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砚藏锋

作者:紫藤花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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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玉劫


      夜劫
      三更梆子穿透如瀑雨幕,沉闷声响似裹着铅块的重锤,一下下砸在浓稠得化不开的夜色里。梆子声裹着潮湿的水汽,带着特有的钝感,每一声都震得人心尖发颤,仿佛要把这漫漫长夜连同藏在暗处的阴谋一起砸个稀碎。檐角铜铃受此震荡,“叮当、叮当” 乱颤,清寒铃音在暗沉夜色里无措逡巡,似被惊起的孤魂野鬼,慌慌张张寻不到归处。铃舌与铜壁相撞时溅起的余韵,又缓缓消散在雨丝编织的网中,没了踪迹,只留下空荡荡的寂静,愈发衬得周遭阴森可怖。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野犬的低吠,在雨夜里显得格外凄厉,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叶昭垂眸,定定凝视案头那卷泛黄的《武侯八阵图》。岁月如刀,将绢帛边角削得微卷,纸面泛起细碎褶皱,像老人脸上爬满的皱纹,藏着数不清的烽火故事。烛火在窗缝漏进的风里摇晃,映得墨色阵图忽明忽暗,那些看似静止的线条仿若活物,在光影里扭曲、延展。恍惚间,似有股无形力量要挣脱纸面束缚,将人拖入古老而残酷的杀局,叫人脊背发凉,忍不住想后退逃离,却又被某种力量拉扯着,无法挪步。他喉结微动,咽下莫名的紧张,目光扫过阵图中残缺的第七重布局,指尖无意识蜷缩。案头的砚台里,干涸的墨汁凝结成块,如同他内心被尘封的往事,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汹涌。
      他拇指无意识摩挲腰间玉珏,那半枚青玉温润如初,触手生温。可每一次触碰,都似一道冰冷铁锁,牢牢困住五年前那场血火劫变的记忆。往事如狰狞恶鬼,在心底嘶吼、纠缠,甩都甩不掉。那夜的腥风血雨,那飞溅的鲜血,那战马的哀鸣,还有沈砚之浑身浴血的模样,一遍遍在脑海回放,啃噬着他的心神。玉珏表面被摩挲得泛起柔光,却照不亮他眼底翻涌的暗潮,那些被刻意尘封的画面,随着雨幕愈发汹涌。玉珏内侧刻着的 “山河同寿” 四字,历经岁月磨损,笔画间却依然透着当年的温度,刺痛着他的神经。
      骤雨忽急,仿若天河倾泄,银白雨线连成密不透风的帘幕,天地间一片混沌,分不清是夜还是昼。一道破空锐响撕裂浓稠夜色,那声音似暗夜凶刃,裹挟着森冷杀意,直直扑来,好似要把空气都割破。叶昭瞳孔骤缩,旋身侧避的瞬间,衣袂扫翻案上茶盏,青瓷碎裂声混着雨声炸开。还未等他站稳,沈砚之的玄色衣角已如鬼魅掠至身前,熟悉的冷松香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剑锋挑起半片浸透血渍的信笺,血在烛火映照下,泛着妖异暗红,像是从地狱深处汩汩漫出的色泽,染得人眼眶发昏,胃里一阵翻涌。信笺边缘还残留着被火燎过的焦痕,仿佛诉说着它经历过的惊心动魄。
      展开残笺,北疆狼头图腾张牙舞爪,墨线勾勒的狼眼凶戾狠辣,似要择人而噬,仿佛下一秒就会从笺上跃下,把眼前人撕成碎片。七星锁喉阵残缺的纹路旁,暗红血迹蜿蜒如蛇,缓缓爬向未知深渊,仿佛能嗅见阴谋腐烂的腐臭,黏腻又恶心,缠在鼻尖,挥之不去。叶昭的指尖在残笺边缘微微发颤,五年前被栽赃叛国的记忆突然刺痛心脏——那时的军报上,也有同样的狼头图腾。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那个绝望的时刻,被自己守护的人误解,被曾经的战友唾弃,那种深入骨髓的痛苦再次袭来。
      “果然是冲着你的七星阵来的。”沈砚之嗓音沉哑,似被夜色浸过,染了层化不开的阴郁。他将残笺凑近跳动烛火,忽明忽暗的光晕在他棱角分明的轮廓上投下阴影,剑眉因凝思微蹙,如霜刃出鞘,冷意四溢,仿佛能把周遭的空气都冻住。“西北狼骑耗十载研习破阵,偏你这第七重杀局,他们参不破。”话音落下时,他握剑的手悄然收紧,指节泛白,剑穗在风中不安地晃动。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忧虑,却又很快被坚定所取代,仿佛在心底暗自下了某种决心。
      话音未落,静谧被骤然撕裂,房梁传来蛛丝断裂般的轻响,似有细密杀机倾泻而下。七道黑影裹挟着森然腥风,破窗而入,弯刀泛着幽蓝寒光,在雨夜中,像冥界勾魂索,森冷死寂,要索人性命。那寒光映在墙上,投下斑驳阴影,好似无数双恶鬼的手,要把人拖入深渊。叶昭听见沈砚之剑出鞘的清鸣,与自己心跳声重叠,五年前战场上的默契再度苏醒。窗外的雨愈发猛烈,仿佛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厮杀助威,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棂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战影
      叶昭反应极快,抄起青铜镇纸掷出,“当” 地金石相击脆响,在这杀机四伏的夜里,惊心动魄,似能震碎人心。声音在狭小空间里不断回荡,像是死神的催命符,又像是求生的号角。他与沈砚之背靠背旋身而立,仿若当年沙场上背水一战的姿态。生死与共的默契,在这一刻再次迸发,无需言语,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知彼此心意。是要攻,是要守,是要进,是要退,无需多言,心有灵犀。沈砚之的后背紧贴着他,体温透过湿透的衣料传来,让叶昭想起那年寒夜,两人挤在破旧营帐里分食半块硬饼的温度。营帐外风雪呼啸,他们却在彼此的体温中感受到了难得的温暖与安宁。
      月光穿透剑影,在他们交错的衣摆上切割出银白与墨色的碎片,一明一暗,似光与影的交锋,又像往昔与当下的碰撞。每一道光影,都藏着未说尽的故事,有沙场上的烽火连天,浓烟滚滚中,他们骑马冲锋,剑指敌阵;有囚车前的生死相托,冰冷铁栏隔开两人,却隔不断生死与共的情谊。叶昭的余光瞥见沈砚之挥剑的弧度,那动作与五年前如出一辙,只是更添了几分凌厉,也多了几道旧伤留下的滞涩。那些旧伤是岁月的勋章,见证着他们一路走来的艰辛与不易。
      沈砚的剑快若寒星坠地,剑身划破空气,带起尖锐呼啸,似要将雨夜都割开。每一次刺出,都精准划过敌人咽喉要害,血珠飞溅,溅在他玄色衣袍上,转瞬被雨水冲淡,可那暗红痕迹,却成了生死的注脚,记录着每一次死里逃生。仿佛能看见,那些暗红痕迹,是他们在鬼门关前徘徊的印记,是活着的证明。他的剑穗早已浸透血水,随着动作甩出血珠,在地面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剑穗上的银饰在血与雨中闪烁,忽明忽暗,仿佛在诉说着战斗的惨烈。
      叶昭步法诡谲如游龙,辗转腾挪间,身形似鬼魅难捉。招式暗藏排兵布阵玄机,出招时,恍惚还是当年那个在沙场上,率三千铁骑破十万敌阵的少年将军,意气风发,鲜衣怒马。马蹄声、喊杀声仿佛在耳边响起,他挥剑斩敌,热血沸腾。可眼底沉淀的,是五载春秋磨出的沧桑与坚韧,那些烽火岁月,在眸中化作深邃星河,藏着数不清的苦难与坚守。每一颗星子,都是一段刻骨铭心的过往,或痛、或苦、或荣、或光。当他侧身避开弯刀时,腰间玉珏与青铜护腕相撞,发出清越声响,竟与记忆中沈砚之的剑鸣渐渐重合。这熟悉的声响,让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力量,仿佛回到了那段并肩作战的光辉岁月。
      激战正酣,叶昭余光瞥见一名刺客腰间晃动的虎符残片,鎏金纹路刺眼,与五年前那场叛国案物证分毫不差。记忆瞬间如潮水倒灌,那年,箭雨遮蔽天空,乌云压城,似要将白日也拖入永夜。天地间只剩箭镞破空的 “嗖嗖” 声和战马悲鸣,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死亡笼罩。庞大的战马重重砸在沙砾上,鲜血汩汩漫过沙砾,将土地染成暗红,像是大地在淌血,哭诉着战争的残酷。沈砚之浑身浴血,却将他奋力推出营帐,染血的指尖按在他肩头,那温热触感,哪怕过了五年,仍烙在骨血里,成了心底最痛的疤,一碰就疼。他仿佛又看到了沈砚之当时坚定的眼神,那眼神中充满了对他的担忧与守护。
      叶昭握剑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耳畔似又响起当年喊杀声,混着沈砚之沙哑的 “活下去”。那声音像惊雷,在脑海里炸响,震得耳膜生疼,疼得他眼眶发红,滚烫的泪在眸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他告诉自己,不能哭,要带着沈砚之的期许,好好活下去,可那些痛苦的记忆,却像潮水,一次次将他淹没。恍惚间,他仿佛又看见沈砚之被官兵拖走时,回头望向他的眼神——那里面有不舍,有担忧,更有坚定的守护。这份眼神,成为了他在黑暗中坚持下去的动力。
      伤忆
      “当心!”沈砚之的低吼裹挟劲风袭来,似能劈开雨幕,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声音里的担忧与紧张,赤裸裸地展现,仿佛要穿透雨幕,直直钻进叶昭耳朵里。叶昭本能偏头,寒光擦着耳垂掠过,带起一缕发丝断裂。发丝飘落,混在雨里,没入尘埃,悄无声息,仿佛从未存在过。可那一瞬间的惊险,却让叶昭心尖狂跳,久久无法平息。而沈砚之闷哼一声,左肩已被弯刀划出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半幅衣袍。鲜血溅落在地上,与雨水混合,形成一道道蜿蜒的血痕,顺着地面的纹路流淌,宛如一条条扭曲的红蛇。
      血腥味混着雨水涌入鼻腔,刺鼻呛人,叫人几欲作呕。沈砚之的玄色衣袍裂开半尺长口子,露出腰间狰狞旧疤。那道疤,蜿蜒曲折,像是条盘踞的恶蟒,凹凸的纹理里,藏着五年前的血与痛。是五年前替他挡下的毒箭所留,当时箭头入肉三分,深可见骨,箭上毒液肆虐,差点要了沈砚之的命。如今再看,那疤仍带着森然凶意,叫叶昭心尖发颤,疼得难以自抑,恨不能替他承受所有痛苦。他多想,那些伤痛都由自己来扛,可时光无法倒流,过往无法更改,只能把这份疼,埋在心底,化作对沈砚之更深的牵挂。旧疤周围的皮肤呈现出深浅不一的颜色,浅色部分是新生的肌肤,深色部分则是难以消退的伤痕,记录着那场生死考验。
      最后一名刺客倒地抽搐,生命如风中残烛,渐渐熄灭,可危险并未随之消散。沈砚之却突然踉跄,身形不稳,扶住桌案才勉强稳住。那单薄身影,在烛火下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叶昭惊觉他左肩血迹已晕染开大片暗红,血珠顺着剑穗,一滴滴落在玉珏上,将温润青玉染成妖异赤色,触目惊心,似在昭示着危险正步步紧逼。每一滴血,都像滴在叶昭心上,疼得他喘不过气。玉珏被鲜血浸染,原本温润的光泽变得诡异而刺目,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命运的残酷。
      “不过皮外伤。”沈砚之扯出苍白的笑,虚弱却要强撑,可那颤抖的声线,泄露了真实状况,像破旧的风箱,喘得艰难。叶昭却瞬间黑了脸,一把将他按坐在太师椅中,指尖力道大得几乎要掐进他锁骨。他恨沈砚之不自惜,更恨当年那场变故里,自己像个无力的孩童,护不住他,让他承受这般痛苦。那些自责与悔恨,在心底翻涌成河,差点将他淹没。他多想时光能回到过去,能有足够的力量,护住沈砚之,不让他受一丝伤害。药箱被他重重甩在桌上,瓶瓶罐罐叮当作响,仿佛也在替他宣泄怒意。药箱里的草药有些已经干枯,散发出陈旧的气息,仿佛也在见证着他们历经的沧桑岁月。
      约誓
      烛火猛地剧烈摇曳,明灭间,似要将人心晃碎。光影里,两人身影也跟着晃荡,如梦似幻,仿佛下一秒就会消散。沈砚之染血的手扣住叶昭正在包扎的手腕,力度不大,却叫叶昭动作一僵,指尖银针差点刺破皮肤,心底却泛起丝丝甜意。那触感,带着沈砚之独有的温度,让叶昭心尖发颤,仿佛有只小鹿在乱撞。沈砚之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他手腕内侧的脉搏,一下,又一下,像是在确认他还活着,还在身边。叶昭能清晰地感受到沈砚之指尖的粗糙,那是常年握剑留下的痕迹,却又带着别样的温柔。
      “阿昭,明日随我回雁门关。” 他拇指摩挲叶昭掌心布满老茧的虎口,那是握枪二十年的印记,粗糙却滚烫,似能将过往风雪都焐热,焐化那些冰冷的过往。“这次无关家国天下,只为...” 尾音被夜色吞没,可未尽之意,在两人目光交汇间,流淌成河。那河水里,有五年的生死相依,有未说出口的情愫,潺潺流向未知,带着期许与忐忑。叶昭望着沈砚之,从他眼中,看到了自己,看到了他们的未来,心渐渐安定下来,仿佛只要跟着他,去哪里都好。他忽然想起年少时,两人在军营里望着星空许下的荒唐誓言,如今想来,竟比任何承诺都要珍贵。那时的他们,天真而纯粹,对未来充满了憧憬与期待。
      急促马蹄声碾碎未说完的话,似要踏碎这片刻温情,将现实的残酷再次推到眼前。叶昭掀开雕花锦帘,暴雨如注,赤色火把连成蜿蜒长龙,在雨幕里明明灭灭,像浮动的鬼火,透着说不出的诡异。领头战旗上狼头图腾在风中翻涌,獠牙间衔着的,正是七星锁喉阵致命杀招,危险再次逼近,可叶昭却不怕,因为身边有沈砚之。只要两人并肩,刀山火海,也敢闯一闯。雨水顺着屋檐流下,在地上汇成小溪,倒映着远处明灭的火光,像是满地破碎的血。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狼头图腾仿佛活了过来,露出狰狞的面目,预示着一场恶战即将来临。
      转身时,沈砚之已将染血玉珏系回他腰间,指尖掠过他腰侧旧伤,微微一顿,似怕触碰疼痛,而后轻声:“这次,我们不再分开。” 声音很轻,却似重锤,砸在叶昭心上,震得满心滚烫。那些藏在心底的爱意,在此刻,再也藏不住,像春草破土,疯狂生长。他望着沈砚之,眼中有泪,有笑,有深情,轻轻点头,仿佛许下了一生的承诺。玉珏贴着皮肤,带着沈砚的体温,灼烧着他的心口,驱散了五年间所有的孤寒。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他们的眼神交汇,传递着无尽的爱意与坚定。
      雨幕里,战鼓声愈发浓重,似在为生死奏鸣,激昂又悲壮。汇珍阁内药香与血腥气纠缠不休,熏得人头晕目眩,可叶昭却无比清醒。他握紧沈砚之递来的长枪,枪杆残留对方掌心温度,烫得他掌心发痒,却烫得心安,像是握住了全世界。他望着眼前人,忽明白,江南烟雨中水墨画卷再美,也抵不过这人眼中倒映的烽火,抵不过此刻交叠身影在夜色里融成的光。那光是救赎,是他们跨越五年生死劫,终于要紧紧握住的未来。哪怕前路仍有刀山火海,只要两人并肩,便无所畏惧,因为他们是彼此的光,照亮黑暗,奔赴黎明 。窗外的雨慢慢的,渐渐的小了,可他们心中的火焰却愈发炽热,照亮了他们前行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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