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方便面(一)
卯时宋海兰家的公鸡立于墙头,伸长脖子一声鸣叫唤醒了白昼。
天边浮出一缕青黛,庄子里不少人家已升起袅袅炊烟。
天未亮,徐念踏着晨雾出了摊。
清新湿润的雾气扑在她的睫毛上,这倒是让她想起了前世做学徒的日子。
今日宋海兰要来的稍晚些,她需将要用的面团、菜馅提起备好。
街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她手下的动作不免加快了许多。
倏忽,宋海兰跑的几乎双脚要离地般,“丫头……快……快……”
她急的额前挂上汗珠,喘着粗气气息不平的,“丫头,你舅他他……”
徐念揉面的手猛地一滞,“我舅怎么了?”
“他去杀钱大财了!”
徐小春蜷缩在地,周遭的拳脚如雨点般落在他身上。
“行了,”钱大财往地上淬了口水,说着把斧头往他身旁一扔,轻蔑道:“老徐就凭你也想杀我?”
钱大财无所谓的模样挑衅道,“听说你家丫头又活过来了?”
话音未落,钱大财毫无防备的被扑到在地,徐小春不知哪来的力量死死掐住他的脖子。任凭旁人如何对他拖拽、踢打丝毫不松手。
双方僵持下,一根木棍挥向他的背脊,顿时天旋地转,厨子班的人一拥而上将其制服。
忽地,大门被人一脚踹开,徐念手提菜刀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她早该想到徐小春要做什么的。
她用绳子紧紧的将刀柄和自己的手捆绑在一起,她无法预料接下来的事,但至少有一点可保证没人能夺走她的刀。
大不了就拼个鱼死网破。
徐小春若出事,她没法跟原主交代。
“钱老爷以多欺少就是您厨子班的做派?”
见到她的那刻,徐小春眼里全然没了刚才的凶狠劲。
徐小春额前渗出的血流进了眼里,他爬到钱大财脚边嘴中低鸣祈求:钱老爷我家丫头还小,求求您放过她,我这条命都是您的。
钱大财烦躁的一脚踹在他的胸口,“比的甚,看见就心烦。”
徐念气的发抖,“钱大财!”
自认为比旁人多吃了几粒米,就能无法无天,“钱大财,你那日所作所为今日我们就来好好说道说道。”
宋海兰一路敲响铜鼓姗姗来迟,钱府门口站满了前来看热闹的街坊近邻。
徐念提着刀步步逼近,“我家舅舅敬重你信任你,这才允我拜入门下学习手艺,可你呢打着传授之名欲向我行侵犯之举。”
周遭一阵骚动。
“当真有此事?”
“我看那娃子不像胡说。”几妇人交头接耳。
“见我不从,便将我推入河中,若非上天垂怜,现在站在此处的就是我一缕冤魂!”
她并非不想报官,只是若徐小春将他伤了,官和地主乃是一丘之貉,搞不好还要折进去。
钱大财装作极为委屈的样子,“徐念我见你可怜这才勉强把你收下,若非对我有意又怎会整日在我面前晃。”
这句话险些没让她一口老血吐出,真是人要脸树要皮,钱大财这是没脸没皮。
这时底下的嘈杂声中,又多了些质疑的声音。
“我就说吧,定是她先勾引钱老爷的。”
“看她长的那样就是个狐媚子相。”
“如今贞洁已失,做这烈女的样给谁看。“
“呸呸呸,胡言乱语一个个跟酒蒙子似的,”宋海兰敲的铜鼓震天响。
越是这样她便越要说,错就是错,什么时候黑的还能成白的。
“你企图侵犯于我这是事实,将我推入水中加害于我这也是事实。”
“眼下我家人为我讨回公道,你却棍棒相向欲至人于死地,在场的都是见证人,难不成他们视大夏律法于不顾吗?!”
在场的人若是包庇,那便是对大夏的不忠。
钱大财有些急了,“疯言疯语,还不将她制住莫让她伤了人!”
言罢,厨子班的人围了上来,纵使她有菜刀在手,这些人也料定了她不会使刀子,只不过是唬人的玩意。
一个长有八角胡的厨子将手搭在她肩上向同旁的炫耀着,手挑逗的划过她的脸颊,“至于吗,小师妹。”
她眸光轻转眼神里透露着杀意,侧身一步,手中的刀顺势向下砍去,刀锋染血,她不在意的将脸颊上的血抹去。
“下次就不是手了,”她颔首,目光落在那人的唇间,“小心你的舌。”
钱大财看重的人,当真是跟他一个德行。
八角胡捂着那只鲜血直流的手臂,惨叫的连连向后逃去。
发疯能解决的事,讲道理反而是浪费。
这时一声犬吠传入众人之间,一只黑白花色的狗挡在了她的跟前。
它朝厨子班的人狂吠着,却将后背留给了徐念。
“疯了简直是疯了!”钱大财颤抖的指向徐念,“光天化日之下公然伤人,普天之下可还有王法!”
“你欺我,辱我,伤我家人,”她提着菜刀直逼钱大财,那厨子班的人围在她身边却不敢上前,“我不过是一柔弱女子惹得钱老爷这么大费周章,莫非是心中有鬼?”
话虽如此,若此时有战袍加身,一眼望去她便是那以一敌十的将领。
她虽看似弱不禁风,但那神情却与凶兽别无二致,钱大财甚至都不敢直视于她,“罢了今日之事恐是个误会,你先将刀放下,稍后便同师兄们一起继续学习吧。”
徐念不语,躬身欲将不省人事的徐小春背起。
却没曾想这副身体,实在太过瘦弱,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她深吸一口气憋住,背着徐小春站的笔直,眼下可不是掉链子的时候。
方才的质疑声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一个风一吹就能刮倒的女娃子,在这么多大汉前连眼都不曾眨一下。
她嗤笑道,“同门师兄?”而后撩起眼帘眉尾轻挑,“你们也配。”
烹饪时水质尤为重要,水清甘甜方能做出上品,可若水中有污秽,哪怕是食材上乘,技法上乘,做出的也是无法入口的。
“不认?”说着钱大财掏出一张写有徐小春名字的欠条,“当初见你颇有天赋收入门下,这欠款也便抹了去,若踏出这扇门,你就不是我钱大财的徒弟,这欠款自然作数。”
徐念眉眼一弯,“求之不得。”
虽不知这欠款是因何欠下,但绝非钱大财话中有话拿她交易那样。
毕竟闹了这么一出,钱大财总得为自己找回点补。
“十日之后登门拜访,”钱大财摩挲着下颚,眼神在她身上游走,“实在不行还不上,那我便做个好人把你收到后宅,吃香的喝辣的。”
眨眼间那只黑白花色的狗朝着钱大财似箭般冲了过去。
“小狗,我们走,”她背着徐小春头也不回的,“钱大财你做梦吧,欠你的钱一分都不会少,今天的事没完。”
再不赶紧离开,她怕快要背不住了,届时当众跪下那才是丢脸。
总有一天她会带着原主的那份向钱大财讨回来。
围在府前的人们默默的让出了条路,宋海兰见状连忙拾好铜鼓跟上。
徐念扫了眼周围的人,不咸不淡道:“刀子没落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
出府后那只义愤填膺的狗便不见了踪迹,若下次再见她定要道声感谢。
她安顿好徐小春后,清扫了一下家中的余粮,拿上钱袋不停歇的赶往集市。
若靠贩卖春卷熬到十日之约,所剩欠款必然还差的多,而出售山珍海味,先不说食材是否买的起,寻常食客也接受不了。
做一个价格略高且这里的食客从未见过的,是当下最好的法子。
东街进油坊,西街买面粉,背篓装的满满当当,钱袋空的干干净净。
很快徐念的战绩传遍了整个庄子。
庄子口槐树下,几个长舌妇人津津乐道的互相传递彼此的消息。
“听说了吗,最东头哑巴家女娃把钱老爷给伤了。”
“依我看没将他杀了,算好的了。”
“我方才瞧见那丫头把家底都花完了,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一个哑巴,一个疯子在他们看来事迟早得事。
这村头的情报站亘古不变。
徐念扯着嗓门道:“哟,聊着呢。”
刹那槐树下的几人面面相觑,无一人出声。
院中的柳树此时嫩绿柔软,微风轻抚摇曳,顺着风的方向应是会有一股药香混合苦味飘过的。
她放下背篓,掀开盖子往里瞧了瞧,药渣混着黑棕色的水向上翻涌。
紧接着她把药罐从火炉上取下滤出药渣,盛好一碗端进了屋内。
幸得徐小春并无大碍只是有些擦伤,可他那腿疼的老毛病却是越发严重。
“老舅喝药了。”
徐小春低着头像极了犯错的孩童,她又何尝不知徐小春所想,只是飞蛾扑火,坏人依旧活着。
那日的事在徐小春心里始终是个疙瘩,徐小春:丫头没事的,这一次他别想动你。
徐小春的手因长期劳作,手指关节变得肿大佝偻,她的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酸楚。
“老舅这么大年纪该享福了,至于钱大财那边我自有法子。“
若是徐小春知晓他疼爱的丫头早已死在那个雨夜,他又该作何呢。
要想在这里过的风生水起,钱大财是个麻烦。
夜幕已至,庄子上唯有一家还亮堂着。
徐念双手一拍,泥浆四溅。这里没有烤箱,想要制干食物需晒上数日,可眼下有了这个自制烤炉,一晚便能制出。
往炉子底部送入柴火,在火的加持下整个炉腔如太阳般炙热,里的胡萝卜丁、葱段正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炊烟与黑夜融在一起,接下来只需让其不中断的炙烤即可。
许是她太过投入,竟未发现院中多出了一只小狗。
黑白花色与白日那只甚是相像,只是怎得越看越像,她试探的,“小狗?”
“嘤嘤嘤,”那只狗高兴的直转圈。
她摸了摸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不由的柔声道:“还真是你,白天真是多谢啦。”
它身上沾满了尘土,似是奔波了许久,好像冥冥之中它就是为徐念而来。
“你没有家了吗?”眼下确实有些艰难,可它的眼睛如高山雪水不像凡间之物,如此这般静静的望着她。
“多个碗的事,你就叫黑白花好吗?”
“汪……“黑白花四处蹦跶在地上打起滚来。
家中又多一人得更加卖力了,她净了净手,醒好的面团在她手下不停变换着形态,细细长长的面条子若此时下锅那就是一道正宗的手擀面,但它的命运远不止步于此。
让面条子排排站好,随后拿出竹筷上下穿插于其中,轻轻向里推压取出竹筷。
放入蒸屉中,屉中的面饼,如晨起时湖中泛起的涟漪。
蒸好的面饼放入油锅,金黄色的气泡像盛开的油菜花。
菜籽油在油坊中并不算昂贵,但也绝非是寻常百姓能这般挥霍的。这道菜算是将家底都给搭了进去。
面饼在油的滋润下变得金黄酥脆,捞出的同时仿佛记忆中的麦香铺面而来。
她捡起一节掉落的碎渣,酥脆酥脆,这魂思梦绕的味道是方便面没错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