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

　　4.
　　2024年，初夏。

　　江南入了梅雨季节时，总是连日地落雨。

　　教室也湿漉漉的，坐着不舒服。那个时候，她常去与艺术楼相对的空地上，躲在连廊下，静听雨吟。

　　——怎么还给你忧郁上了？

　　是他。

　　经过一年时间，她与他虽算不上是多么要好的朋友，但确实可以相互打闹，开玩笑的关系了。

　　——哪有，你不也来了，忧郁王子？

　　她没看他，仍在看雨。

　　这处连廊下有长椅，对面就是绿化处，广玉兰，红枫，还有一排樱花树 。

　　——刚才艺术楼回来，看有人坐在这，就过来看看喽。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玉兰在雨中更显娇翠，却又十分挺拔。

　　——回去吧，该上课了。
　　她站起身，对他说。

　　——忧郁公主不再看看吗？
　　他笑道。

　　——滚呐。

　　他跟在她后面大笑。

　　5.
　　2024年，盛夏。

　　高二匆匆，快结束了。
　　老师们一再叮嘱，最后一个暑假不可浪费，什么弯道超车，什么偷偷内卷，台下的学生们耳朵都快听出来了茧子。

　　她当然也是。

　　或许她自己没发现，她真的很喜欢，托着腮发呆。

　　老师在台上讲得口干舌燥她在台下倒没听进去一个字。

　　她在看窗外，窗户外的不远处可以看见高三教学楼。

　　楼是空的。

　　楼里的人已经毕业了。

　　一年时间，她再没离他那样近过。

　　而现在，她与第一次坐时位置一样，靠窗第三个。他在教室中央，他们之间隔了两个人，和一条过道。

　　今天刚出来期末考成绩，她考得不差，但也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现在你们已经是准高三生了，得有努力学习的觉悟，此时不拼，更待何时……
　　班主任的即兴演讲总是单调冗长。

　　今天是个阴天。虽然夏日阴雨难得，但是，她还是更想要晴天。

　　想见太阳，但总被云遮着。

　　6.
　　2024年，夏末。

　　蝉的余噪中，他们搬进了那栋代表别离的教学楼。

　　他们真的高三了。

　　她想，还能再相处一年不到的时间。

　　7.
　　2025年，初夏。

　　高考将至，有人紧张，有人放松。

　　最后一个月 ，班主任换了最后一次位置。

　　那是一种缘分，他还是坐在她前面。

　　怎样开始，怎样结束。

　　五月四号，成人礼。

　　这天班上女生都化了妆，她也不例外。

　　此外，如果有想穿自己的衣服，在这天也是被允许的。

　　她穿了一条白色长裙，简单扎了个丸子头。

　　——你今天很好看啊。

　　一天的仪式过场走完 ，有一个半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是高三生难得的休息时间，因此班里只有寥寥几人。

　　他们都坐在班里。

　　他转过头来那样对她说。

　　砰砰砰——

　　她胸膛里那颗不争气的心又开始加速跳动。

　　她没答话。

　　——刚刚在老师做演讲的时候我就说了，你太不仗义了，跟你说话都不理我。

　　他抱怨道，然后站起身，背起书包。

　　——你要回家？
　　她终于抬头了。

　　——哇塞诶，大姐，你终于抬头了。唉我发现我和你讲话你都不看我的，真的扎心了昂。
　　——走了，回家吃老爸做的高考加油餐，你说我这么吃一个月，能多考几分啊？

　　她没回答，他朝她大肆炫耀了一番，然后麻溜地跑了。

　　为什么不看你啊？因为不敢啊。

　　谁敢直视太阳啊。

　　她扯了扯嘴角，没有笑。

　　8.
　　2025年，盛夏。

　　六月五号，高考前夕。

　　各科老师在晚自习时都陆续送来了祝福。

　　还是那些听惯了的话：平常心，自信点，仔细些，考的都会，蒙的都对……

　　还有就是那些金榜题名，前程似锦，未来可期……

　　十点半，快下课了，她踌躇了很久，最后用笔戳了下他。

　　他回过身她递给他一张纸条。

　　［方便帮我买些薄荷糖不，我怕我明天犯困。］

　　过了一会儿，他将纸条丢了回来。

　　［OK，还有明天加油！］

　　第二天，她拿到了薄荷糖，问他价格时，他却摇摇头。
　　——当我请你吃的。

　　她拿着糖，最后笑着点点头。
　　——好吧，那就谢谢夏总喽。

　　9.
　　2025，仲夏
　　世上还有什么比时间流逝的更快？

　　应当是没了的。

　　一转眼，他们也毕业了，高考放榜前夕，他们班上组织了散伙饭。

　　一群性格迥异却又相处融洽的人，都在心里藏了不舍。

　　学生们毕业后胆子更肥了，把班主任和其他几个男任课教师灌的酩酊大醉，女老师也个个一副微醺样。

　　那群皮小子们更是撒起酒疯。

　　——老于啊，我舍不得你啊。
　　——我怎么突然就不想毕业了呢？
　　——呜呜呜呜，好丢人啊。
　　——你还知道，哈哈哈哈哈。

　　她看着这些人，心里也不好受。

　　正想低下头时，余光瞄见了一个描摹过无数次的身影走出了包间。

　　她追了出去，之后再饭店门口追到了他。
　　——夏逢青！

　　他回过头，有些惊讶。
　　——怎么了，这么着急。

　　她缓了缓，最后豁出去。
　　——你知道的，对不对。

　　没头没尾，但他听懂了，他笑了笑。

　　像从前无数次的笑容一样。
　　——能猜到一点吧，但不确定，因为我觉得我们有些时候就像是好朋友。

　　她也听明白了，于是苦笑一下。
　　——好，明白了。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过去。
　　——那就以好朋友的身份给你吧，自己做的，你别嫌弃。

　　他瞥见包里还有另外一个盒子。

　　散伙饭这天天气不好，雨很大。人们撑着伞路过，行色匆匆。
　　雨滴滴在他们的伞上，哒吧嗒叭得响。

　　他收下了。
　　——谢谢。

　　她点点头，没说不用谢，没说再见。
　　最后看了他一眼，她笑了一下。
　　——那我就先走了。

　　她转过身，撑起伞，走进雨幕。

　　这天雨真的太大了，什么都看不清。

　　她想。

　　他看着她消失在人海中，许久，也撑起伞走到马路另一边的公交站台。

　　公交车在刚刚和她说话时，开过去一辆，下一班车得要10分钟之后，于是他打开了盒子。
　　一朵向日葵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

　　是向日葵标本。

　　此外还有一张纸条。

　　［夏逢青，我曾经将你比作过太阳，后来还觉得你是月亮。
　　但无论如何，我都喜欢你，也很高兴认识你。
　　以后再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希望你别忘了我。
　　祝君未来辽阔、光明。］

　　11.
　　2025年，夏末

　　暑假了她隔三差五就被邀请去升学宴，一会儿酒店一会家的，不知备了多少份礼物。

　　夏天真的就快要结束了，班上的人就应该要先后入学了。

　　因为路上堵车，她到的时候人都来齐了。

　　推门进去，正对上一双眼。

　　原来这才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

　　没有躲避没有尴尬，她大方地朝他笑了笑，然后自然地转过头去和其他人打招呼。

　　那是她留得最晚的一次升学宴。

　　回到家，她将剩下的薄荷糖找了出来，一口气全吃了。

　　糖入嘴中，先是凉凉的感觉。

　　她很清醒。

　　可后来，就有些苦了。

　　薄荷糖为什么是苦的？

　　还没等展颜反应过来，眼泪就自己留了下来。
　　原来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坦荡啊。

　　〔那一场刻骨铭心，什么时候才会被淡化？
　　也许是等到来年初夏再一次见到和煦日光的时候，也可能是在未来的每一个盛夏。〕

　　“当夏季死时，所有的莲都殉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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