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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愫
自从那场舞会后,望舒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周怀瑾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她坐在圣玛利亚女校教室的窗边,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脑海中回响着肖邦的旋律。
“董小姐。”
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让她猛地抬头。周怀瑾站在书架旁,一身便装,手里拿着几本德文书籍。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你怎么在这里?”望舒压低声音,心跳突然加速。她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同学注意到这个角落。
“来还书。”周怀瑾晃了晃手中的《欧洲军事史》,“校长特许我使用这里的德文藏书。”他走近一步,声音更低了,“当然,主要是想见你。”
望舒感到脸颊发烫。她应该立刻离开——父亲警告过她远离周家的人——但某种叛逆的好奇心却让她留在原地。
“那天的舞会……”她犹豫着开口。
“你父亲很不高兴。”周怀瑾替她说完,嘴角浮现一丝苦笑,“我理解。如果我是他,也不会希望女儿接近敌对家族的人。”
“我们不是敌人。”望舒脱口而出,随即为自己的直白感到惊讶。
周怀瑾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快速扫视周围,从书架上抽出一张纸条塞进望舒手中的书里。
“明天下午三点,霞飞路72号。”他低声说完,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只留下一缕淡淡的影子。
望舒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图书馆大门外,才颤抖着打开纸条。上面用德文写着一行字:“我想请你听一首比肖邦更适合你的曲子。”
那天晚上,望舒辗转反侧。理智告诉她应该把纸条烧掉,永远忘记这个危险的男人。但每当她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双在钢琴声中与她相遇的深邃眼睛。
次日下午,望舒告诉李叔她要和同学去图书馆学习。老管家狐疑地看着她,但终究没有多问。她换上一身朴素的蓝布旗袍,戴上学生帽,悄悄溜出了校门。
霞飞路72号是一栋不起眼的欧式小楼,门牌上只写着“周氏军事研究所”。望舒在门口徘徊了五分钟,终于鼓起勇气按响门铃。
开门的是一位戴圆框眼镜的中年男子。“您一定是董小姐。”他微笑着让开道路,“周先生在二楼等您。”
楼梯间的墙上挂满了欧洲地图和军事图表。望舒心跳如鼓,手指紧紧攥着手袋。二楼是一间宽敞的书房,四壁书架直达天花板,摆满了中外书籍。一架黑色三角钢琴静静立在落地窗前,周怀瑾正背对着她调试琴弦。
“你来了。”他转过身,眼中闪烁着惊喜,“我赌了五块大洋你会来。”
“我本该拒绝的。”望舒走进房间,目光扫过书桌上摊开的军事图纸,“这是什么地方?”
“我的私人图书馆兼工作室。”周怀瑾示意她坐下,“父亲希望我接管军队,但我对军事改革更感兴趣。”他指向墙上的图纸,“这是德国最新的城防系统,我想在上海试行。”
望舒惊讶地看着他:“你想改革周家的军队?”
“不只是军队。”周怀瑾的表情变得严肃,“还有税收制度、商业政策……我父亲那套靠枪杆子敛财的方式已经过时了。”
他走向钢琴,掀开琴盖:“不过今天不谈这些。我答应让你听一首曲子。”
修长的手指落在琴键上,一段望舒从未听过的旋律流淌而出。它不像肖邦那样忧郁缠绵,而是充满力量与希望,如同暴风雨后的第一缕阳光。
“这是什么曲子?”曲终时,望舒轻声问道。
“我自己写的。”周怀瑾有些腼腆,“在柏林时,每当想家就会弹这首曲子。我称它为《东方曙光》。”
望舒注视着他的侧脸,突然意识到这个表面冷峻的军人内心竟如此丰富。他们聊起音乐、文学,甚至政治,发现彼此对许多事情的看法惊人地一致。
“我该回去了。”窗外的天色渐暗,望舒不情愿地站起身。
周怀瑾突然抓住她的手:“明天还能见面吗?”
望舒应该拒绝的。但当他这样看着她时,所有理智的考量都烟消云散了。
就这样,他们开始了秘密的会面。每周两次,望舒会找各种借口溜出学校或家里,与周怀瑾在他的图书馆相会。他教她德文军事术语,她则为他弹奏各种钢琴曲。有时他们只是安静地各自看书,偶尔交换一个会心的微笑。
连日的阴雨让图书馆内弥漫着淡淡的霉味与书香。望舒坐在壁炉前的扶手椅上,借着跳动的火光阅读周怀瑾推荐的德文诗集。他则坐在不远处的书桌前,专注地批注军事图纸,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随即是震耳的雷鸣。望舒惊得手一抖,书本滑落在地。
“怕打雷?”周怀瑾抬头,嘴角噙着笑意。
“才不是。”望舒弯腰捡书,却发现他已走到跟前。他蹲下身,手掌覆在她捡书的手上。炉火将他轮廓镀上金边,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
两人的呼吸在静默中交织。望舒能闻到他身上特有的气息——钢笔墨水、皮革与淡淡的硝石味。她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他军装领口露出的一小片肌肤上,那里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你的睫毛上有光。”周怀瑾忽然说,抬手轻轻拂过她的眼睫。这个触碰如同蝴蝶振翅,却让望舒浑身一颤。
又一道闪电照亮房间。在雷声降临前的寂静里,周怀瑾倾身向前。他的唇先是轻触她的额头,像对待易碎的瓷器,然后缓缓下移,在鼻尖停留,最终覆上她的唇。
这个吻带着迟疑与克制,如同初春的溪流试探着解冻。望舒攥紧了他的军装前襟,感受到布料下紧绷的肌肉。当他舌尖轻描她的唇形时,她尝到了红茶与薄荷的滋味。
壁炉里爆出一颗火星。周怀瑾突然退开,呼吸粗重地将额头抵住她的。“我们不该……”他的声音暗哑,“你父亲会杀了我。”
望舒却揪住他的领带将他拉回。这次是她主动吻上去,生涩却坚决。周怀瑾闷哼一声,手掌滑入她后颈的发丝间。书桌边缘抵住她的腰际,军事图纸在他们身下皱成一团。
他的吻渐渐下移,在颈间流连时,望舒仰头看见天花板上摇曳的光影。当他含住她耳垂时,她惊喘着抓住他手臂,指甲陷入军装布料。
“等等……”望舒突然推开他,脸颊绯红,“我们还没……”
周怀瑾立刻后退两步,抬手整理凌乱的领口。炉火映照下,他眼中跳动着未褪的情欲与挣扎。“你说得对。”他嗓音低沉,“在这种时局下,我不能给你任何承诺。”
一阵穿堂风吹过,望舒这才发现自己的盘发早已松散,几缕青丝垂在颈间,还残留着他唇齿的温度。她突然意识到,这个房间里的每一本书、每一张图纸,甚至空气里的尘埃,都见证了他们刚刚越界的情愫。
周怀瑾转身走向窗前,军装背影挺拔如松。雨幕在玻璃上蜿蜒而下,如同望舒胸腔里无处安放的心绪。当她悄悄将手按在方才被他触碰过的锁骨处时,听见他背对着她说:
“等这场雨停,我带你去看外滩新开的玫瑰园。”
这不是承诺,却比任何承诺都更让她心头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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