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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Hhans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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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走得比以往更急。到家时,屋里空荡荡的,也不知她还没回来。李予川正打算径直回房间,脚步却在客厅门口猛地顿住——沙发上,赫然坐着那个他最厌恶的人。

      “李予歌!” 声线如冰锥贯耳,眼底鄙夷淬毒,“谁准你玷污这张沙发?老头赏你的金丝笼呢?”

      少女眼皮都未掀。目光钉死在虚空中某粒尘埃,瞳仁深处却燃着两簇冥火。唇角勾出冰刃般的弧度:“管得着么?这巢穴写着你独着你的地盘?” 声音不高,每个字都裹着毒霜,“我想来便来,像你身上流着的老畜牲的血,甩不脱。”

      李予川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他狠狠吸了口气,将那股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怒意强压下去。

      “不要说的你身上有多干净一样。” 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冷笑,“滚出我的视线别平白玷污了这空气。” 话音未落,他已猛地转身,带着一股压抑的戾气,大步流星地冲回了自己的房间,房门在他身后被摔出一声闷响。

      李予川摔门的巨响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震得空气似乎都在颤抖。那扇紧闭的房门,像一道冰冷的壁垒,隔绝了内外。

      李予歌脸上那层冰冷的平静终于碎裂开来。她缓缓抬起头,视线从虚空移向那扇紧闭的门,眼底压抑的幽暗火苗猛地窜起,几乎要灼穿她的瞳孔。紧攥着沙发扶手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微微颤抖着。

      “呵……”一声短促而冰冷的轻笑从她唇边溢出,带着无尽的嘲讽,不知是对李予川,还是对她自己。这个“家”从来都是一个冰冷、布满尖刺的牢笼。老头子死了,留下的不是解脱,而是更赤裸裸的争夺和憎恨的战场。李予川的鄙夷、父亲的偏袒、那个女人看似温顺实则刺眼的“关怀”……一切都让她窒息。

      她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客厅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巨大的水晶吊灯投下惨白刑光,将孤影钉在冰冷地砖上。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李予川身上那股压抑的戾气。

      就在这时,厨房的方向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瓷器碰撞的脆响,紧接着是压抑的、手忙脚乱的窸窣声。

      李予歌的耳朵瞬间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动静。她眼神一凛,像嗅到猎物的豹子,悄无声息地转向厨房门口。

      厨房的门虚掩着,透出里面温暖的黄色灯光。李予歌一步步走过去,鞋子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叩击声。

      她猛地推开门。

      女人正背对着门口,手忙脚乱地试图将打翻在料理台上的保温盒扶正。汤水洒出来一些,沾湿了她的袖口和台面。她显然被李予歌的突然出现吓到了,身体猛地一僵,然后才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

      她的脸色比下午在校门口看见时更加苍白,眼下的青黑浓重得骇人,嘴唇微微哆嗦着。手里还拿着保温盒的盖子,手指上沾着一点油渍。看到李予歌冰冷的、审视的目光,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慌乱而无措,像受惊的小鹿,下意识地想把手往身后藏,却又僵在原地。

      “你……”李予歌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先扫过她慌乱的脸,然后死死钉在那个眼熟的保温盒上——正是下午被李予川当垃圾扔回那个。

      瞬间,一切都明白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和更深的屈辱感猛地冲上李予歌的头顶。下午李予川那句冰冷的“有这功夫不如去关心关心你那个“好女儿”吧”再次在她耳边响起,如同最恶毒的讽刺。

      “你在这里做什么?”李予歌的声音不高,却冰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每一个字都带着尖锐的冰碴,“下午摇尾乞怜被踹开,夜里又熬一锅?” 李予歌的声音似西伯利亚冻原刮来的风,“这么贱的骨头,老畜生棺材板都压不住了吧?”

      女人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嘴唇翕动着,想解释什么:“小歌,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李予歌猛地打断她,向前逼近一步,强大的压迫感让女人不由自主地后退,脊背抵在了冰冷的料理台边缘。“只是怕他饿着?只是‘想尽到责任,哪怕一点点’?”她刻意模仿着下午校门口听到的那卑微的语气,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刻骨的讥讽,“你可真是个好母亲啊!把你的热脸,贴着他的冷屁股!那老头都死了你还在这里装什么!”

      女人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底的慌乱被巨大的痛苦和委屈淹没,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她看着李予歌眼中燃烧的、近乎疯狂的恨意,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滚烫的烙铁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想解释自己同样担心她没吃饭,想告诉她汤也有她的一份,想说自己夹在他们姐弟之间快要窒息……可看着她眼中那纯粹的、淬毒的恨意,所有的解释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我……”她最终只是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任由温热的泪水滑过冰冷的脸颊,滴落在沾着汤渍的袖口上。

      李予歌看着她这副样子,心口那股邪火烧得更旺,烧得她理智全无。她猛地抬手,狠狠扫向那个碍眼的保温盒!

      “啪嚓——!”

      保温盒被重重地打落在地,滚了几圈,盖子摔开,里面剩余的、温热的汤水和食材狼狈地泼洒在光洁的瓷砖地上,迅速蔓延开一片狼藉。浓郁的汤香混合着冰冷的地板气息,弥漫在厨房里,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怪味。

      “收起你这套令人恶心的把戏!”李予歌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变调,尖锐刺耳,“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也别再试图用这种廉价的‘关怀’来恶心我!” 她说完,像躲避瘟疫一样,看也不看地上的一片狼藉和那个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碎裂的女人,带着一身冰冷的恨意,转身冲出了厨房,冲向她自己的房间,也重重地摔上了门。

      厨房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一片狼藉。

      女人靠着冰冷的料理台,身体慢慢滑落,最终无力地跌坐在冰冷油腻的地板上。她看着眼前泼洒的汤水,那是她熬煮了几个小时的心意,如今只剩下一地不堪。眼泪终于决堤,无声地汹涌而出,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她伸出手,颤抖着想去触碰那一片温热,指尖却在离地几寸的地方停住,仿佛那温暖已经变成了滚烫的毒药。她蜷缩起来,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深深埋进去,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在空荡冰冷的厨房里低低响起,被厚重的门板隔绝,无人听见。

      客厅里,李予川靠在门后,刚才厨房传来的摔打声和姐姐尖锐的怒吼清晰地穿透门板。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胸口那股熟悉的、被堵住的窒息感再次翻涌上来,比之前更甚。窗外的树影在夜风中摇晃,洁白的花瓣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惨白。他闭上眼,脑海中那个女人瘦削却挺直的背影,和她低沉有力的话语,又一次不受控制地闯入脑海,像冰冷的针,刺得他太阳穴突突地跳。

      厨房传来的摔打声、保温盒落地的碎裂声,以及李予歌那充满恨意、近乎失控的尖锐嘶吼,像冰锥一样穿透厚重的门板,狠狠凿进他的耳中。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鞭子,抽打在寂静的空气里,也抽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李予川烦躁地抓扯着自己的头发,指节用力到泛白,试图驱散那令他窒息的嘈杂和心头翻搅的混乱。他猛地转身,想扑到床上用被子蒙住头隔绝这一切,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窗外。

      月光清冷,透过窗棂,静静流淌在窗台上,也照亮了那株在夜风中轻轻摇曳的玉兰树。洁白的瓣叶在月光下失去了白日的柔和光晕,显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仿佛一触即碎。这景象,竟无端地与殡仪馆里那个站在他面前、背影瘦削却挺直如白杨的女人重叠起来。

      那个画面是如此顽固地占据着他的脑海。

      那时,灵堂里一片压抑的哭声和虚伪的吊唁声中,他独自站在角落,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戾气,像一头受伤的困兽。是她,那个他从未正眼瞧过的“继母”,径直走到了他面前。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试图安慰或劝解,只是用那双微红的眼睛看着他。

      她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周围的嘈杂,清晰地送入他耳中:“我知道你恨他,也恨我。但别让恨把自己也毁了。你父亲……他走之前,把你们两个托给我,说对不起,没把你们教好。”

      那句“对不起,没教好他”,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瞬间捅穿了他所有用愤怒和冷漠筑起的防御。那个他恨之入骨的老头子,弥留之际的忏悔,竟是对他的?这怎么可能?他宁愿相信那是她编造的谎言!可她那时的眼神,疲惫却坦荡,没有一丝闪躲,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沉重。那眼神,那话语,像一根冰冷的细针,精准地刺破了他心脏最外层坚硬的壳,触及了里面从未示人的、连他自己都唾弃的柔软。

      “滚!骗子!”他记得自己当时是那样粗暴地吼回去的,一把挥开了她试图扶住他的手。可她踉跄了一下,只是默默站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他心慌,然后便转身离去。那个瘦削却挺直的背影,从此就像烙印一样刻在了他混乱的思绪里。

      此刻,厨房里传来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微弱却顽强地钻进他的耳朵。是那个女人……她在哭。李予歌那些恶毒的指控还在空气里回荡——“贴冷屁股”、“恶心”、“讨好这”……

      一股强烈的冲动毫无征兆地攫住了李予川。他猛地拉开房门,几乎是冲了出去。客厅里空无一人,水晶吊灯冰冷的光线显得格外刺眼。他目标明确,径直冲向厨房。

      厨房的门虚掩着,里面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住了,只有窗外渗进来的惨淡月光。一片狼藉的景象映入眼帘:泼洒的汤水在地砖上蜿蜒,粘稠地反射着微光,几片菜叶和被打翻的保温盒盖子可怜兮兮地躺在污渍里。那个眼熟的保温盒本体摔在角落,盖子分离,内胆似乎也摔变形了。

      而那个女人,蜷缩在冰冷油腻的料理台和橱柜形成的夹角里。她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柜门,双腿屈起,脸深深埋在膝盖里。瘦削的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抽动着,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就是从那里发出的。月光勾勒出她蜷缩成一团的轮廓,显得那么小,那么无助,仿佛随时会被这片狼藉和黑暗吞噬。

      李予川的脚步停在厨房门口。他像被钉在了原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那熟悉的窒息感再次汹涌而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强烈,带着一种陌生的、尖锐的疼痛。

      下午在校门口,她递过保温盒时冰凉的指尖触感,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他的指尖。她脸上那局促不安、生怕被拒绝的僵硬笑容,她眼中极力掩饰的紧张和无措……还有现在,这个蜷缩在冰冷角落、无声哭泣的背影……

      殡仪馆里她低沉有力的声音再次回响:“别让恨把自己也毁了……”

      恨?他恨她吗?恨她什么?恨她“代替”了母亲?恨她“破坏”了他的家庭?可那个老头子……他何曾真正拥有过所谓的母爱?老头子对他们只有严厉和忽视,甚至最后……最后那声“对不起”……

      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在李予川胸腔里猛烈冲撞。愤怒、烦躁依旧存在,但一种更深的、连他自己都感到恐慌的……是什么?是怜悯?是……心疼?

      他看着她缩在阴影里颤抖的肩膀,那瘦削的弧度在月光下显得如此脆弱。下午她递汤时苍白的脸,眼下浓重的青黑,还有此刻这绝望的姿态……她不是铜墙铁壁,她也会痛,会委屈,会这样无声地崩溃。

      那句“离我远点”是他亲口说的。用他的冷漠,用他的鄙夷,用他刻意的疏远和言语的尖刺。他甚至比李予歌更甚,因为他曾短暂地触碰到过她试图传递过来的、那微不足道却真实的暖意,然后亲手将其打翻在地。

      李予川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走过去,想把她从冰冷的地上拉起来,想说点什么……哪怕是“别哭了”这样苍白无力的话。可是脚像灌了铅,喉咙被酸涩的东西死死堵住。他害怕,害怕看到她抬起头时可能出现的、被泪水浸透的绝望眼神,害怕那眼神会像下午在殡仪馆时一样,再次刺穿他好不容易维持的坚硬外壳,暴露出里面连他自己都厌恶的脆弱。

      他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影子被月光拉得长长的,笼罩在厨房门口那片狼藉和那个哭泣的身影上。他垂在身侧的手,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这样才能确认自己还存在着,确认那胸腔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将他撕裂的陌生情绪是真实的。

      月光清冷,玉兰花的幽香仿佛也带着夜露的寒意。李予川一动不动地站着,厨房里女人压抑的啜泣声和他自己沉重压抑的呼吸声,是这片死寂里唯一的声响。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他冰冷坚硬的心墙上,裂开了一道无法忽视的缝隙。缝隙里渗出的,是陌生的痛楚,是猝不及防的心悸,还是阴影里那具蜷缩的躯体...一份浸透毒液的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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