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活来

　　外面明明是晴朗的天气，屋内却异常灰暗，窗户像是透不进阳光一般，雾蒙蒙的。
　　“坐吧，我去给你们到些茶水来。”
　　余素华转身去了厨房，传来打开橱柜的吱嘎声，听起来像是有些锈住了。
　　“我来帮你吧。”戚凝也跟着来到厨房，余素华想要拒绝，可人已经站在身边了，只好闭上了已经张开的嘴。
　　余素华递给戚凝四个搪瓷杯子，又接着在橱柜里翻翻找找，可惜再也没找出其他的杯子，只好又拿出了三个碗。
　　戚凝手上象征性的摆弄了几下，眼睛却一直观察着，明明家里有五口人，可橱柜里只摞着四个碗。
　　屋里没什么声音，李帮福在一旁胆怯地四处看着，李有福应该是去上学了，大女儿却不见踪影。
　　“有福去上学了呀？”戚凝问。
　　余素华泡茶的动作顿了一下，声音有些沉：“嗯。”
　　两个人端着茶回到屋里，戚凝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老大呢，不在家吗？”
　　余素华果然有些不悦，瞪了她一眼，搪瓷杯重重的磕在桌上。
　　“你问这个干什么，她当然在她自己屋子里呢。”
　　戚凝觉得有些怪，和戚禾交换了个眼神，便不再问别的什么了。
　　林天纯和阿诚有问了些别的什么，余素华果真孤僻内向，总是含糊着敷衍过去，其余时间一直用眼睛在戚凝她们身上来回转悠着。

　　“照片呢？”这是余素华第一次主动说话。
　　戚凝把信封递给她，余素华接过来看了看，又装了回去。
　　“哎呦，我肚子有点疼，借用一下厕所行吗？”戚禾突然捂着肚子，皱着一张脸说。
　　余素华原本有些不太愿意，但戚禾演技实在过于精湛，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帮福，你带他过去。”
　　两人走后，屋里又安静了下来，林天纯看出些什么，想和戚凝用眼神交流，被何槱制止了。
　　林天纯本来有些不解，却用余光瞥到余素华正盯着自己，眼神有些恐怖。
　　这是干什么……
　　林天纯再怎么淡定，此刻被盯得心里也有些发怵。

　　戚禾半天都没回来，戚凝见余素华有些坐不住，频频像屋外看，只好思忖了一下，斟酌着开口：“素华婶，我那个照相馆生意也越来越好了，我自己也忙不过来，能不能让为福去我店里做些事情？工钱我肯定少不了她……”
　　“不行！”
　　没等戚凝说完，就被余素华尖锐的声音打断，眼睛恶狠狠的盯着自己，又像是反应过来自己有些过激，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她笨手笨脚的什么都做不好，去了也是给你添乱，又不会说话也听不见，能干什么？”
　　戚凝摆了摆手，说：“没关系的，就帮我干干杂活，整理整理东西什么的。”
　　她始终觉得有蹊跷，一家五口人，只有四个碗，小巷里的人也几乎没见过大女儿。
　　那她去了哪里？
　　“不行，你还是找别人吧。”余素华脸色极其难看，说什么都不肯同意。
　　李帮福为戚禾指了路就回来了，此时正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戚凝，一张脸红彤彤的，嘴巴紧紧抿着，那道疤痕从额头一路蜿蜒到下巴。
　　“我想去……”
　　李帮福的说话声很小，戚凝并没有听见，还是何槱最先听见了，用手指关节碰了碰戚凝。
　　“什么……”
　　“我想去，行吗？”李帮福像是鼓足勇气似的，双手攥着衣角，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
　　“去什么去！死丫头！”余素华瞬间拧起眉走过去，大力扯过李帮福，扬起手要打下去，动作熟练的像是很平常的事情。
　　没等巴掌落下，林天纯冲过去拦下了。
　　“有什么事好好说，别打孩子。”林天纯拦下余素华，把李帮福护在怀里。
　　墙边那几位大婶说过，李帮福应该上高中了，可自从脸上落了疤，便不再去上学了。
　　余素华像是被气的不行，胸膛大幅度的起起伏伏，喘着粗气，嘴里还咒骂着。
　　“死丫头你皮痒了是不是！”
　　林天纯挡在两人中间，剩下的几个人也都纷纷起身去拉着余素华。
　　戚凝心里那中怪异的感觉越来越浓，看得出来，余素华对李帮福态度并不好，听见让大女儿出门的反应也很激烈。
　　“姐姐，你就让我去吧！”李帮福撕心裂肺地哭喊着，眼泪划过疤痕，像是流进纵横交错的树根。
　　“不行！”余素华发出更尖锐更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不许去，你必须守着她！”
　　几人都没错过这句话。
　　他？
　　这个他指的是谁？李有福？

　　屋内乱成一团，戚禾正好回来了，和戚凝在缝隙中交换了下眼神。
　　余素华喘着气，瞪着戚禾，声音尖锐：“你终于回来了，正好，我要做晚饭了，你们请回吧。”
　　几个人没理由再待下去，戚凝有些不忍心看向李帮福的眼睛，可她也没有办法，只好离开了这里。
　　几人出了大门，身后传来李帮福的哭喊声，没人说些什么。
　　太阳已经有了要落山的迹象，昏黄的落日喷洒在小巷的各个角落，七个人低着头，沉默着回了照相馆。
　　坐在照相馆屋内，戚禾最先打破沉默。
　　“我在院子里找了半天，发现后面有个小屋，但是上了锁，我没进去，窗户也用报纸从里面糊住了，什么都看不见。”
　　“这间屋子里应该会有什么线索。”陈浩然说。
　　“我在门上找到了这个。”戚禾在上衣口袋里翻找了一会儿，掏出来一张黄色的符纸，平埔到桌子上，符纸上画了一堆看不懂的图案。
　　“不会真的像传言说的那样，有厉鬼吧，你把这东西撕下来了，那鬼会不会跑出来啊？”慧慧有些害怕，抓住了阿诚的胳膊。
　　“应该不会吧，世界上哪有鬼。”戚禾挠了挠脑袋，他不太信这些东西。
　　慧慧咽了下口水，说道：“可这不是现实世界，这是剧本杀里，还……还是恐怖本。”
　　“……”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戚凝清了清嗓子，说：“不管怎么说，这肯定是个很重要的线索，不如找机会进那间屋子里看看。”
　　“怎么去啊，门是锁死的，砸窗的话动静搞得太大了，肯定会被发现。”戚禾说。
　　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何槱伸出手指用骨节敲了敲桌面，戚凝看向他。
　　“怎么了？”
　　何槱从旁边的一叠信封里抽出一张，用笔写了几个字。
　　邻居女儿。
　　苍劲有力的四个字摆在面前，戚凝看了看，问：“你是说先调查邻居女儿的死因？”
　　何槱点点头。
　　“现在有些晚了，明天上午去那户邻居家里看看吧。”林天纯说。
　　众人点点头。

　　戚凝在照相馆的柜台处翻出钱，一行人出了小巷，在转弯处的一家馆子吃了些东西。
　　吃过饭后天已经黑了，众人围在一起整理了下思路，又觉得不适合分开休息，就在照相馆和来时的那间破屋子里歇下了。
　　女生们挤在一处，谁都睡不着觉。
　　慧慧盯着屋顶，突然轻声开口：“我就不该拉着阿诚来玩什么剧本杀，下个月我们就要结婚了，如果回不去怎么办，家里人现在肯定很着急。”
　　“是啊，也不知道我家里人有没有在找我，或许已经把我忘了吧。”林天纯也睁开眼睛，和她一起惆怅着。
　　戚凝没说话，心里乱糟糟的。
　　她前一天还在学校给那些听障儿童上课，今天好不容易休息，却被戚禾拉过来玩剧本杀，现在又来到这个鬼地方。
　　后天学校有一场活动，她负责带孩子们表演手语操，万一后天之前回不去，那些孩子该怎么办。
　　戚凝深深的叹了口气，说：“睡吧。”

　　午夜，小巷彻底陷入黑暗之中，一阵瘆人又悠远的歌声隐隐约约的传来。
　　戚凝猛地睁开眼睛，四处看着，窗外透进来淡淡的月光，朦胧中只能看见几颗摇曳的大树。
　　回头看了看挤在一张床上的另外两个人，慧慧发出细微的鼾声，林天纯呼吸平稳着，看样子都睡着了。
　　戚凝小心翼翼地起身，离开了照相馆。

　　屋外比白天冷的多，冷风从戚凝的袖口灌进去，激的她一哆嗦。
　　离小巷尽头越近，歌声就越清晰，不像是普通的歌，倒像是童谣。
　　隐约中，戚凝听见几句模糊的歌词。
　　“妹妹啊妹妹想要离开家，
　　花婆啊花婆总是拦住她。
　　娃娃啊娃娃又哭又闹呀，
　　妹妹啊妹妹别再挨打了。”
　　漆黑的路上，戚凝一边听一边走，心里有些发毛，这样诡异的童谣在午夜唱着，实在是骇人。
　　突然，戚凝想到了什么，步伐渐渐慢了下来，最后停在原地。
　　传闻说小儿子每天半夜唱歌，可这歌声明明就是个女童的声音。
　　戚凝望着前面不远处的那扇大门，想在仔细听听童谣后面又唱了什么，却听到鞋踩在石子路上的声音。
　　自己并没有在走路，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离戚凝很近的地方。
　　戚凝在心里暗骂一句，抬腿就要跑，谁知身后那东西也跑了起来，还带着嗖嗖的风声。
　　靠！早知道就不大半夜跑出来了。
　　戚凝心里想着，她怕人太多容易被发现，也害怕这七个人里意见不统一，她自己想冒险早点查出真相，总不能拉着所有人都来送死，所以听见歌声后只好自己一个人出来了。
　　谁知道好巧不巧的遇见这么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
　　戚凝加快速度跑着，脚下的石子被踩得胡乱向四处蹦，很快就到了巷子的尽头。
　　戚凝紧挨着余素华家的大门，眼睛一闭，豁出去似的要转过身，没等做动作，大门突然开了，一只手抓住戚凝的胳膊把她拉进了院子里，又快速的关上了门。
　　戚凝心里一紧，刚要喊出声，又被一双温热的大手捂住嘴巴。
　　侧过头一看，自己身后的竟然是何槱。
　　何槱一张脸依旧严肃着，眉头紧皱，正盯着自己。
　　另一只手伸出食指放在嘴巴前面做了个动作，戚凝连忙点点头，何槱这才松开了捂着她的手。
　　或许是太过用力，戚凝脸上留下了五个通红的手指印，何槱眨巴了两下眼睛，有点想笑，不自然的偏过了头。
　　两人从大门缝隙向外看去，一个个子不算高的小男孩正在小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眼睛却是紧闭的，嘴巴一张一合。
　　是李有福。
　　“姐姐……姐姐……”
　　一个小男孩，发出的竟然是女孩的声音，一副撞邪了的模样。
　　戚凝这才发现，歌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应该就是他发出的声音，可声音明明是在小巷尽头传来的，李有福却是从自己身后追过来的。
　　难不成真是厉鬼附体？

　　身后屋内的灯突然亮起，两人赶紧跑到后院躲起来，后院黑漆漆的一片，能看见院子里的树根。
　　戚凝呼吸都变得有些小心翼翼，一只手死死抓着何槱的衣角，眼睛盯着院子的方向。
　　余素华从屋里披着外套跑出来，身后还伴随着男人的咒骂声。
　　“他妈的，两个贱货，我儿子跑出去了都没发现！”
　　紧跟着跑出来的是穿着单薄衣衫的李帮福，跟在女人后面走出了大门。
　　没过一会儿，余素华横抱着李有福回来了，李帮福依旧在后面紧跟着。
　　三个人进了屋，男人还在滔滔不绝地咒骂着，词汇相当难听，骂还不够，屋内竟然又传来杂乱的声音，还伴随着耳光声。
　　然后传来的，是李帮福的哭声。

　　戚凝沉默了一会儿，手越攥越紧，心头翻涌着怒火，眼眶发红，轻声嘟囔了一句。
　　“这算什么狗屁父母。”
　　何槱拍了拍她的肩，戚凝转过头看他，只见何槱正盯着身后的一个小屋子看着。
　　屋门挂着一把老式的铜锁，报纸糊窗，应该就是戚禾所说的那间古怪的屋子了。
　　两人凑过去，铜锁是锁住的，光靠蛮力打不开，戚凝拉了两下门把手，木门只是轻微的晃动了两下。
　　这种感觉就像答案近在眼前，可戚凝却怎么都看不见一般。
　　“你怎么会在这儿？”正想着解决办法，戚凝突然问何槱。
　　何槱说不了话，也没做任何手语，只是指了指耳朵。
　　“你也是听见歌声了才过来的？”戚凝问。
　　何槱点了点头。
　　“你可以和我用手语交流，我能看懂手语。”戚凝又说。
　　借着微弱的月光，何槱看见戚凝一双圆溜溜的大眼发着光，睫毛的阴影像蝴蝶的翅膀扇了一下又一下。
　　然后何槱摇了摇头。
　　“……你不愿意？为什么？”戚凝有些震惊，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愿意用手语。
　　何槱又摇了摇头。
　　戚凝有些不悦，瞪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猛地反应过来。
　　“你不会手语？”
　　何槱像是看见一只猴子带着皮吃香蕉，然后突然学会剥皮了一样，眼睛都睁大了，然后点了点头。
　　“……别那样看我好吗。”戚凝说。

　　黑夜让四处都变得静悄悄的，只剩下风吹动树叶的声音，戚凝抚平被风吹乱的长发，却摸到头上戴的发卡。
　　摘下来看了看，想起来这是之前戚禾给她买的生日礼物，一个兔子发卡，下面是一根很细的黑色铁针。
　　戚凝把发卡递给何槱，说：“你会不会撬这种铜锁？”
　　何槱接过发卡，又仔细看了看铜锁，然后试着插了插，又来回捣鼓了几下，戚凝看不太懂，但是锁竟然真的被打开了。
　　木门像是很久没被打开过了一样，吱嘎的声音响起来，何槱赶紧扶住了。
　　两人轻手轻脚的走进去，屋内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戚凝走到窗前，撕开了一角窗户上面的报纸，月光透进来。
　　屋内的一切都在月色下朦胧的显现。
　　布满灰尘的木板床和桌椅，发黑的碗和搪瓷杯，以及一个木椅。
　　木椅上有四抹明显的红色痕迹，像是绑着什么东西。
　　两人走近了才发现。
　　那竟然是一具被红布绑在椅子上的白骨！头骨处绑着一根黄色布条，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
　　夜色笼罩下，惨白的人骨坐在椅子上，风从门口吹进来，红布飘荡着，灰尘起舞着，像是一个少女的裙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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