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

　　下午，小宝刚到店就被伙计拉进房间里，伙计交给她一大堆布匹，又递给她把剪刀：“下午你就把这些布的线头都剪干净。”
　　小宝兢兢业业地剪到月上中天，揉着疲惫的手腕和昏花的眼睛回到客栈。“终于找到差事啦，明天可得好好表现！”
　　最后一个念头划过脑海，她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小宝起了个大早，她仔细地盘好辫子，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又美美吃了一碗馄饨。
　　吃饱喝足，她抹下嘴角的油星。“第一天正式上工，务必要给大伙留个好印象！”
　　小宝走进厅堂，却见店内站着个大腹便便，衣衫华贵的中年人和一个身量不高的少女。
　　掌柜的脸上带着热切的笑容：“刘老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前不久我还和家里那口子说好久没喝你们一品居的梨花酿了。”
　　“既然吴掌柜想喝，等我回去，马上差人给你送十坛来！”
　　刘老板大手一挥，豪气干云的模样逗得吴掌柜花枝乱颤：“刘老板还是这么豪爽，您今天来一定要看看我们店新进的料子，有好几种花色您穿都特别合适，我特意给您留了几匹呢。”
　　“还是你想的周到，我早就想来你们铺子里做几身新衣裳了。不过今日前来，另一事想拜托吴掌柜。听说你们铺子招绣娘，这不，内人表姐家的孩子最近来投奔我们，想在城里找份工做，这孩子名叫巧儿，生得灵巧，人也机灵，我寻思可以让她来你们这儿试试。”
　　吴掌柜打量巧儿几眼，她拿起之前小宝绣过的布让巧儿试试，巧儿轻轻松松地在那朵桃花旁边绣出一朵精细漂亮的芍药花，高下立现。
　　吴掌柜喜道：“这姑娘不愧叫巧儿，刘老板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培养她。”送走了刘老板，吴掌柜就将巧儿带进了内室。
　　小宝刚想去跟掌柜打个招呼，却扑了个空，她站在前厅等了半天，却一直没人带她去做活。
　　等了半天，从里面出来个伙计：“姑娘，我们掌柜说了，你的绣法不适合我们店铺的风格，还请回吧。”
　　“什么，掌柜昨天不是说好要雇我吗？”
　　“这是我们老板的安排。”伙计不耐烦道。
　　“昨日我在你们店剪半天线头的工钱总该结给我吧。”
　　伙计无奈地看了小宝一眼：“我帮你问问吧。”
　　“好的，多谢小哥。”
　　小宝乖乖坐在厅房等待，但片刻功夫，那伙计就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
　　还没等小宝开口，伙计就怒吼道：“哪有什么工钱，你昨天下午就是来试工的，试工不给钱，众所周知的规矩你难道不知道吗？”
　　“昨天你们可没说是试工。”还没等小宝再辩驳几句，就被伙计半拉半拽地“请”了出去。
　　小宝强迫着自己迈出双腿，然而，她的双腿终究没能别过怒火中烧的大脑，没走几步路，就一个急转冲到铺子门口。
　　此时正是成衣铺门庭若市的时候，小宝突然躺在门口，高声喊道：“锦华轩店大欺人！掌柜出尔反尔，不给工钱。”
　　她在地上翻来覆去打滚儿，扑腾着活鱼一样的身体。
　　小宝吵嚷的动静颇大，四周围上来一圈看热闹的人，几个本要进去挑选衣料的顾客也纷纷驻足。
　　掌柜急匆匆走出来，她扯着嘴角笑道：“都散了，都散了吧，这是误会。”
　　说着她快步走到小宝跟前，意图把小宝揪起来，小宝却像条泥鳅般灵活闪避，掌柜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
　　掌柜掏出手绢擦着额上汗水，无奈地对小宝低语：“快起来吧，你要多少钱，马上结给你。”
　　小宝躺在地上，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昨天一天和今天上午的误工费，一下午的工钱，两顿饭钱，就收你三十文吧。”
　　掌柜咬牙掏出钱来，阴狠地看着小宝：“给你，赶紧走。再来这里撒泼，我定要告你个寻衅滋事之罪！”
　　小宝收好钱，一骨碌爬起来，昂首阔步地离开了。
　　“唉，城里找份差事咋就那么难呢。”小宝叼着根狗尾巴草，烦躁地抓着头发。
　　自从锦华轩要回工钱后，她在城里又待了三天，前前后后跑了二十几家铺子，但无一例外全都拒绝了她。
　　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不知不觉又逛到那家包子铺。小宝突然眼前一亮：“老板，来个包子。”
　　“好嘞。”老板刚把包子递过去，抬头就看见小宝热切的目光，他下意识地捂紧钱筐。
　　“老板，请问你们这里招人吗？”
　　老板松了口气：“咱这小本买卖，实在雇不起人。”
　　“这样啊，好吧。”小宝失望地转身。
　　“不过，明日辰时正逢人市开张，你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
　　小宝眼中重燃希望：“谢谢老板！”
　　翌日一早，小宝叼着包子就往人市赶，人市上闹闹哄哄，路北是牙行，路南倒有几处招工的摊位，只是待遇奇差。
　　沿着街道直行一炷香时间，道路两侧招工的摊位逐渐增多，苦力、技工、杂役不胜枚举。甚至有大户人家在此张贴告示，重金聘请教书先生。
　　小宝驻足细看，凡是待遇高、条件没那么苛刻的差事，摊子附近都围满了人，她挤都挤不进去，逛至街道尽头，依旧一无所获。
　　日上中天，小宝本想离开，余光突然扫到不远处有个挤在两个大摊位的夹缝中，非常没有存在感的小摊子。
　　她精神一振，走到那处摊前。年轻的伙计热情地迎上来：“姑娘，你是来应聘的吗？”
　　小宝讶异于他殷勤的态度，不由问道：“你们想招什么人？”
　　“我们邀月楼想招个丫鬟，做些杂活儿。”
　　”邀月楼是做什么的？”
　　听小宝这么一问，小伙瞬间来了兴致，他两眼放光地介绍着：“铜陵城最有名的戏班就是我们邀月楼。每次开锣，楼中座无虚席，连隔壁永宁城的人都要乘马车来听戏呢。”
　　“你们能给我开多少工钱？”
　　小伙子瞬间收了声，他声音低了下去，“这我倒不大晓得，老板只说让我招人过去，估计是当面谈薪水吧。要不你和我一起去楼里，让老板告诉你。”
　　小宝应下来，她心想既然学徒、工匠都应聘不上，她当个杂役总该行了吧。
　　小伙计走在前面带路：“咱们戏楼离这儿不远，再穿过一条街就到了。”
　　这附近有不少戏班，小宝从戏楼门口走过，咿咿呀呀，敲锣打鼓的声音不绝于耳，小宝的思绪也随着时而高亢激越时而低柔婉转的戏腔飘远了。
　　她爹还活着的时候，经常带她去听戏。他年轻时在城里当账房，后来生病留下病根儿，就辞工回到乡下休养，但他在城里听戏的爱好却保留下来，每逢年节庙会，村里有戏班子来唱戏，他总是兴冲冲地扛起起小宝去看戏。
　　再回神，邀月楼的伙计已带她走到正门前。这里确实离人市不远，拐过两条巷子再穿过一条街就到了。入目是处规模不大的宅院，朱红色大门的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邀月楼三个大字，跨过门槛，越过砖雕影壁就是三层戏楼。
　　今日时逢歇业，戏楼里并无观众。
　　“孙娘子，我招来个人。”
　　一位头梳堕马髻，身着油绿色对襟圆领袄裙的娘子从内厅中袅袅娜娜走出。
　　她牵过罗小宝的手，细细打量了一番，慢条斯理道：“妾身姓孙名采琴，主要负责戏班的内务，大家都叫我孙娘子，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小宝忙同她通与姓名。
　　“罗姑娘，小五应已告诉你，我们楼里想雇个做杂活的丫鬟，主要负责烧饭和洗衣。每月例钱二百五十文，包住包吃。”
　　小宝听完不由微微一怔，怪不得不见应聘之人，每月只发二百多文钱，即使包吃住，工钱也忒少。但她余钱已不多，于是只得应下。
　　孙娘子从袖中掏出张契书，小宝粗略看后就签下名。孙娘子收好契书，领她走进内厅。
　　“我们邀月楼分前院，主院和后院。前院是主楼所在，主楼共三层，一层是演出厅，设有戏台与观众席，内厅则连通主院；二层是雅座和库房；三层是角儿们的卧房。主楼后面是主院和后院。我先带你去住处放下行装。”
　　两人穿过内厅来到主院，主院面积不小，一颗泡桐伸展宽广的枝丫，遮蔽了院落近五分之一的天空。
　　一根粗木杆钉在夯土墙上，墙边堆着沙袋和石锁，刀枪架上插满刀枪剑戟，几个年轻后生在梅花桩旁蹲马步，其中一人盯着小宝，窃笑着冲身旁之人挤了挤眼睛。
　　“这是主院，弟子们常在这儿练功吊嗓子，你平日经过时，不要过多搭理他们。”
　　过了墙上的月洞门就来到后院，小宝跟着孙娘子走了进去。
　　“后院是丫鬟和学徒们住的地方，你住东厢房，除你以外，这屋还住着三个人，等晚间她们回来你就知道了。”
　　小宝看向床上的通铺，铺上放了三个枕头，对应着床尾摆的三床被子。床边的红漆小几上摆了面铜镜和一盒没来得及盖上盖的头油。
　　“小玲这丫头，整日说她，就是不长记性。”孙子娘顺手拾起桌上晾着的头油，盖好盖子，放回几上。
　　孙娘子带小宝走进旁边一间屋里，介绍道：“这是我的房间，你平日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不过白天我不一定在这。”
　　这间屋规模不大，屋里一切都收拾的井然有序，铜镜覆着镜罩，置于床头黑漆矮柜上。
　　她打开杉木橱子：“楼里暂时没那么多床被褥，你先用我备用的被子凑合一下吧。”她有些歉意地冲小宝笑了笑。
　　小宝忙接过来：“不妨事，我有条被子盖就知足了。”
　　小宝抱着被子，回到住处。她把被子包袱都放在床上，草草收拾完，就跟着孙娘子出来。
　　两人走过弟子们居住的正房，来到西边两间屋子门口，孙娘子指着略小的那间房：“那是洗衣房，平时就在那里洗衣洗菜，旁边大一点的是厨房。”
　　进入厨房，孙娘子对里面忙活的婆子笑道：“刘妈妈，我把新招来的小丫鬟给你带过来了，你看有什么活就给她安排吧。”
　　刘妈妈高兴地牵过小宝的手：“可算是等来了，老身一人还真应付不过来。”
　　她让小宝先去洗菜，小宝麻利地拾起地上的萝卜，唰唰几下就把皮削干净了。
　　刘妈妈满意道：“干的不错。”说着又递给她一大框菜，“把这些菜也给择出来吧。”
　　小宝看着那快摞到她腰的一筐菜，不禁抽了抽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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