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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nowflake
这是南方。全球变暖兼之厄尔尼诺效应,下雪便是运气,能下几天更是奇迹,何况是如此“百年一见“的大雪,足以淹没她的脚踝。
学校在市中心,她中午放学出去觅食,满耳都是粤语。显然,很多广东人来这个省会城市兼网红城市看雪旅行。
可是对她来说,连生活都是痛苦,遑论赏景?
一夜北风紧,汽车驶过的车辙被雪花覆盖如同未曾存在。刚报了新的培训班,离家不算太远,妈妈没法骑电动车送她,但也担心她的安全,母女二人争执不下,最终还是二人同行,在漫天雪白中走出一路蜿蜒。
这是她人生中的至暗时刻。
确诊的躁郁症叠加焦虑症,为了弟弟上个好小学的学区房房贷,妈妈的高血压与糖尿病,早已压得这个家庭喘不过气。工地迟迟没有打来的工资,成了压死这个家庭的最后一根稻草。
初中三年,她报了三年晚自习,年年全勤,为的便是逃离那分无法抹去的压抑。
即使是数十年后,那种贫困独有的潮湿和霉味都如附骨之蛆,成了她午夜梦回避不开的惊醒与窒息。
若干年后,她的惊醒收获的是枕边人的温声暖语。
可是现在,她必须忍受那份气息缠绕灵魂,挣扎前行。
因为母亲同样在这份压抑中喘不上气,遂外化成变化无常的脾气与竭尽全力表达却无能为力承担的爱。
这厢家庭喘不过气,那厢成绩更是失望频频。她知道,越是紧张惶恐,越是忍受皮质醇飙升的痛苦,越是靠中考等等鞭策自己,越是窒息,越是无能为力。
尽管,她可以自我安慰,在最好的班级,凤尾亦远胜鸡头等等。
但她骗不了自己。倾轧与冷漠无处不在,正如公开处刑的全科成绩。于是她拼命往前奔跑,却如小舟被推回到原地。
"So we beat on, boats against the current, borne back ceaselessly into the past."①
这是她唯一擅长的了,也是她唯一称得上热爱的了,“热爱可抵岁月漫长“,但在漫长岁月中一切热忱都化为无力。
但是没关系,真的没关系。她知道现在的痛苦都是暂时的,她知道“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②,她知道那些“直挂云帆济沧海”也可以出自赐金放还后的潦倒失意,她知道,所以努力汲取一切她可以汲取的生命力。
往后十年,每个漫天大雪的冬夜,当她被西伯利亚的冷空气扼住咽喉,她都会被那时的生命力攥住心跳,从浑噩中惊醒。
这就是她名字的真实含义吧,在父母情深与祝愿之外,即使未能飞翔,她也会如磐石般屹立,光芒焕发,神采奕奕。
她是钟翊。
雪后的天空透着微微的绯红,无疑是夕阳与雪光的杰作。
灵魂如燃烧的花。
除了英语,她另一个热爱便是文学、诗歌、艺术,总之就是一切与美好有关的东西。在理科生的鄙视链里,她一度不敢与他人交流那些光风霁月。
何况她的生活一地鸡毛蒜皮。
走了四十分钟,难得在冬天冒了点可怜的热气。她解下围巾,放在手上。
因为胃不好吃不惯外面的饭菜,妈妈再累再忙还是给她准备了份便当,只是没等她眼泪涟涟就走了个干脆利落。便当本身不重,只是当穿的臃肿还背着重重的书包走了来培训机构时,一点点重量都显得如此沉重。
她在门口跌了一跤,本要爬起来又被围巾绊倒在地。
“我的人生完蛋了——”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次她脑海里冒出这个念头了。
她曾以为,长大就会好起来的。可是不会。
人来人往,和她一样大的同学或许往她的烂摊子瞟了一眼,或许并没有。
人们总是很惊讶犯罪的低龄化,惊叹十岁小儿的城府与心机,惊讶他们的泾渭分明和冷漠自私,却对自己无意间渗透的势利与手段视而不见。当然,天下攘攘皆为利,只是利益渗透的形式不同,人们追求的形式和极端程度不同,仅此而已。
就像这样。自顾不暇,谁有力气拉别人一把?
在足够压抑的环境下,崩溃与眼泪是最不值钱的,最值钱也最有刺激性的是成绩,绝对是成绩。
所以为了成绩,也是为了让自己的父母在家长会中多一分硬气,让自己的老师含辛茹苦之外多一点点微薄的奖金,让自己在挣扎中少受一点他人的鄙夷或是踩低捧高,让成绩更好的朋友少一点被别人嚼舌根“怎么和成绩这么差的同学玩在一起”的质疑。
哪有那么多对学科本身的热爱。
哪有那么多来自灵魂的信仰和殉道。
正如哪有那么多善男信女。
在痛苦中,厌世与放弃如此容易。
可她做不到。她放不下。
那或许是小学锻造好的奇怪的骄傲,或许不过是最简单的生命力。
总之,在她生命力即将耗尽的那个冬夜,有这样一个照亮她生命的人走过来,递给她她掉在地上的书。
往后多年,她都会感慨,自己当年是有多脆弱,就连一点点的善意和温情都可以令她奉若神明。
与此同时,她亦不禁自嘲,自己是有多强烈的冲破黑暗的欲望,就连一点点的光芒,都足矣使她重拾对人性的信任,走向光明。
有意地,她知道了那天帮她捡起书本的男生的姓名——陈清远。
我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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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多心疼心疼女鹅



不要对陈姓同学有太大期望

①出自《The Great Gatsby》
②出自普希金《假如生活欺骗了你》,初中学过,符合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