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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蒂
那时,帷帐昏暗,她迷醉不省人事,只与同塌而卧的男子匆匆一面,就被带走质问。
难怪一味说她引诱、怨她不贞,却不曾听说那“奸夫”的惨淡下场,原是她身份不够尊贵,被人当着遮掩皇亲国戚丑闻的挡箭牌。
陆云止声音清朗,为太子贺寿,招手让乐师换了磅礴的曲调,朗声高歌。
宋念初思绪渐渐收拢,杯中酒尽,她气息也渐渐平顺,乌眸中的疯狂一闪而过。
她想,若顶着宋知许这张脸招惹陆世子,岂不是一报还一报?
一曲毕,只听陆云止说,“西北苦寒,无珍宝相送,百姓便托我为太子献上此曲。”
太子扬声道好,欲与陆云止再讲些西北之事,另一侧的礼官却奉皇后之命催促流程。
这场生辰宴不仅是看朝堂臣子的心意,更是要为萧砚尘选合眼缘的世家女子,登记在册,提早考察其品行家世,好为选妃做打算。
因而也安排世家女抚琴歌舞,又让其献上书画,总有太子能挑得上眼的。
宋念初远远坐着,殿中舞曲不断,再矜贵的女子也要在众目睽睽下扭动腰肢,只为博太子欢心。而高台上那个尊贵的身影,只是冷眼望着。
她遭难时,他也是这般无情,几乎没怎么想就舍弃了她。
重来一世,她没了家族重任,对萧砚尘身侧的位置没了渴求。
礼官名字一一念过,念到宋氏时,宋知意却比她先行起身。
她摸不透是何用意,可当舞曲响起,宋知意足尖轻点,原本套了玉镯的手腕上变出了一支芍药,她立时便明了。
宋知意与她选的是同一套舞曲,连她的巧思都与她相同。
殿中美人如花,各有各的娇艳,若说独特之处,便是他们姐妹花开并蒂。若她再与宋知意舞得相同,更显他们姐妹情深。
毕竟太子生辰宴,谁都不会拿家族前途开玩笑,必定是商量过的。
若太子看中任何一个,都会为了好意头,连同另一位纳入府中。而在先的那位,让人眼前一亮,在后的不过是陪衬了。
宋念初嘴唇咬得艳红,原本想玩些街头卖艺的粗俗把戏,颠覆了高贵端庄的名声,这下反倒没有机会。
宋知意躬身退下,目光中更是得意的神色。宋念初硬着头皮,走到殿中,微微欠身。
同样的乐曲再次响起,众人摸不着头脑,宋念初却换了舞步。广袖翻飞,似白练当空,搅动一室光影。身形忽如鹰隼疾掠,低伏疾进,又陡然拔起,凌空一旋,长发与衣袂共舞。
她舞得气势磅礴,旋身时似晦暗血滴,只是乐曲绵软,看上去并不协调。余光瞥见萧砚尘微微皱眉,杀伐苍凉之气过重,他过生辰并不喜欢。
军舞的观赏也程度不高,她心下稍稍松口气,可乐曲陡然一停,鼓点声骤然响起。随着她的脚步,每一声都恰到好处。
最终,鼓声渐息,她亦翩然落地,身姿如絮,落地无声。
宋念初欲躬身退去,却被喊住,“宋姑娘有武将之风,可曾到过西北?”
她心中无语,这陆世子怎么偏爱管闲事。
陆云止将鼓槌扔给乐师,神采熠熠,翩然跳下鼓台,让人不好不答。
前世她随父兄久居西北,最后也亡于西北,军中庆贺便学会了此舞。
宋念初面上摇头,只道听闻西北大捷,便借此胜贺太子生辰。
萧砚尘也陪着夸赞两句,“确实不错。”神态却并无见到宋知意那朵芍药时那般惊喜。
陆云止目光落在她秀丽背影上,唇角勾了个好看的弧度。
台上歌舞再起,宋念初隐没于桌案之后。宋知意看她目光中流露着厌弃,明明是必赢的局面,她偏偏搞成这样。
可还未借此发难,太子侍从托了两只香包过来。宋知意的那只绣了山水,而她的这只却是仙鹤吻荷。
“太子殿下邀两位姑娘参加半月后百花宴,望两位姑娘赏光。”
宋知意喜不自胜,而她垂首掩过低落的神情,只匆匆还礼,道一定会去。
百花宴就是太子选妃之时,她简直避无可避。
不过,还有那副给太子贺寿的画。
可那副画密封处并不严密,卷筒只有简单标记。想到宋知意敢偷学她的舞曲,也敢借此换了她的画,只为所谓“姐妹同心”。
她得去看看,宜早不宜迟。
起身欲往凤仪殿偏殿而去,秋荷欲上前搀扶,她只冷声道了不必,只是去更衣,秋荷才不再坚持。
前世,她忧心画艺不够精湛曾偷偷看过旁的世家女子所作,因而要再次找到并不难。
雨夜中,她躲在檐下,顺着回廊往东去。衣衫浸了水汽,夜风微凉,她觉背后阴冷,似有人影簌簌密语。
回望,只见正殿灯火通明,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吱呀”一声,她推门闪身进去。
卷筒几乎堆满了这个小隔间,她翻看着底部姓氏,外间巡逻声时而响起,她越找越急。
堆成小山的卷筒不断从“山尖”滚下来,碰到她的手臂。
终于——她找到了宋氏的卷筒,正要打开来看,却被人从身后抽了去。
突然闪出的人影吓了她一跳,几欲呼出声音,却被那人眼疾手快捂住嘴巴。
水生花的香气萦绕鼻端,她双眸睁大,不知何时陆云止到她身后的。
她伸手要夺那卷筒,陆云止笑意更浓,将手臂高高举起。他本就高她一头,这般举起来,更是让她垫着脚也难以触及。
简直恶劣。
“姑娘不如先告诉我画的是什么?”
他沾了几分酒气,哑着声,带了点鼻音,更显懒倦。
宋念初收敛目光,作温顺羞赧状,“世子,这是小女献给太子殿下的,女儿家的心事怎可与旁人说。”
陆云止抿唇忍笑,“画个乌龟献上,写一句寿比南山,也算女儿家心事吗?”
宋念初嘴角抽搐,再看密封处果然被撕掉了。既然知道了那他还问,这不是故意戏弄她嘛。
“放心,这些画,太子是不会看的。”
陆云止附在耳边轻言,语气笃定,又听他将卷筒贴在心口,低声说,“不过我倒是很喜欢,不如送给我。”
幽暗之中,乌亮的眼睛就这样看着她,心口一热,指尖轻勾上她垂在身前的发丝。忽而腰间一紧,仿佛有大手在腰间游走。
夏日衣衫单薄,那触感越发清晰,宋念初紧张得忘了要引诱陆云止的事,只能从喉咙间生涩地挤出只言片语。
“世子、请您、先不要这样。”
陆云止眨着无辜的大眼睛,立时双手高举,可腰间还有摩挲声,甚至冰凉得不似活人的温度。
宋念初这下真的慌了,伸手去摸,滑不溜秋的触感让她冷汗一下子全冒出来了。
她浑身颤抖,踉跄着后退几步,脚下卷筒滑过,稍不留神脚下一空。
陆云止眼疾手快地伸手揽过她的肩头,对着空气低声呵斥,“不要闹了,人家不喜欢你。”
一条翠绿飘花的细蛇探出蛇头,琥珀色的眼睛盯着陆云止,蛇信子不满地发出“嘶嘶”声。
它从宋念初腰间滑动,宋念初忍着恶心等它爬走,谁知它在袖口处往里探头,把那朵没用得上的芍药拱了出来。
它咬着大朵完全展开的花,缓缓攀上陆云止的臂膀,最后消失在他腰侧的木篓中。
宋念初这才敢大口喘气,微微屈身,一刻也不想停留。
“宋姑娘,那这画我便留着了。”
“得世子喜欢,自然是小女荣幸。”
言罢,又欠了欠身,垂首掩盖了快翻上天的白眼。
她心中暗骂陆云止果然放浪风流,不过搭了两句话便这般粘了上来,真不知是国公之子还是登徒子。
可没走两步,她却匆匆折返。
太子萧砚尘不知何时从正殿寻过来,她小心翼翼地关上门,陆云止还在小隔间中,那条蛇正匍匐在地上盘着身子,正享用着它的晚餐。
“怎么?”陆云止正好奇她怎么又回来,太子便喊了两声陆云止的名字。
她比了个“嘘”的手势,陆云止了然。但见宋念初这副模样忍不住得寸进尺,“这画毕竟是给旁人的,来日姑娘再画一幅送我,如何?”
他凑在耳边,顺手摘了她的珠钗,在她眼前晃晃,又藏在袖中,“那这个就是信物了。”
太子的声音越来越近,宋念初长袖半遮面,媚眼如丝,模样娇羞,赶忙点头。
陆云止欲将蛇唤回来,还没吃完的小蛇扭着身子有些不情愿,他便径直将蛇扛在肩上,从小隔间出去,应下了太子的呼喊。
两人就站在小隔间门外,这处算得僻静,雨幕遮掩,可安心说些话。
“殿下,我在喂蛇呢。您不在殿中,那些美人可要伤心了。”
萧砚尘应下他的调笑,秉着一贯礼贤下士的态度,欲揽过他的肩膀,看见他怀中那双竖瞳,手停在半空又默默拿了回去。
宋念初猫在门边,从门缝中瞧着两人何时离开,就听太子开口,人也有些醉了。
“母后方才说想来瞧个热闹,这会子在殿中呢,这不寻你不见,让我亲自来找,我俩分别许久,被选妃一搅,还没能好好聊聊呢。”
陆云止笑意淡了几分,“殿下厚爱,替我代问皇后娘娘安好。”
萧砚尘叹了口气,又问,“回京时抓了个女细作?”
“嗯,怪我没经得起美人诱惑。”陆云止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萧砚尘知他风流,“那人呢?”
陆云止轻抚蛇身,神态平静,“剁碎喂蛇了。”
萧砚尘神色一怔,指骨攥紧又缓缓松开。
宋念初听得真切,只觉胃中翻涌,深觉引诱陆云止这件事,并不合算。
两人闲聊几句,陆云止推脱不掉,同太子回了殿中。
宋念初这才得机会透气。
她匆匆回到殿中,檐外雨下得越来越大,她踏进来时湿了鞋袜和裙摆。见宋知意正拿着荷包在与其他贵女言笑晏晏,只想着反正不用她应酬周旋,也不用在萧砚尘面前多表现什么,便喊了秋荷要先走。
宋知意却将她叫住,“姐姐,怎得去了这些时候?”
“雨天路滑,行走时便慢了些。”
宋知意将她轻轻拢过,下颌靠在她的颈窝,小猫一般蹭了两下,听她甜腻地喊了声“姐姐”。
宋念初被喊得汗毛直立,正疑惑宋知意怎么突然发嗲,便见太子一一祝酒,以作还礼,正行到他们跟前儿。
她被迫又与宋知意演了出姐妹情深。
萧砚尘这才看清这位以贤良闻名的宋氏大小姐,暗红华服略显老气,远远看只觉得晦暗,走近些看清脸才觉眼前一亮。
美人如花,当栽于天家沃土,有时乘雨露,无赖拂云烟。
又知她性子温顺,他为听从母后的话送了两只荷包而庆幸。尽管那场舞令他扫兴,但姿容如此,他也不在乎那么多了。
宋念初前世为了接近太子一点,几乎在意他的每个眼神。她几乎立刻就明白,萧砚尘面上带着惊喜,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滚烫的温度。
躬身行礼时,萧砚尘亲自将她扶起来,赐了独一份儿的回府车驾,几乎告诉在场所有人,他对她的满意。
她知道,这场选妃的风波,她如今是彻底卷入了。
出了殿门,她少了珠钗盘发,青丝如瀑垂在身后。萧砚尘瞧见她的不便,邀她俩留步,行至后殿,要宫女为她打理,甚至为她费心去寻“遗落”的珠钗。
“宋姑娘,不妨说说那是个什么样子的,让宫中工匠做些样式送到府上去。”
宋念初谢过他的恩赏,任由他扶着手,满是倾心。男子心动时哪怕是天下奇珍都会如数奉上。
她心中怨妒只增不减,更是想不通以堂姐的姿容与才情其实不必陷害她,也会被选中,又何必至她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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