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使她要叛教了

　　献祭？从前在教廷学习的时候，茉伦听说过人类曾经有祭祀文化。当时就觉得荒谬得可笑，什么样的正神会要求祂庇佑的子民白白牺牲？
　　茉伦心中不屑，脸上却还带着淡淡的笑，从修女手中接过铜板，上面歪歪扭扭刻着一些名字，看着很像是稚儿的笔迹。
　　莱塔，奥林，罗丽莎...指尖轻滑过罗丽莎的名字，茉伦再次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脑海中被几乎强硬地灌入属于这位嬷嬷的记忆。
　　“让她活下去，嬷嬷，求求你，只要让她活，我死了也没关系。”记忆里的闪电划过夜空，浑身青紫的女医师站在修道院门口，怀中抱着一个女孩。
　　她们俩全身都被雨淋得湿透，女医师棕色的长发紧紧贴着哆嗦的嘴唇，“嬷嬷，一定要让她活下去。”最后亲了一下女儿的额头，她把女孩递到自己手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茉伦的手轻轻抚过女孩的肩膀，生怕动作重了会伤害到这个易碎的瓷娃娃。
　　女孩的骨头透过薄薄的皮肉凸起来，她面色白得像具尸体，眼睛却被修道院的灯火照得发亮。
　　“罗丽莎。”茉伦呢喃着重复这个名字，她那时惊艳于女孩的明眸，那是她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眼睛，可她却忘了在火光下将死之人也会充满生气。
　　修女疑惑地盯着茉伦自言自语，“茉伦嬷嬷，名单有问题吗？”
　　茉伦回过神，手不自然地捏住黄铜板的边缘，“没有问题，琳娅修女，愿圣母与我们同在。”
　　“愿圣母与我们同在。”琳娅修女并没有疑心，这位嬷嬷平时就有些优柔寡断，院长竟然把祭祀这么重要的事情教给她...琳娅修女摇摇头，转身离开了这里。
　　看了一眼琳娅修女离开的方向，茉伦踮起脚尖顺着血泊向前走。
　　自己脚上这双修道鞋颇有些年头，包裹的皮革松动了点，地上的血液从缝隙中渗进来，冰凉粘稠的感觉让人不适得很。
　　茉伦强行平复着内心的不安，继续向前走着。这个庭院不大，她很快找到了血水的来源——院子正中足有一层楼高的喷泉。
　　喷泉正中摆着一座六臂圣母女神像，石像的双眼微阖，嘴角凝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像是悲悯又像嘲讽。
　　圣母的六条手臂环抱着六块血污未干的幼童残躯，分辨不出性别，茉伦猜测着这应该是同一个孩子。
　　茉伦小口呼吸着，空气中腐烂的甜腥味混着浓重的血气钻入鼻腔，她压抑着逃离的本能，又走近了些，观察着这个在记忆里被称为圣坛的东西。
　　教廷的神像每一尊皆庄严无暇，而在这个修道院里，却是血肉与石像交缠，神圣化作扭曲。
　　茉伦看着暗红色的血液顺着圣母的手臂滑落，滴进下方的血池，溢出的血迹顺着石砖的缝隙一直流到自己脚下。
　　而那血池也不知为何一直翻涌着，那个孩子遗体上丢失的部分在里面随着血花浮浮沉沉，原本柔软的手指现在变成发白的烂肉。
　　“纯魂归寂，尘恶俱散。幽婴安息，永沐圣恩。”茉伦不由自主地念出祷文，不管这世界自己的主存不存在，她都想替这些无辜死去的孩童求得来世的恩典。
　　究竟是什么样的邪神？茉伦有些愤怒地抬起头，盯着那个圣母像，竟要把自己的力量建立在世间最纯洁的灵魂之上。如果是自己世界的主...
　　“嬷嬷？”茉伦来不及细想，衣袍的一角突然被拽住，她低下头去看那声音的来源，“奥林说这次轮到我们了，是真的吗嬷嬷？”
　　梳着麻花辫的女孩雀跃地抬头看着茉伦，她白净的面庞和雨夜里苍白的脸重合在一起，是罗丽莎。
　　不愿让罗丽莎在这阴森的圣坛前久留，茉伦牵起她的手，领着女孩走到了庭院外面，空气里的血腥味淡了很多。
　　茉伦蹲下身子，双手扶住罗丽莎的肩膀，平视着看向女孩湛蓝的眼眸，尽量保持着平和的语调，“罗丽莎，你知不知道之前的孩子们去哪了？”
　　“我知道的嬷嬷，”罗丽莎笑着点点头，“她们为这个世界付出了纯洁的生命，而她们不洁的□□留在圣母手中警醒世人停止作恶，否则，”女孩小小的身体打了个寒蝉，“否则主将会再次降下血雨惩罚，淹没这罪恶的人世。”
　　一派胡言。茉伦知道女孩只是被无良者洗了脑，她摸摸罗丽莎的脑袋，“你记性很好罗丽莎，明天晚上你能像平时那样偷溜来找我吗？嬷嬷有话和你说。”
　　罗丽莎知道这位嬷嬷只是看起来严厉，平时只要自己能背出那些拗口的教文，她就会偷偷给自己塞颗糖果，所以对茉伦的要求一口应下，“放心吧茉伦嬷嬷，修女们很好应付。”
　　和罗丽莎告别后，茉伦一路避着修女和嬷嬷们，顺着记忆摸进了修道院的档案室。空气里混着旧纸张和霉味，她径直走到角落，蹲下拿出最下层那一叠泛黄的羊皮纸。
　　手指滑过纸上残破的墨迹，字迹歪歪斜斜，像是临死之人挣扎着写下的遗言。茉伦屏住呼吸，辨认出几行洇着干涸血渍的文字，轻声念出：
　　“……天罚降，血雨六昼夜，凡触者毙，万物腐烂。”
　　她心头猛跳，手指下移，血痕下依稀还能看见剩余的记录：
　　“……圣光神像尽毁，独余六臂圣母像，血雨不侵，昼夜伫立。”
　　茉伦嗓子发紧，直接跳到最后，那里换成了娟秀的小字，记录者端正地写下血雨的结局：
　　“六人献祭，血雨当夜停歇。”
　　茉伦缓缓坐下，强迫自己呼吸，冷汗已经沁出后背。就算她不敢相信，也必须相信——血雨停歇，不是神恩，而是血祭。
　　茉伦颤着指尖掀开下一页，可剩下的字迹已被糊成深色印痕，再看不清了。她紧紧攥着残页，闭上眼强忍着紊乱的心跳。
　　其实剩余的事情茉伦也无需再看。血雨停歇，修道院的圣光信仰灰飞烟灭，修女们一个个匍匐在六臂圣母像前。
　　而自己原本只是恐惧地躲在角落里，看着活人祭祀、看着血池沸腾，长夜过去后发现自己成了劫后幸存者。
　　没有选择，也不敢反抗，这位年轻的修女就这样踏入了六臂圣母信徒行列之中。
　　她从一开始挣扎着不愿让人们将矛头对准孩子，到后来随波逐流的放手漠视，再到认为那些孩子死时怀揣希望也是一种恩赐，她那软弱的性子竟助她爬上了十二位长老嬷嬷的位置。
　　可是午夜梦回，她也总是梦到那些孩子对着自己笑，在孩子们说“谢谢嬷嬷”的时候惊惧醒来。所以她平日里也想着法子对孩子们好些，给些糖果和赞扬，将这小恩小惠当成她自己的赎罪之道。
　　心思重重地走回自己的寝室，茉伦给门落了锁，三天后自己就要亲手杀死那些孩子，教廷多年的教导让她没有办法坐视不管。
　　茉伦推开寝室对外的小窗户，阴天的潮湿空气吹进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不仅要救下罗丽莎，她还要在这炼狱般的修道院里，劈开一条活路，让这些受蒙蔽的人们看到真正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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