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惨案
那是一场时至今日都十分骇人听闻的惨案。楚家人是天生的能工巧匠,他们极擅冶炼,所锻造出的兵器锋利无匹,即使是凡人也能发挥出非比寻常的威力。他们也能锻造修士使用的灵器,更有甚者可锻造神器,这是凡夫俗子不曾妄想的领域,而楚家人仅凭绝顶的天赋便能触摸到,乃至大放异彩。如何令人不妒忌歆羡?
据说楚家极少的——几乎是万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在降生会有神兵伴随出世,神兵会千里迢迢来到楚家人身边并终身奉其为主,不离左右,直至楚家人死亡才会归入沉寂,等待血脉再一次的召唤。
这样令人趋之若鹜的家族却生性桀骜,平生最恨仗势欺人的权贵之流。但他们也并非不为权贵打造兵器,而是看个人品性和眼缘。金钱不是说动他们的理由,缘分才是。
外人并不知晓何为匠人的直觉,他们只觉得楚家人是不愿,甚至不乐意多费心思,只草草编了个儿戏到令人想笑的理由推脱掉。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于是乎肆意妄为的楚家人被记恨上了,不光生意被抢,连生命都受到威胁。
楚家举族搬迁、东躲西逃,高傲的匠人可以精准地判定剑炉烧灼的火候,却看不透人性中的贪婪和人心。
在逃入秘境的重要关头,他们被前来接应的世交背叛了,世交的首领狂笑着落下泪来,说道:“你们存在一天,我族便永无出头之日!所以,还是请你们消失吧哈哈哈哈哈哈——”
最终楚氏男女老少,全族被捕,一个不留。
楚氏的当家冷着脸路过曾经的挚友时,那癫狂的男人突然停止了发笑,嗫嚅着说了句:“对不起。”
当家一言不发,暗中积蓄力量的少当家却怒火中烧,无人看得清他的动作,而当所有反应过来后世交首领的头颅已然落地,血溅三尺。
首领的夫人疯了似的狂叫,少当家被人粗暴的制服在地,他的脸上沾满泥土,俊秀的面容被地面上锐利的石子划破,血流不止,眼睛却死死盯着女人身后的少年,眼里燃烧的是刻骨的仇恨和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惨然。
那是他曾经最好的朋友,如今他们家害了他们一族,而他杀了他的父亲。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友人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何其荒唐。
像是承受不住这目光里的重量,少年将母亲交付给族人,一步步走至他跟前,挥退了警惕他再度暴气伤人的江湖打手。
少年蹲下身,理了理友人凌乱的额发,好叫一向注重礼仪的人形容不至于太过凌乱。似乎不愿与之对视,他伸手捂住了那双亮得灼人的眼睛。
他低声在友人耳边道,嗓音是一如既往地温润多情,吐出的却是这世间最恶毒的谶语。
少年低声诱哄道:“明哥儿,告诉我你们楚家冶炼的秘密,只要你告诉我,我可以立马放了你娘。”
他的手缓缓下移,露出明哥儿惊痛瞪大的眼睛,只听少年温柔又绝情道:“原谅我,就算你说出来我也不能放了你爹和你,你们二人今日必须死在这里。只有这样我们宁家才能永绝后患。”
“莲姨最怕疼了,我也不愿叫她受苦。毕竟我从小没娘,莲姨又对我那么好,我心里已然将她当成了我亲娘。明哥儿,只要你说出来,我就放她走!”
嗓音到最后不复冷淡温润,几乎是在嘶吼。被话打懵的明哥儿回过神来,他眼中尤带着泪,恶狠狠咬向少年的手,少年惨叫一声,待两侧的人掰开明哥儿的嘴,其上的伤痕伤可见骨,指节快要脱落。
……这位未来宁家继承人的手废了,再也无缘锻造。
一时落叶可闻,心中无不咋舌这楚家少当家的狠毒。
……若要说狠毒这被咬的宁家少主也不遑多让呢,猛得觉出一阵恶寒:真不愧是一对挚友,狗咬狗实在精彩。
明哥儿呸了声,嫌恶地吐掉了嘴里的血。他大笑道:“宁谨!你的手废了!你这一辈子都不如我!哈哈哈哈哈你不是最恨我这点了吗?你没有容人之量,必将死于被人打压之人的反扑,我等着这一天!”
宁谨脸色铁青,似是愤怒得感觉不到疼痛了,右手小指血还在横流,滴落到地面成了血泊。
身旁的打手觑着这位阴险的宁家少主的脸色,十分有眼力劲儿地将又在挑衅的楚家少当家打晕。
并非不想看人热闹,而是他怕这位肚量小的雇主杀人灭口。现在可不能杀,最有价值的东西还没问出来,不能叫他们这么死了。
就算真要死,也必须让这群眼高于顶的家伙血流干。不是最爱冶炼了吗?那就为此而死吧,死在剑炉里也算死得其所了。
命运不会予人半分仁慈,竟真如此人所想,再严刑拷打逼问家族秘密无果后,他们丧心病狂的将楚氏最幼小的族人投入炉中,于是恶毒地发现楚氏一族的血对冶炼有奇效。
扭曲贪婪的目光将楚氏一族包围,他们被当成血包,被抽干血液,却又不叫他们死。像牲畜一样圈养起来,磋磨他们的心智。
那暗无天日的日子光是想一想就足以令人发疯。
可恰恰让人叹惋动容的是楚家的当家不仅是一位惊才绝艳的冶炼天才,还是一位意志如钢铁般顽强的领袖。他佯装屈服,为这些恶人锻剑,却在剑即将完成时用尚成形的剑胚杀了在场所有人。
他是一位真正的天才,即使一切的一切都那么不合常理不应该,他依旧锻造出了一把神器。
可神器有灵,未出世先染上罪恶之血,背负了业债,因而产生了怨怒。
最终,远在敌人要杀戮前,楚氏的当家已然死于神器的反噬,成了一具尸身任人践踏,而他此世最后的作品也因杀死了主人而失却神性,成了废铁一具。
而神器诞生又殁亡的波动终于惊扰了“无知无觉”的苍梧王室,而等到苍梧的人找到楚氏一族被关押的秘境,那里早已尸横遍野,不见活物,寂静得令人凝噎悲凉。
怀着震颤的心苍梧的人收殓了楚氏一族的饱受摧残的尸身,最后火化时领头人惊悚地发现,翻遍整个秘境也没有楚家少当家的尸体,却多了宁家少主宁谨残缺却面容安详的尸身。
以及整个宁氏不翼而飞。
领头人心中陡然冒出一个诡谲却合理的念头,他不敢深想,火化完便草草整队回归,禀告王室。
——就让这一切尘归尘土归土吧,深究除了徒增悲伤又能怎样?
但愿那逃出去的小子灵醒点,别再冒头,安生过完这辈子吧。
有关楚氏的惨案,冷卿婵只听师父花雾情零星提过几次,当然没有楚其煜这个亲历者的后代了解地清楚。讲完,两个人都不约而同陷入沉默。
实在是……太惨烈了。
人心欲壑难填,究竟还要酿出多少惨案才肯罢休?
楚其煜呼出一口气,先是肯定了冷卿婵的猜想:“嗯,我祖父是逃出来的漏网之鱼,当时的楚家少当家,而帮助他出逃的正是宁家少主宁谨。他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给了我祖父,如此祖父才打开了秘境。不止如此,也是他和楚氏当家里应外合,才给了楚氏反杀的机会……最后死于他生身父亲手里。后来祖父避世隐居遇见我祖母,才有了我娘。”
他进一步解释道:“楚家……得罪太多人了,知道楚家少当家逃出来的人不在少数,祖父逃到深山老林也不堪其扰。后来为了妻女安稳,他托关系攀附上了文氏,用为文氏锻一辈子剑换得大族庇护。他锻了一辈子的兵器,没有一把是为了自己,他最后过劳而死,痴情的祖母随他而去,只留下了我娘一人。”
“我娘那时才十三岁,没了爹娘庇护,她自己技术还不够精进,没办法独自锻剑。旁人只当她奇货可居,我娘性子十足桀骜,自然咽不下这憋屈,独自办理完爹娘丧事后便逃了出去。直至五年后,苍梧姜氏太子新立,不日就要登基。苍梧崇武,喜刀兵杀伐之器,文氏一时寻不得更好的贺礼,便又想起了我娘,想要楚氏最后的族人打造出的神兵利器,好拿来进献。”
冷卿婵嫌恶地皱紧了眉。
他们都再清楚不过,文氏的人其实并不期待所谓神兵,他们要的,只是楚氏的名头。只有打着楚氏的字眼儿,就算是破铜烂铁也能卖出高价。
昂贵的不是兵器,不是金钱,而是楚氏最后的鲜血。那血象征上流、象征天赋、象征地位,引诱别有用心的人时隔多年再一次展开对它的猎杀。
人们自身猎奇心理得到满足的快感已经远远超过楚氏本身的价值,这就是人性,如此令人作呕。
楚其煜没有语气道:“我娘东躲西藏,如此这般躲了半年后,实在忍无可忍,她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她在人间并无留恋,索性单枪匹马杀到了文氏祖宅。她运气不错,在那么多的院子里正好找到了存放文书的地方。文氏以文见长,其内的秘辛要文不计可数……我娘无权无势,也不想害人,她只是想给仗势欺人的文氏找点不大不小的麻烦。”
“我娘就是在那时遇见我爹的。”
十八岁的楚钺满腔怒火地带着火折子偷偷进入书阁,正当她意外文氏重地居然无人看守时,外面突然响起搜寻的声音。
楚钺又惊又慌,心一横拿出火折就要点燃,身后却突然冒出一只手,轻轻松松拿走楚钺手中的折子,又使巧劲制住她,使她挣扎时不至于太过疼痛。
楚钺一个劲儿挣扎,身后人牵制住她的手却分毫未动。待要用袖中匕首,却发现早已在这人近身时便被抽走,一时气结。
身后之人见她挣扎够了才懒懒开口,是清澈的少年音,却没什么劲头,听了直教人犯困。
“喂,别挣扎了。外面那些人是来抓你的吧?”
楚钺不挣扎了,采取敌不动我不动的策略开始装死。见她不开口,少年只得好商好量似得继续道:“你要烧了这里也可以,反正都是些没用的旧书。你要真想让文氏吃瘪,就去烧家主的屋子,保管他们哭天抢地。”
楚钺当然知道这人在编瞎话拖延时间,所以她也配合着,慢悠悠回道:“是吗?可我怎么觉着你在诓我。”
她的语气太过淡定,以至少年对现在的形势生出了一丝不太妙的预感。
像是为了应证,下一秒,女孩的眼里闪起火光,少年一惊,楚钺猛得旋身横踢,挣脱开的瞬间火势迅速变大,冒出浓浓的烟雾。
她纵身跳上房梁,俨然一副要逃走的架势,她看向下方呛咳的少年,打了个响指,屋内的风骤然加大,而风涨火势,火焰迅猛蔓延,竟是以少年为中心将他围了起来。
黑烟四起,文秉臣看不清楚钺的脸,只听见她讥讽道:“公子,你失策了。对我来说啊,点火,有风就够了。”
说完她就不见了,文秉臣甚至不晓得她是怎么离开的。
可哪里顾不上拦阻,马不停蹄地抢救文书。好在他是水属性的修士,抢救还算顺利,只不过确有一些珍贵书籍遭到了损毁。
得知放火的是楚钺,文家管事的暴跳如雷,被召来问话的文秉臣漫不经心地想:也是活该。
逮着他人穷追猛打的时候就应该料到会被报复的那一天,现在这样又是做给谁看?难道越气愤就越有理了,简直玩笑。
那人已经足够善良了,换做是他,被人逼迫到这份上早把文氏的人杀得一干二净一个不留了,可别提什么无辜,既得利益者就是该死啊。
楚氏的人就是道德水平太高,他们不知道这世上的权势可以压死人,不知道这世上多的是欲望不满就横生恶念的人,所以才落得举族惨死的地步。
可惜可叹。
……不过那人好像不太一样,足够狡黠够聪明,但愿她再心狠一点,不要再对逼迫她的人发善心了。
有关父母的故事,楚其煜也是不甚清楚,娘亲从未对他讲过作为“仇人”他们是如何走到一起的,只是哪日偶然间提起,他娘笑骂道:“你爹白长张俊脸,嘴忒讨打!那时我被逼得走投无路,痛骂他们文氏仗势欺人,你可知你爹他听完对我说什么吗?”
兔子急了还会跳墙呢,人被逼急了更是指天骂地,楚钺当时彻底气狠了,不带停歇变着花样地骂了文氏从上到下足足两个时辰,最后骂累了口干还是一直沉默聆听的文秉臣递的水,哪里知道文秉臣下一句话把她气得倒仰!
文秉臣淡淡开口,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平地惊雷般发表了自己的看法:“照你这么说,我也是权势的一部分,那你也讨厌我?”
楚钺:“…………”
神经病吧,谁让你对号入座了。
不能谈滚啊!!
“他居然跟我说‘我就是你最讨厌的权势’!要不是老娘喜欢他我肯定把他揍成猪头,他就是仗着我喜欢他才信口开河!”
楚其煜后来想了想,只觉得好笑。他爹娘当时应该是信号没对上,他娘觉得他俩已经在谈了,他爹却觉得他们还没有正式在一起,听喜欢的人痛骂家族怕她连自己也讨厌,故而小心试探。但他不知道,无论文氏怎样,他在楚钺这里始终是被偏爱的,讨厌文氏并不是讨厌文秉臣这个人。
哎呦,怎么还有点可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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