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岭之花尽入我怀

　　迟想想偶尔会想起那个人，但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想想，她也只敢想想。

　　下个月是社团文化节，排练占据了迟想想的闲暇生活。

　　迟想想是J乐团的一员。

　　说起来J乐团，这还是阴差阳错参加的。

　　乐团有正式的舞台演出，也有平时的小型演出。迟想想高中的好朋友唐唐也来了鹿大，她们一起路过音乐学院，恰好有乐团的的歌唱。

　　唐唐一眼看上了乐团的师兄，软磨硬泡让想想和她一起参加J乐团，后来唐唐去谈恋爱了，反而迟想想在乐团扎下根来。

　　乐团的前任团长是化院的师兄杨文宇，一手钢琴是弹得出神入化，一张妙嘴是说得舌绽莲花。他保研去了清大，大四就进组做实验了，毕业论文要跟着新导师写，在鹿大和清大之间跑得死去活来，在实验室里卷到发疯，每天在乐团的微信群里自比被关在钟楼内的加西莫多。

　　乐团大伙儿都笑话他，人加西莫多有爱斯梅拉达，师兄只有爱死实验啦。

　　气得杨师兄跳脚，然后继续去做实验。

　　不过为了安慰一下可怜的师兄，社团排了一首《你要跳舞吗》，打算在社团文化节里带着师兄校园蹦迪。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带个五颜六色的假发，玩把抽象的。

　　迟想想挑了个绿的假发，她想起那个只见过一面的人，好像也是总泡在实验室，狠狠咬了咬后槽牙，他m的。

　　王馨悦最近也在忙，过了一学年，她要转专业。

　　王馨悦是社会学院的，她申请转去计算机学院，打算去学大数据技术与应用。

　　迟想想问，“你怎么不去学人工智能，搞大模型啊？”

　　王馨悦一边写材料一边说，“人工智能都快卷疯了，我转专业转不进去，先去搞搞大数据，看看有没有机会去跟那几个搞人工智能的老师。”

　　迟想想打听了两句，“卷疯了？”

　　王馨悦说，“是，现在想转去人工智能的同学挺多的，我是社会学的，竞争不过去，还不如稳妥点报大数据。”

　　王馨悦是调剂到社会学的，她本来报的不是这个专业。

　　她大一拼了命地刷绩点，还选修了几乎信院的所有课程，课程表几乎是全满。

　　社会学院里老师都认识王馨悦，她上课积极、作业做得好，也提前和老师们说过在准备转专业。偶尔有缺勤，老师们也都理解，不卡她平时成绩。

　　迟想想和王馨悦的认识也是巧合。

　　她们俩上了同一节机器学习选修课。

　　第一节讲感知器，学中文的迟想想听着矩阵相乘头都大了。她环顾了下四周，感觉大家都听得懂的样子。只能轻轻戳了戳旁边认真做笔记的女同学，凑过去不好意思地问，这个讲的什么啊。

　　王馨悦一问，中文系的，来听机器学习课！还以为遇到了一个也准备转专业的战友。

　　后来她俩熟了之后才知道，迟想想就是随便找个教室自习，没看课程表，看到在讲课也就听听。

　　王馨悦想鸡好朋友迟想想，教她编程入门。毕竟中文系不是特别好找工作，学点简单的文本分析也可以。

　　迟想想腼腆地笑了笑，说，我自己写小说，也挣一点。

　　王馨悦没追问，好朋友有自己的想法就行，她继续投入奋斗的程序员之路了。

　　排练完，乐团其他同学出去聚餐了，学校门口的小烤串，学生们的聚集地。

　　迟想想这次没去，她独自从校园的小路走过。

　　夏天的晚上，天空是幽蓝色，不是深黑色，海洋区三环的地方，很难看到星星。迟想想抬头，看到灯火通明的大楼，比星星还亮。

　　路灯斜照下昏黄的灯光，红墙白瓦绿树，往来的同学三两成群，自行车轮的咕噜声滚滚而过。

　　迟想想心里很静。她已经习惯在这里的生活了，充实而丰富的生活。

　　迟想想在宿舍楼下找了个地方给妈妈打电话。

　　“喂，妈妈。”

　　妈妈细细碎碎地和迟想想分享生活。

　　听妈妈讲家里的花开，妈妈工作上的事情，亲戚们的事情。有种细微的平静感，仿佛鸟儿找到一根树枝，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迟想想每周会给妈妈打一次电话，偶尔也给爸爸打电话，但单独面对爸爸的时候，总是不知道说什么。给妈妈打电话的时候，和爸爸聊天就显得顺畅许多。

　　想想这个名字，是爸爸起的。

　　妈妈生想想用了六个小时。

　　爸爸在产房外面等着，不敢离开，也不敢想其他的事情。只隔段时间出去抽烟。

　　直到医生出来宣布，“生了，是个女孩，四斤八两。”

　　爷爷给想想起名叫“文思”，希望她聪明文静、文思泉涌。

　　迟爸爸看见想想的第一眼，一个小小的小婴儿，闭着眼睛，脸皱巴巴的，还沾着点血污。脑袋只有迟爸爸的拳头那么大，身体只有迟爸爸的小臂那么长。

　　他一下心就软了。

　　迟想想不必文思泉涌，她只要好好生活、好好长大就好了。

　　不过还是参考了爷爷的意见，孩子要多思考，于是叫她想想。

　　迟想想多次感谢爷爷的存在，否则要叫迟好好了，还不如迟想想。

　　迟爸爸是典型的中国式爸爸，不知道怎么和孩子相处。

　　想想上大学后，他们之间的共同话题就变成，缺钱吗，和好好学习了吗。

　　想想特别想和爸爸多说说话，但长长的沉默和尴尬，也渐渐和爸爸打电话打的少了。

　　迟想想揉了揉脸。

　　和妈妈打电话都要笑僵了。

　　好累啊。

　　迟想想在楼下发了会儿呆。

　　乐团的朋友在微信群里cue她，“迟想想，杨师兄带了几个清大的同学来聚餐！问你过不过来！”

　　迟想想摸摸脸颊，想着，出去玩会儿也不赖。

　　她迅速回复，“我马上到！”

　　迟想想上楼换了个短裙长靴，补了补妆，长发放下来，上课这身打扮不太适合，晚上出去聚餐刚刚好。

　　精致女孩迟想想，出发！

　　来的人有点多，乐团定了个小包厢。她赶到的时候，大家已经吃了一轮了。

　　杨师兄手舞足蹈地正在描述自己的艰苦生活，每天做实验的不容易，课题组的毕业要求高，搞得大伙儿一愣一愣的。

　　没几个人真当回事，杨师兄一向是卷王，都是听个乐呵。大伙儿七嘴八舌地指点杨师兄。

　　“师兄，要不换我去吧，我也想给清大张大佬的实验室当牛做马。”

　　“师兄，你在做实验的时候加点□□，保证你以后不再艰苦。”

　　在门口就能听到房间里的欢乐声。

　　迟想想敲门进去。

　　一眼就看到，最里面，被人簇拥着的江源。

　　江源仍然是长卷发，脸又精致又小。

　　她面前放了啤酒杯，只剩一个杯底了。懒洋洋地向后靠在椅子上。

　　她不像上次穿得那么，温和板正，白衬衫黑裤子，像个纯纯的好学生。

　　穿了一个斜肩的大T恤，脖子又细又直，肩膀处横飞的锁骨又平又长。

　　好漂亮啊。

　　像玉做的筋骨。

　　杨师兄停下高谈阔论，介绍道，“江师姐，这是我们鹿大乐团的小师妹，迟想想。”

　　继而介绍，“想想，这是清大的江源，你叫江师姐就好。”

　　江源微微笑着，她看起来和上次完全不一样，很放松，又有点难以忽视的压力感。

　　“想想，坐下一起吃吧。”

　　“江师姐好。”

　　迟想想乖乖地叫了声师姐，背身躲去她的视线，拉了把椅子坐在靠近门口的地方。

　　这地方几乎正对着江源。

　　江源懒洋洋地靠在椅背里，双手垂放着。

　　她最近刚从刚从阿美莉卡飞回来，还在倒时差。现在住在表姐徐清家，就是鹿大中文系的徐老师，徐老师生活比较精致，她在客房先住些日子。

　　徐清总说她“太无趣”。

　　她不太懂，也懒得懂。

　　“师兄，”迟想想凑近旁边正high的另一位师兄，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好奇，“你…认识那位江师姐吗？”

　　她指了指对面那个人。

　　师兄正说到兴头上，被打断也不恼，顺着迟想想的目光看去，了然地点点头：“哦，江源啊！清大人工智能的，很牛，去年的特奖获得者。”

　　他努努嘴“别看她话不多，人很好的。”

　　迟想想的目光重新落回江源身上。

　　江源似乎有些倦怠地半眯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下面潋滟的水光。

　　这样能看出她并不是特别瘦，薄薄的皮肤下浅浅覆盖着一层匀称的脂肪，有着纤细却修长的骨骼。

　　迟想想的思绪飘忽着，勾勒着那瘦削肩膀的线条，然后不由自主地聚焦在领口处——那锁骨的末端，一个精妙而漂亮的骨节微微支棱出来，像一个沉默的坐标点。

　　再往下，是微微隆起的、柔和的山丘。

　　江源的T恤看起来异常柔软，虽然是宽松的款式，却异常垂顺服帖，温柔地包裹着下面的躯体曲线。

　　迟想想拿着酒杯的手指颤抖了一下。

　　猛地大口大口灌下了半杯冰凉的啤酒。

　　冰凉的液体冲刷过喉咙，却浇不灭脸上腾起的热意和心底莫名的悸动。

　　“哟！迟想想你自己喝这么猛啊！”杨师兄眼尖，立刻发现了她豪饮的动作，笑着大声打趣。

　　这一嗓子引来了周围人的注意，立刻响起一片善意的哄笑和应和：

　　“就是就是！迟想想，想喝独食啊？”

　　“不够意思！来来来，大家一起走一个！”

　　“敬我们可爱的小师妹！干了！”

　　迟想想的脸颊瞬间烧得更烫，像熟透的番茄。她慌忙举起杯，混杂在喧闹的人群中，目光却像被磁石吸引，再次不受控制地投向江源。

　　江源的视线被这边的动静吸引，淡淡地移了过来。

　　徐老师，可爱的，小助教。

　　喧嚣终有散场时。

　　人群像退潮般分流。

　　精力旺盛的杨师兄振臂一呼，带着几个乐团兄弟，勾肩搭背，呼啸着冲进了东门内的校园夜色里。

　　路上也有几个鹿大的同学三三两两结伴回校。

　　江源则安静地走到路边，耐心地将几个同在清大念书的同学一一送上了出租车。

　　看着最后一辆车的尾灯融入远处街道的车河，她才轻轻吁了口气，转过身，准备独自步行回徐清家。

　　一转身，却看见迟想想还站在几步之外的路灯下。

　　喝得有点超量了，身形微微摇晃，脸颊红扑扑的，眼神迷蒙又带着点执拗的亮光，像一只在夜色里迷了路的小动物。

　　“还没走？”江源的声音响起，比夜风更清冽几分，打破了两人之间沉静的空气。

　　迟想想似乎被这声音惊了一下，猛地挺直了背，努力站稳。

　　烧烤的孜然香气还在鼻端萦绕，但此刻，一种更清晰、更独特的气息悄然钻入迟想想的感知——那是江源身上传来的，一种带着冷冽木质基底，又隐约缠绕着淡淡花香的味道，清幽而疏离。

　　海洋区附近学校的灯火几乎都已熄灭，四周变得安静，只有远处隐约的汽车鸣笛和风吹过行道树叶的沙沙细响，衬得路灯下的两人身影格外清晰。

　　迟想想深吸一口气，借着残存的酒劲，那股沉甸甸的勇气再次顶了上来。她向前挪了一小步，仰起头，看向江源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朦胧的脸，尽量稳住自己微微发颤的声音：

　　“江师姐……”她顿了顿。

　　“有人说过……”她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

　　“……你很漂亮吗？”

　　迟想想自己如雷的心跳在耳边轰鸣。

　　“有啊。”江源的声音平静无波，像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

　　“有……女生这么说吗？”话一出口，迟想想就后悔了。

　　一个很愚蠢的问题。

　　时间被拉得无比漫长。江源转头，轻轻看了一眼迟想想。

　　她的声音很轻。

　　“有。”

　　只有一个字。清晰，肯定，带着一种奇特的重量砸了下来。

　　迟想想有些难过。

　　她一瞬间不知道说什么。

　　烧烤，啤酒，杨师兄脚踩实验室、拳打京航男的胡说八道，《你要跳舞吗》的校园摇滚都不能拯救她这一时的脆弱心情。

　　我怎么能问这种话呢。

　　沉甸甸的夜色，和沉甸甸的迟想想。

　　看着眼前瞬间蔫了下去的女生，江源移开视线，看向马路对面，晚风轻轻吹动她的长卷发。

　　“我住徐老师家，”她开口，语气恢复了平常的疏淡，像是在交代一个无关紧要的地址。

　　停顿了片刻，又补充道。

　　“下次，你可以过来玩。”

　　从东门进去就是立新楼，灯火通明。

　　迟想想在楼下大厅里站了会儿，大厅里没几个人。王馨悦这会儿估计还在立新楼。

　　但她不太想和别人多交流这件事。

　　“我是一只孤独的小蘑菇。”

　　师姐这句话什么意思呢？

　　邀请我去她家玩吗？

　　还是客气话。

　　迟想想满脑袋问号地睡去，仿佛还能闻到江源身上那股幽幽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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