之朝,女郎以善舞为美。她这样说,也没什么问题。
宁熙眼角眉梢挂着浅笑,“不知今晚我有没有这个运气?”
万姝丹万般无奈,“既然殿下想看,容妾身准备一下。”
她转去内间,没忍住深吸一口气,有些烦躁地挠挠头,总有一种宁熙在耍她的感觉。
万姝丹从衣箱中拿出一件鹅黄色广袖上襦,一件绛纱细裥裙。待换好后,低头看了看长袖,她想了想,换成了鹅黄色的窄袖上襦,以金簪挽了个最简单的发髻。
这支金簪是万姝丹自己的,独特在其尖端锋利无比。
月亮高高挂在夜色中,明亮的月光毫不吝啬自己的光芒,将庭院镀上一层银漆,所有的色彩都失了真,院角的阴影里更是暗影幢幢。
今夜有风,将繁密的花枝吹得晃荡不止,地上的倒影交错纵横,万姝丹踩着这片乱影走入院子。月色将本就白皙的她照得失去了血色,而唇上一点胭脂则加深了几个度,像是干涸的血迹。
宁熙望着她出了神。
万姝丹没管他,自顾自地原地起舞。她轻功卓绝,跳舞自然异常轻盈。
此刻收敛了内力,代以平常的舞步,且在交替时稍微顿一顿,整体就显得不够流畅,略显笨重,更何况她还在落地时轻微加重了力气。
万姝丹的腰肢柔软有力量,这时也没有掩盖柔软这一特性,而是在半侧腰时微微发颤。
她的双手像是翩飞的蝴蝶,白得惊人。
抬起胳膊时,衣袖滑落,堆叠在肘间,小臂就在一起一落间时隐时现,灵活中带着点生疏。
多褶的长裙在她旋转时完全展开,一朵绽放在春夜的花。
宁熙却发现了,她裙里穿的是小口裤,窄瘦修身。
一舞终了,万姝丹刻意加深了呼吸力度。
宁熙笑眯眯地说:“王妃的舞技确实不错,只是……”
万姝丹一颗心提起,她现在是真有些怕宁熙的“只是”二字。
他似是在思考什么,“只是以王妃的轻功来说,这舞蹈有些沉重了。”
“……”
万姝丹瞬间卸去脸上的温和,转身坐在廊沿下,放松了身姿,“原来你认出我了,早说啊,省得我费尽心思作戏了。”
宁熙站在原地,“你也认得我,倒是说说为什么不开门见山?”
万姝丹随口胡诌:“自然是拿不准殿下是否还记得我,若是不记得我了,那岂不是显得我有些自作多情?”
宁熙低低的声音传来,“自作多情?依我看或许还有别的深意。比如,你来了京城,那么沈济之肯定也在这里了。你不同我摊牌,无非是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万姝丹眉头一跳
沈济之就是她二哥,也是新雨楼的实际掌管人。
她语气不善,“殿下是何时起疑的?”
宁熙一反刚才温和的样子,讥笑道:“王妃是在怀疑我的记忆?你的样貌与七年前确有出入,但不至于到我认不出来的程度。”
万姝丹下意识觉得不是这么回事,虽然宁熙在看到她的脸时露出了困惑的神情,那也只是觉得她有点脸熟。真正认出她的,难道是……
她看向自己的右手手腕,“是这块疤?也是,毕竟是你用黑簪所伤。你那支簪子足够特殊,你会认得它所造成的疤痕,这说得过去。”
说完这一句,万姝丹忽然发难,她以极快的速度从发髻中拔出金簪朝宁熙刺去。
周围暗影中有人正要动作。
宁熙喝道:“别动!”
话音方落,万姝丹手中簪尖已悬在宁熙额前,“你不躲么?”
宁熙双眼古井无波,“你知道的事情,又来问我做什么?”
万姝丹收回手,“我以为殿下会给自己留些余地。”
宁熙似笑非笑,“留余地,就算我留有余地,日日饮酒作乐又能好到哪里?我的身体早就不复当年了。”
万姝丹不置可否,宁熙现在这个样子,与七年前相去甚远,她根本不相信他。
宁熙似乎是有些累了,他坐在廊下,“那名刺客,你可知其身份?”
万姝丹眨眨眼,“殿下,我现在是‘秦可兰’,秦可兰没有武功,如何能发现梁上之人?所以我连那名刺客的影子都没看到。”
宁熙靠在廊柱上,一双眼扫过来,月光下黑白分明,“你连那刺客见都没见到,就能设计让婢女发现,从而将他赶出岁安堂。又能让寻夏发现他,令他只能逃出王府。王妃的能力,可见一斑,难怪沈济之要将你送来王府。”
万姝丹摇摇头,“殿下这就猜错了,若非我们在京城中发现了江湖人的踪迹,本不是我来的。”
宁熙的脸隐入花影中,“也是,你这么厉害,沈济之身边少了你,岂非少了左膀右臂?”
万姝丹沉默不语,她是计划中重要的一环,沈济之不能出现在人前,万姝丹则不同。一介女郎,无依无靠,嫁入这高大的京城之中,能掀起什么波澜呢?
想到这里,万姝丹看向已经疲累的宁熙,“夜深露重,殿下若是还不休息,当心明日误了时辰。”
宁熙浅浅应了一声,“寻夏,带她去熹微院吧。”
寻夏从院外走进来,向万姝丹行礼,“王妃。”
万姝丹点点头,跟着寻夏走出了院落。
寻夏一边走一边说:“王妃,这边走,熹微院离这里不远。”
一位小婢女提着灯笼为万姝丹照着路,府内的灯火确实不够明亮,两侧树林阴翳之处,最适合藏人了。
顺着游廊拐了个弯,万姝丹就看到一个院门,院门上本该有匾额的地方空空如也,她扫了一眼,没有言语。
寻夏又说:“这个院子与岁安院其实只隔了一堵墙。王妃请,这边有浴桶,热水已经备好了,您先稍作休息,一会儿您的东西就拿过来了。”
万姝丹正要进偏堂洗一洗,就见寻夏侍立在门外,“你不是殿下院子里的?”
寻夏回说:“我原是殿下的贴身婢女,如今归王妃了。”
万姝丹不再多问,宁熙既然如此安排,那就随他。她褪去衣衫,进了浴桶,热气氤氲之间,她的面皮微微泛粉。
七年前宁熙一身武艺和自己平分秋色,若是这些年一直精进,肯定要更加出色。
可惜了。
万姝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股怜悯之意。她从浴桶里起身,拿过一旁架子上的布巾擦拭身体。披上一件暗红色大衫,她擦着头发出了门。
寻夏站在门外,见她出来了,问:“王妃可需要用点什么?”
万姝丹迈进主屋,想了想说:“来一碗奶酪吧。”在褚城生活三年,她也习惯吃奶制品了。
寻夏应声,去吩咐小厨房了。
万姝丹坐在贵妃榻上,缓缓梳理着自己的头发。
这间屋子里的气味与岁安堂不同,岁安堂里是木头散发的原味,这里则是点了熏香。
万姝丹四处看了看,在桌子上看见了香炉,不大不小,精细雕刻着繁复的镂空花纹,此香香馥且味有余韵。
她颇有点喜好这种雅具,她自己不懂调香,但只要看见香炉摆放在那里,心里就变得很平静。
沈济之是会调香的,他调香时会把自己关在屋里,任何人都不允许靠近。
然而自从被万姝丹撞破一次之后,就再也不见沈济之调香了。
她现在还记得当时屋子里充斥着的香味,仓皇之中好似身处桂殿香阁。此后,她再也没有闻到过类似的香气。
万姝丹打开香炉的盖子,里面是隔火砂片,砂片下面是煨炭,半埋在炉灰中,上面的篆香呈“喜”字,香粉薄而腻理,色正紫黑①。她又仔细闻了闻,觉得似曾相识。
寻夏很快就回来了,万姝丹接过小碗,看着那香炉问:“我好像不见岁安堂里有香炉?”
“殿下十二那年不喜熏香了。”
万姝丹用小匙搅着奶酪,“殿下还懂调香?”
寻夏回道:“殿下精于此道呢。蓝妃当年很喜欢熏香,殿下特意去学的,这王府内所有的香都是殿下调的。”
万姝丹转头用眼神示意桌上的香炉,“那这香炉是?”
寻夏说:“常年不住人的院子会熏香,这是紫茸香,七年前经殿下改进后,香味浅淡了许多。”
“殿下虽然不再喜欢熏香,可依然让婢子们用紫茸香熏衣,不过熏完后要散几天味道才会穿上。如果不是离得近,是闻不到香味的。”
万姝丹点点头,她吃完奶酪漱了口,就进了内间。里面一张雕花大床,旁边燃着龙凤烛。
待她躺下后,想起这一晚,真是充满了戏剧。
她想到宁熙。七年前发生的那些事情,毕竟过去了那么久,一些细节在她脑海中变得模糊。
万姝丹细细回忆了一遍沈济之告诉她的那些内容,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七年来宁熙变了很多,他变得更能忍耐,更加深沉,也更阴晴不定了。
如今让他得知二哥就在京城中,万姝丹有点担心。沈济之是最疼爱她的人,万姝丹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方式伤害他。
宁熙太需要一个突破点了,他太渴望了。虽然今晚他没有过多的表现,可万姝丹不相信一个穷途末路的人,在看到希望时会无动于衷。
那他会怎么做呢?
万姝丹琢磨不透。
她的来意宁熙定然十分清楚,她却猜不出他的想法。
这种不平衡的关系,让万姝丹决定要好好留心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出宁熙的软肋。
彼此都有把柄在彼此手中,这样才会更安全,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合作才会更加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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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香谱》紫茸香,此香亦出陈速香之中,至薄而腻理,色正紫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