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逞什么能啊
军训第一天,清晨六点的太阳已经毒辣得让人睁不开眼。操场上,大一新生们整齐列队,迷彩服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背上。齐铭站在队伍中间,目光却不断瞟向排尾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
周亦安的脸白得像纸,嘴唇干裂,额头上密布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虽然高,但体型却比队列里最矮的女生还要瘦,宽大的迷彩服像是挂在骨架上,随着每一个动作晃荡。但他依然固执地挺直腰背,跟随教官的口令转身、立正,尽管每次动作都明显比其他人慢半拍。
“全体都有!跑步——走!”教官的吼声在操场上回荡。
齐铭一边跑一边用余光关注着周亦安。才跑了几步,那个瘦弱的身影就开始踉跄,像是一台电量耗尽的机器人,动作变得机械而僵硬。但周亦安咬着嘴唇坚持着,齐铭甚至能看到他下唇被咬出的血痕。
“喂,你没事吧?”齐铭趁着转向的机会小声问道。
周亦安没有回答,或者说他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了。他的眼睛半闭着,呼吸急促而浅薄,像是随时会断掉。
队伍再次转向时,周亦安终于支撑不住了。他的膝盖一软,整个人向前栽去。齐铭的反应快得连自己都惊讶,他一个箭步冲出队列,在周亦安的脸即将撞上滚烫的塑胶跑道前接住了他。
“报告教官!有人晕倒了!”齐铭大喊,同时感到怀里的身体轻得不可思议,仿佛只有一堆骨头。
教官快步走来,皱着眉看了看周亦安:“快送医务室。你扶他去。”他指了指齐铭。
齐铭点点头,正准备扶起周亦安,结果他却突然惊醒,猛地推开齐铭,自己摇晃着站了起来。
“我没事。”周亦安的声音嘶哑但坚决“不需要去医务室。”
教官挑了挑眉:“你确定?”
周亦安点点头,固执地走回自己的位置。齐铭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在微微发抖,但背脊依然挺得笔直。
“逞什么能啊……”齐铭小声嘀咕。
接下来的训练中,齐铭发现自己的注意力总是不由自主地被周亦安吸引。那个瘦小的身影像是随时会被烈日蒸发,却又奇迹般地坚持着每一个动作。直到上午训练结束的哨声响起,周亦安才像是断了线的木偶,一下子坐倒在地上。
齐铭快步走过去,递上自己的水壶:“喝点水。”
周亦安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的警惕让齐铭心里一刺。但最终他还是接过了水壶,小口啜饮起来。
“谢谢。”周亦安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就在他递还水壶时,齐铭无意间看到了他手腕上方露出的疤痕。
一道狰狞的粉白色痕迹,像是被什么利器划伤的。周亦安迅速拉下袖子遮住了它。
“你的手……”齐铭忍不住开口。
“没事。”周亦安打断他,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旧伤而已。”
周亦安转身要走,却因为突然站起而眼前发黑,身体晃了晃。齐铭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他的手臂,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那纤细的骨头。
“你真的不去医务室看看吗?”齐铭坚持道。
周亦安挣脱他的手:“我说了不用。”
“那你至少得吃点东西。”齐铭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能量棒“给,我多带的。”
周亦安盯着那块包装鲜艳的能量棒,表情复杂。最终他摇了摇头,转身走向食堂,背影倔强而孤独。
齐铭叹了口气,把能量棒塞回口袋。这个室友简直像只浑身是刺的小动物,拒绝一切善意的靠近。
下午的训练因为高温而取消,学生们获准回宿舍休息。齐铭和几个同学打了会儿篮球才回去,准备推开宿舍门时,他听到了熟悉的方言对话声。
“……你得照顾好自己。”那个低沉的声音是林墨的,齐铭立刻辨认出来“我妈很担心你。”
“我没事,帮我跟阿姨说声谢谢。”周亦安的声音比平时柔和,甚至带着一丝依赖。
齐铭走进宿舍,看到周亦安坐在床边,而林墨正往他手里塞着几个药盒。
看到齐铭进来,林墨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过多动作。
自从开学第一天那次短暂见面后,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碰面了,每次林墨看他的眼神都让齐铭觉得自己正在被评估。
“篮球打完了?”林墨用普通话问道,语气比前两次见面时稍微友善了些。
齐铭点点头,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太热了,都先回来了。”他的目光落在林墨带来的东西上。
几盒药、一些包装简单的手工点心和一本书。
林墨注意到他的视线,拿起一包点心递给齐铭:“尝尝?我妈做的桂花糕。”
这个友善的举动让齐铭有些意外,他接过糕点咬了一口,甜而不腻,带着淡淡的桂花香。
“好吃!”齐铭由衷赞叹“阿姨手艺真不错!”
林墨笑了笑,转向周亦安:“记得按时吃药,别熬夜。”他用方言又叮嘱了几句,周亦安点点头。
“我先走了,实验室还有事。”林墨站起身,拍了拍周亦安的肩膀,那种熟稔的动作让齐铭心里泛起一丝奇怪的酸涩。
等林墨离开后,宿舍陷入沉默。周亦安低头整理那些药品,齐铭注意到他的动作很小心,像是在对待什么珍贵物品。
“你们关系很好?”齐铭试图打破沉默。
周亦安的手指停顿了一下:“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这个回答让齐铭心里一紧。唯一的朋友?在大学之前的人生里,这个瘦弱的男孩竟然只有一个朋友?
“林墨学长人挺不错”齐铭说“还特意给你送药来。”
周亦安抬起头,眼神中闪过一丝齐铭读不懂的情绪:“他和林阿姨……他们家是唯一对我好的人。”
话一出口,周亦安似乎就后悔了,迅速低下头继续整理东西。
齐铭察觉到他的情绪,走到自己的床位,假装整理东西,给周亦安留出空间。这个总是冷漠疏离的室友此刻正小心地拆开一包点心,小口吃起来,表情放松了许多。齐铭突然很羡慕林墨,羡慕他能让周亦安露出这样的神情。
“你经常去林墨家?”齐铭轻声问。
周亦安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出乎意料地回答了:“小时候……经常去。林阿姨会给我做很多吃的。”他指了指那些点心“像这些。”
齐铭点点头,不敢再多问。他想起周亦安手臂上的伤疤,想起他吃东西时那种近乎本能的谨慎,想起他对医务室的抗拒……所有这些碎片拼凑在一起,指向某个他不愿深思的答案。
周亦安的童年家庭很不好。
晚上熄灯前,齐铭从浴室回来,看到周亦安已经躺在床上,背对着房间。桌上放着林墨带来的药,其中一盒已经打开,少了两片。
“你吃药了?”齐铭小声问。
周亦安没有转身,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明天还要军训,你……没问题吧?”
沉默了几秒,周亦安才回答:“习惯了。”
这个回答让齐铭心里一紧。
习惯什么?习惯痛苦?习惯硬撑?他想问更多,但周亦安显然已经单方面结束了对话。
齐铭轻手轻脚地关上台灯,在黑暗中躺下。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照在地板上。
他听到周亦安的呼吸声,轻而浅。
“晚安,周亦安。”齐铭轻声说,明知不会得到回应。
出乎意料的是,几秒钟后,黑暗中传来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晚安。”
这个小小的回应让齐铭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窗外,夏夜的蝉鸣声此起彼伏。
齐铭在入睡前最后一个念头是:明天一定要确保周亦安喝足够的水,不能再让他中暑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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