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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弦月
水声滴答,屋顶的白炽灯忽明忽闪,一道人影蜷缩着身子,半边脸颊埋入了流水之中。
晚风自漫天星窗中吹入,羊明打了个寒颤,猛然从地上坐起,豌豆大的水珠不断砸在他的脸上,羊明茫然地张望四周,眼神逐渐变得困惑。
这是哪里?宋文洲呢?他的电脑呢?!!
倦意褪去,羊明快速掏出兜里的手机,电量还剩八十九,但旁边的信号标却显示禁止状态,羊明尝试给宋文洲打电话,结果发现根本拨不出去。
居然没有信号,难道他在原始森林?
羊明越发摸不着头脑了,他回头环顾四周,突然发现一个诡异的地方,这间屋子它没有门!!
惊惶之中,羊明下意识看向屋顶,在他的正上方,遍布着密密麻麻的灰白色水管,这些管子粗细不一,交叉重叠,其中大部分均已破损,水流不断从半空滴落,因为没有出口,积聚的液体无法排出,渐渐在屋内形成一片湖海,羊明心慌意乱地冲到墙边,水流没过他的脚踝,一道浅浅的白色波浪缓缓荡开。
对准墙壁反复拍击,羊明确认他没有出现幻觉,自己被关在了密闭空间里,墙壁实心,不存在纸板伪造的可能。
可没有门他又怎么进来的?羊明脑中压根儿没有进入房子的记忆。
突然一阵冷风刮过,羊明打了个哆嗦,扭头发现一扇窗户,眼神更加困惑,他明明记得刚才没有窗户。
大步流星来到窗边,羊明探头向下,除了一望无际的黑就什么也看不见。
四面墙壁,只有一扇能出入的窗户,羊明踌躇不决,因为不清楚这里的楼层数,他不敢贸然往下跳。
难道要等天亮再走?回头望了眼屋顶的水管,羊明恢复冷静,有这扇窗户在,他暂时不用担心会被溺死在这里。
搬来一张椅子,羊明坐在窗边好奇地观察这片星空,漆黑的夜幕像大海般深不可测,天上没有月亮,但有很多发亮的星星。
羊明发着呆,脑中却在飞速回溯之前发生的事,他记得自己和宋文洲在网吧,怎么会突然来到这个鬼地方?羊明怀疑有人在恶作剧,甚至怀疑到了宋文洲身上,但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羊明PASS了,宋文洲从小到大都是旁人口中的三好学生,平常最注重个人形象,不可能搞这种无聊的恶作剧。
胡思乱想许久,羊明也没思考出个所以然,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诡异的窸窣声,羊明心肝一颤儿,差点被这道声音吓破胆。
屋子就这么大,一眼就能看完,他刚才根本没发现任何人影,这道声音也不太像自然生出的,难道屋子里还有其他人??还是说这里有鬼??!
以往看过的恐怖片轮番在脑中上演,羊明毛骨悚然,视线飞速定在声音源头,茶几下方的空隙。
“谁在那里?!”
颤抖的嗓音回荡在屋内,寂静被打破,茶几下的影子忽然停止动作,羊明坐立难安,见对面迟迟不动,心中又怕又急,他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远远望去只看到一团褐色影子,还时不时扭动两下。
经过两三分钟的心理建设,羊明索性豁出去了,来到茶几附近,在距离两米远的地方,羊明上下牙打架,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快出、出来!躲躲藏藏的,再不出来我就...”
羊明四下搜寻,快速捡起一根凳子腿砸过去,力道不大,但角度精准,那道褐影吃痛,狼狈从茶几下方钻了出来。
这时羊明才看清对面的东西,不是什么鬼怪,而是一个套着毛绒玩偶服的孩子。
男孩拎起自己的尾巴,指责般瞪住羊明,“你砸到我的尾巴了。”
“呃...”
羊明目光躲闪,神情颇为尴尬,他没料到屋子里还有其他人,男孩看模样大概就四五岁,穿着游乐园里卖气球大叔的同款玩偶服,脸蛋圆得像个软包子,对方没开口前羊明还以为是动物成了精,奇怪地方出现奇怪男孩,很难让人往正常方向去想。
“对不起小朋友,我刚刚不是故意的。”羊明蹲在男孩面前,诚恳向对方道歉。
男孩撅起嘴,不情不愿道:“好吧,我原谅你这一次。”
“你刚刚一直都在屋....”羊明扫了眼茶几下方的空隙,改口道,“在这下面?”
男孩重重点头,“我在找枝枝。”
“枝枝?”
“你可以帮我拿出它吗?”
羊明被男孩带到茶几面前,这张柚木桌子背靠墙壁,下方空隙有限,羊明听从男孩指示趴在地上,很快发现里面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塞在离他非常远的墙根下,羊明伸长臂膀,一通乱摸后迅速将东西拖出来。
湿淋淋的玩偶还在滴水,男孩欣喜地从羊明手中接过。
“谢谢你大哥哥。”
羊明盯着对方怀里的狮子玩偶,眼皮突突地跳,“这就是枝枝?”
“嗯!枝枝是我最好的朋友。”
男孩抱住玩偶,脸上洋溢着笑容,羊明对此无感,他已经十八岁了,早就过了玩玩具的年龄,哄好男孩后,羊明拍拍对方的脑袋。
“小朋友,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男孩没有回答,他扭头看向窗外,目光似乎被什么给吸引住了,匆匆奔到窗边,男孩指着天空中的星星哇哇叫起来。
“快看大哥哥,好多漂亮的星星呀!”
羊明没心情理会什么星星,他现在愁得要命,宋文洲不知去向,这里又不知道是什么鬼地方,明天回去晚了肯定露馅,他可不想在大清早吃他妈的笋子炒肉。
来到男孩身后,羊明换个方法继续问:“你知道我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吗?”
男孩望着满天繁星,眼中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大哥哥想离开的话随时都能离开哦。”
“可我没有看见出口。”羊明回头张望,除了这扇窗户,四面没有任何出入口。
“这里是你的世界,出口什么的不需要啦。”
“我的....世界?”
羊明怔住,不明白对方的话是什么意思,下一秒,只见男孩搬过椅子,一脚踩在上面,背倚浩瀚苍穹,漫天星斗中,男孩面朝羊明坐在了窗沿之上。
“你不喜欢自己的世界吗?”
羊明忐忑不安,“不...我只是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要害怕,星星一直都在天上,它总有办法追随你,无论你在哪里。”
没有月亮的黑夜,羊明凝望窗外那片墨黑的天空,心底突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仿佛一旦踏进这片区域自己就会失去一切,失去所有自己爱的人。
“你是谁?”羊明颤抖着唇。
“我叫Lion。”
男孩甜甜地笑着,狮子耳朵随着他的脑袋摇晃不停,他怀抱枝枝,脚丫调皮地在空中蹬来蹬去,雪色墙壁渐渐蹭上斑驳的灰迹,羊明盯着那张稚嫩的脸,突然问出声。
“只要我想就能离开这里?你没有骗我?”
男孩嘴角愈加上扬,他望向羊明,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离开这个世界前,你得先找到我。”
“找到?”
“嗯,你必须要找到我,为了所有爱你的人。”男孩扶着椅子站上窗沿。
“危险小狮子!快下来!”
在少年惊惧的眼神中,男孩松开窗框边的手,“找到我羊明,我在红门后等你!”
夜风吹起激荡的水声,横亘在两人间的椅子被大力踢开,在羊明伸手的刹那,男孩微微一笑,仿若驰风的鸟儿,纵身飞向深不见底的黑色虚无。
“小狮子!!”
羊明神色惊惶,呼吸陡然变得急促,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消失在自己眼前,他心中涌起莫名的恐慌,男孩的身影正在飞速下坠,羊明卡在窗沿边,脸庞逐渐失去血色。
头顶的白炽灯闪烁个不停,光影游弋不定,羊明感到浑身发冷,他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跳楼的男孩和逃脱不掉的房间,羊明蜷缩在墙角,痛苦地抱住自己的脑袋。
他想回家,想见父母和文洲,他不想被关在这里....
片刻后,他的祷告似乎起效了,一根水管从天而降,‘砰’地砸入地面,羊明身子一颤,抬头发现墙壁正在发生某种诡异变化,流水滴落,周遭的一切像寒冰一样开始融化。
地板塌陷,白炽灯掉入水中消失,黑暗突如其来,羊明身躯摇晃两下,双腿仿佛陷入泥沼般逐渐陷落,或者说被吞噬,这间屋子在吃掉他....
呼吸变得困难,羊明什么也看不见,但身体的失重感却时刻提醒着他,自己正在下坠,不断地往下坠落。
黑色夜雾萦绕在他周围,仿若潮水般一点点吞噬掉他的肉躯,羊明痛苦地挣扎,像一个溺水者,绝望之际,一丝光亮突然射入他的眼睛。
遥远的上方出现了一个发光物体,羊明凝神望去,发现那是一个方正的框,宛如从黑色幕布中裁去的一样,方框周围漆黑一片,唯有中央射出的光芒白得灼眼。
一道瘦小的影子站在方框中间,羊明正要细看,不料画面一转,一具人影突然出现,羊明瞳孔微张,他看见了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方才的一幕幕再次上演,框里的人蠕动双唇,激动地诉说着什么,羊明看着遥远的自己,眼神陌生得仿佛在看另一个人,如他预想的那样,男孩掉了下来,像一抹雾般消失在自己眼中。
身体持续下坠,羊明望向左边的天空,那里同样出现了一扇方窗,里面的他似乎刚刚醒来,正一脸惊慌地拍打墙壁。
光点闪烁,越来越多的方窗出现在他周围,羊明茫然地望着无数个自己,眼神不知所措。
四周寂静无声,孤寂宛如流水漫过他的身躯,羊明像朵漂浮的蒲公英,在无边的黑暗里缓慢坠落,方框中的场景一次次重现,永远定格在男孩消失的那一刻,羊明看着框中崩溃的自己,恐惧的种子在他心中滋生,自己是谁?框里的他又是谁?
一切已经无法得到答案,羊明在不停下坠,周围的方框离他越来越远,直至化作一颗闪亮的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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