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夜渡口

　　第一节·渡口来者
　　清江水缓缓流淌，银色的月光洒满江面，波光粼粼，闪烁着淡淡的寒光。江面如镜，倒映着夜色沉沉，似将天地一分为二。岸边的渡口古旧而宁静，青石铺成的阶梯斑驳湿滑，长满青苔，宛如岁月留下的疤痕。江风时而拂来，裹挟着水草与泥土的气息，清冷却不刺骨，轻轻抚过面颊，如一只无形的手，在记忆中翻动。
　　夜色浓重，薄雾如纱，在水面上浮动。朦胧的雾气从江心升起，又缠绕着石阶与芦苇，将整个渡口包裹得恍若梦境，这里就是似梦非梦的地方。岸边悬挂的灯笼悄然晃动，微弱的光影在雾中拉长，仿佛有谁的过往正在悄然靠近。
　　渡口边，一条木质渡船静静泊着。船体陈旧，木板上刻着难以辨认的符文，边缘已被江水反复浸蚀，泛出灰绿的痕迹。水面轻轻拍打船舷，发出细碎的声音，如旧钟敲击，又像有人在低语。而岸边那一片芦苇，也随风摇曳，沙沙作响，像是在低声诉说那些渡过的、未渡的灵魂故事。
　　一道身影踱步而来，自江岸边的黑暗中缓缓现出轮廓。那是一个身穿旧军装的老人，步履缓慢而沉重。他的背略微佝偻，却仍旧挺得笔直，像是多年来都不曾放下的某种信念。他脸上刻满皱纹，眉目间有一种不肯老去的执拗与清明。手中紧紧握着一张旧照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照片边缘卷起，几乎褪色得看不清了，却仍能隐约辨出两张年轻而稚气的面孔。
　　老人走到渡口边缘，伫立许久。他的目光落在那条船上，如临深渊，又似归乡，眼中混杂着期待、不舍与某种迟疑。他像是在等待一个回答，又像是在等待一个命运的裁决。
　　这时，一道年轻而温润的声音自雾中传来：“您还不准备上船吗？”
　　老人蓦地回首。雾气中，一个少年身影缓缓走来。少年约二十出头，衣着素净，一袭蓝灰布衣，袖口微卷，露出修长而干净的手臂。他眉眼清隽，神情沉静温和，带着一种不属于尘世的淡然。他的眼睛仿佛一潭深水，平静得没有波澜，却又隐约能映出人的内心。他望向老人，语气平和，像在与一位旧友说话。
　　“你是谁？”老人声音沙哑，眼中带着警觉，也带着几分茫然。
　　少年点点头，唇角噙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我叫昭衍，是这昼夜渡口的摆渡人。来这儿的客人，我都送一程。”
　　“摆渡人……”老人低声重复，眉心微蹙，似在权衡这个陌生的名词。
　　他低头看看自己，又看向照片，声音变得低沉而迟疑：“旅程……我怕我还没走完。”
　　昭衍走近几步，站在他面前，语气轻柔：“您怕走，是因为还有未了的事，未尽的愿。”
　　老人望着他，那一刻，仿佛被看透。他嘴角动了动，最终吐出一口气：“孩子，我还能等多久？”
　　那句话中，藏着一种倔强，也藏着一种哀求。像是一个站在路口的人，不知道该向前还是回头。
　　“您不是怕走，”昭衍轻声答道，“您只是还有话没说完。”
　　老人看了他很久，眼神里的坚硬在一点点松动。他终于开口，声音哽咽却带着执拗：“我有件事，还没做完。我欠了一个承诺……我用了我一生，可还是没能完成。”
　　昭衍垂眸，静静听着，像在等一个故事，也像是在等一颗心慢慢放下。
　　沉默片刻，少年问道：“您想说给我听听吗？我们还有时间。”
　　四下安静，只余江水轻拍船舷之声，远处的芦苇随风轻摆，偶有几声蛙鸣传来，更衬得这夜静得深远。
　　老人最终点了点头，动作缓慢却坚定。他踏上渡船，木板在脚下轻轻响起。昭衍亦紧随其后，一同登船。那一刻，雾气涌上江面，仿佛为他们掩盖身影。灯笼随之而动，船体微微摇晃，江风再起，吹散了些许往昔，又仿佛唤醒了沉睡的记忆。
　　渡船离岸，朝着江心缓缓驶去，穿过那昼与夜交界的迷雾，也驶向那未竟的故事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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