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还似你

　　三日后，“暖心宠物告别所” 的玻璃门被推开时，风铃发出一串清越的响声。祁还站在门口，一身深色西装熨帖笔挺，却在肩头落着几不可察的褶皱，像是被反复揉捏过。他怀里抱着一个纸箱，箱口盖着柔软的格子布，布料下隐约传来细微的颤抖，那是陪伴他八年的拉布拉多 “阿布”，在经历了漫长的病痛后，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您好，欢迎光临！” 柜台后的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温软。陈星正低头给一只羊毛毡小猫修剪胡须，闻言抬起头，剪刀 “咔哒” 一声悬在半空 —— 眼前的男人，不就是那晚被她塞了两百块钱的 “假男友”？他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目光沉郁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怀里的纸箱却抱得极紧，仿佛捧着全世界的重量。
　　祁还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显然也认出了她。心头闪过一丝荒谬的熟悉感，但怀里纸箱的冰冷重量瞬间压过了所有杂念。他移开目光，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我想…… 给我的阿布办一场告别仪式。”
　　陈星迅速收敛了震惊，职业素养让她立刻切换到温柔模式。她绕过柜台，双手极其轻柔地接过纸箱，指尖触到箱体的冰凉，忍不住放轻了呼吸：“请放心，” 她的声音低柔得像羽毛，“我们会让阿布走得很体面。” 她掀开格子布一角，看到阿布蜷成一团的身体，毛发依旧柔顺，却失去了往日的光泽。鼻尖忽然一酸，她轻轻拂过阿布的耳朵，“每个小生命都值得被好好告别，它们只是先去汪星打前站啦。”
　　祁还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动作，忽然觉得这场景有些不真实。三天前那个咋咋呼呼塞钱的醉鬼，此刻眼里盛满了真诚的怜惜，连指尖的动作都带着敬畏。他跟在她身后走进告别室，脚步像灌了铅 —— 这里的暖黄色灯光、墙上的向日葵壁画、还有空气中若有似无的青草香，都与他冰冷的世界格格不入，却又莫名地让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一瞬。
　　告别室里，陈星踮着脚调整壁灯角度，暖光如流水般淌在巨大的向日葵墙幕上，将深蓝色的天鹅绒棺椁染得柔和。祁还抱着阿布的骨灰盒站在门口，目光空洞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棺椁四周点缀着新鲜的白雏菊，还有一个用淡紫色勿忘我编成的小花环，被陈星轻轻放在天鹅绒上，恰好对着骨灰盒的位置。
　　“蒲公英的花语是‘无法停留的爱’和‘自由’。” 陈星忽然开口，从收纳盒里取出一个透明玻璃罐。罐子里装满了蓬松的蒲公英绒球，混着晒干的矢车菊花瓣，轻轻摇晃时像流动的星辰。“把它们和骨灰混在一起撒向田野，风会带它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她说着，转身将玻璃罐递给祁还，几缕发丝不经意扫过他手背，带来一股干净的皂角香，像雨后初晴的草地。
　　祁还的喉结剧烈滚动，十年前的画面突然汹涌而至：暴雨夜，他在街角捡到浑身湿透的小奶狗，它用冰凉的鼻子拱着他冻僵的手指；寒冬清晨，他把热馒头揣在怀里，小狗就蜷在他腿上暖脚；还有那个黄昏，他攥着打工攒的手术费冲进医院，却只看到监护仪上冰冷的直线…… 巨大的悲伤猛地攥紧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您还好吗？” 陈星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她仰头看他，杏眼里映着灯光，像落满了碎金，“如果舍不得，我们可以多待一会儿。”
　　祁还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轻呼出声。他盯着她头顶翘起的碎发，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抖得厉害：“十年前…… 我也丢过一只狗。它走的时候…… 我连一句告别都没来得及说……” 玻璃罐在陈星掌心发烫，她没有挣脱，反而用另一只手覆上他冰凉的手背，带着他走到向日葵墙前：“你看，每片花瓣都记得没说出口的爱。” 她打开骨灰盒，将蒲公英和矢车菊一点点混入骨灰，动作虔诚得像在完成某种仪式。当混合着花瓣的骨灰被扬起时，细碎的绒絮飘落在祁还睫毛上，像无声的吻。“阿布知道你爱它，这份爱从没有迟到。”
　　那一刻，祁还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得耳膜嗡嗡作响。眼前这个只见过两面的女孩，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他尘封多年的心房。那道被他用坚硬外壳包裹的伤口，竟在她温软的话语里，感受到了久违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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