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论坛怪谈

　　宋星时趴在保健室的洗手池，吐得昏天黑地。

　　她一边吐，一边捧起水猛泼眼睛。水龙头冰凉的水和温热的眼泪混在一起，滴淌在池子里。

　　眼角被揉得通红，镜子里一双眼几乎满是血丝，宋星时仍然觉得不够。如果不是生理条件不允许，她甚至想把眼球下来，放在水龙头下，仔仔细细地冲刷一遍。

　　光是想起那根头发丝从瞳孔里被抽出的感觉，她几乎就遍体生寒。

　　很轻很痒。
　　令人恶心的回忆。

　　她吐的间隙，余光瞥向谢让尘，对方连一句解释也没有，不关心她在这里呕吐所引起的巨大动静，只拿出违禁品手机。

　　淡淡的蓝光映着她的脸庞。
　　宋星时很熟悉那抹蓝，那是酉阴论坛的界面的蓝，没有任何酉阴人会认不出它。

　　那根黑长的头发丝正缠绕在谢让尘过分苍白的指尖上，活了似的，蛇一样的兀自扭动、一头似乎已经钻进了她的指尖里。

　　宋星时默默收回视线。
　　这回连胃酸都快呕出来了。

　　等胃里的痉挛终于缓和了些后，她勉力直起腰，清理好洗手池的污秽，才回头，打算要一个说法。

　　她愣在原地。

　　——病床上空空荡荡。

　　连床单上理应留下的褶皱都是平的，好像从来没人在上面躺过，没有丝毫的压痕。

　　什么也没有发生。

　　宋星时指尖在往下滴水，风从敞开的门灌进来，冷丝丝的。

　　幻觉。
　　臆想。

　　从她推开门那一刻起，这间保健室，或许自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人。

　　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是为了找到什么……
　　……在保健室的话，大概是想找点药吃吧。

　　宋星时大脑混混沌沌，本就痛的嗓子眼又被什么堵住似的，她想喊出什么名字，声音卡在喉咙里，竟然横竖想不起来。

　　不对、不对！

　　她的眼睛还因为过度清洗而干涩发痛，这里怎么会什么都没发生过？

　　“谢……让……尘。”宋星时揉着太阳穴，哑着声念出名字，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尾音，她脑中那股混沌滞重也忽然消失了。

　　几乎是同一瞬间——
　　砰。

　　保健室的门关上了。

　　-

　　宋星时尾随了谢让尘一路。

　　不过不是刻意跟踪。她回教室时，班主任正好在门口，皮笑肉不笑，提着她只字未动的数学卷子，声音温柔地问她，怎么逃了一整节的晚自习。

　　宋星时：“……”
　　她不可能讲真实情况，只好眼垂着很委屈的说自己胃不舒服，刚刚是在吐。

　　视线则悄悄看向谢让尘。

　　她的这位前桌看也不看她，低头做着卷子，冷白的脸平静异常。

　　眼角的红证明了宋星时的话，班主任放她回去，但她仍旧憋着气。这件事弄不明白，她以后的人生该怎么活？

　　谁知道质问的小纸条还没写好，放学铃就响了。

　　宋星时还没来得及开始整理，就见谢让尘已经提着背包快步走了。她想也没想，随意塞了两张卷子进书包就跟了上去，但就这么出教室的几秒钟，谢让尘又不见了。

　　这人是会隐身吗？？？

　　宋星时匆匆将书包抛给沉晚，喊了句“车上等我”便飞奔下楼，连教室前台的手机也没拿。

　　谢让尘的踪迹就和鬼似的，一会儿有一会儿没有，但宋星时也和追踪犬一个脾气，总能眼尖的发现她。

　　这么一路跟，终于在地铁安检时，她追上了被拦包检查的谢让尘。

　　谢让尘重新挎上背包。
　　宋星时抓住了包带子。

　　“……”
　　“……”

　　宋星时只觉得肺快炸了，额间泌汗，喘着气，心里竟然有点欣慰，自己果然还是那个体育渣。

　　谢让尘冷淡道：“同学，你有什么事吗？”

　　？

　　宋星时平复几秒呼吸，瞪大眼：“什么事？你从我的眼睛里拔了根头发丝，现在问我有什么事？”

　　这一串话谢让尘没什么反应，倒是引来了周围人的侧目，纷纷以种“现在的高中生学习压力是大啊”的眼神，边赶路边摇头。

　　宋星时被看的沉默两秒，强硬地拉着谢让尘到了没什么人的小角落里，不过人的气势降低了些，眨巴眼睛道：“你告诉我呗。”

　　谢让尘冷着眼：“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宋星时噼里啪啦的把晚自习的事重复了一遍，又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忘了拿手机了，软件我还没卸载，不会出事吧？”

　　长久的对峙中，谢让尘似乎一直处于种失神的状态。
　　半晌后，她开口，近似自言自语：“……你竟然都记得。”

　　宋星时就有点不理解了。
　　都是品学兼优，记忆细胞发达的高中生，她还能一眨眼就忘了晚自习的事不成——再说，这么见鬼的事，她怎么可能忘掉？

　　不过她懂乘胜追击，点头点头道：“对，没错，我记得和很清楚，那你现在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吗？”

　　“如果你明天还记得这些，再来找我。”谢让尘顿了顿，“软件卸载掉，如果无法卸载，也没事，不要定闹钟。”

　　说完，她转身就走。

　　宋星时装乖的脸瞬间扭曲了，气得磨牙。她平生最恨有话不直说的人，哪怕是谢让尘……

　　算了。
　　明天就明天。

　　她满脸不爽地出地铁，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对谢让尘有种盲目的信任，也注意不到在经历这么一遭后，她第一个发愁的，竟然是那份没怎么动过的数学卷子。

　　出教室太急，她已经忘了有没有把它塞进包里了。

　　司机已经在地铁门口等候良久了。

　　宋星时上了迈巴赫，在资本主义的熏香里心绪平静了些，靠着已经闭眼的沉晚，打算刷刷手机。

　　手机……
　　“沉晚！”她大叫一声。

　　在闭目养神的沉晚眼也不睁，很熟练地将手机递给她，可见这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发生了。

　　“不是不是——”宋星时很紧张地看她，差点上手摇她肩膀，“我昨天给你发的那个闹钟软件，你下载了吗？”

　　沉晚很诚实：“链接都没打开。”
　　“……”
　　宋星时眼角抽搐一下，默默拿起手机，人重新靠住了沉晚。

　　卸载软件倒没什么意外。
　　她卸完，不顾晕车，直接杀进论坛，打算好好问候一下推荐软件的贴主，谁知道在浏览记录和回复记录里来回翻，怎么也找不到它。

　　换关键词搜索，也没有那道帖子。

　　宋星时气得眼冒火，既然帖子找不到，那她就发个避雷帖。洋洋洒洒写好几百字后点击发送，结果弹出来条管理员弹窗。

　　【RC管理员提醒您，您已触发论坛违禁词，已暂时封闭您的发帖、回帖功能，为期一天。】

　　“……”

　　快睡觉前，宋星时还是有点不死心，又搜了搜可能相关的词汇，一连刷了几十条帖子，竟然还真的找到了点相关内容。

　　那是酉阴八中的板块，发帖人自称是七中学生，截图的是九中的信息，消息不知道转过几手，宋星时差点就没往下看。

　　【学习杂余｜九中那个紫薇星的事，大家了解了吗？】

　　[1L-七中一枝花]：
　　2023-11-27
　　不是说他会来我们这边分享学习经验吗，怎么没动静了？

　　[2L-lillllll]：
　　2023-11-27
　　？这儿是八中。

　　[3L-七中一枝花]：
　　我知道，但他去过你们那儿嘛不是，能不能分享他当时都说了些什么啊，我也想进步[鲜花][鲜花]

　　[4L-momo]：
　　什么紫薇星？

　　[5L-七中一枝花]：
　　你毕业了吧？
　　就是这次联考爆大冷门，抢了七中第一那个男的。听说两个月提了快80分，我们班主任气得多发了十几套卷子，恐怖如斯。

　　——
　　——
　　——

　　[9L-iliiiiii]：
　　就几个重点班听过经验分享，我托人问了，只能说水分很大。

　　——
　　——
　　——

　　[39L-iliiiiii]：
　　也没什么……我朋友说，这人上去就推荐了一堆学习软件，讲话内容跟传销似的，纯纯鼓动大家用手机。据说旁边的老师脸当场绿了，我估计这人后面没继续分享，跟这件事有关系。

　　23年宋星时才读初中，完全没听过这件事。她推测是高中的事，于是去搜了搜酉阴九中的公众号，如果这学校出过联考第一，那绝对是清华预备役，要发红字报大肆宣传的啊。

　　没找到。
　　酉阴九中24年、25年的高考成绩也不出挑，第一名也不过是中流九八五。

　　宋星时盯着屏幕。

　　她换了个【联考第一在x中】的格式继续搜索，确实只有23年时，没有任何一个相关公众号推文。

　　那个推荐蜕的发帖人……
　　恐怕就是这个紫薇星了。

　　但知道这些，似乎也没什么大用。宋星时还是想不通眼睛里是怎么来的头发丝，大半夜的，这手机似乎都有点瘆人。

　　她犹豫了几秒，竟然刨除了现代人对手机的依赖性，给沉晚发了消息让她明早叫她后，直直地将手机关机，放在了隔壁书房里。

　　夜很静。
　　宋星时闭眼躺在床上，睡得很沉。

　　她翻了个身，脸颊压到什么坚硬冰凉的东西，冷得她皱了皱眉，但还是没醒来。

　　“呼——”
　　隐隐约约的，一丝轻缓的呼吸声拂过她的耳畔。

　　枕头上，本该在书房里的手机亮着，屏幕幽幽的白光。

　　“祝您有一个全新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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