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能凋零

　　2018年，澶州市
　　澶州市第一强制隔离戒毒所位于市郊区，这里人烟稀少，除了每周固定的探访时间外，理论上不允许有外人私自经过。
　　此时正值夏雨过后，路边还未修建完善水泥地的小道上长满着的野草，依然在不断滴落露珠。
　　踏过扎腿的杂草地，来人甚至来不及去管被雨水沾湿的裤腿和鞋上不经意溅上的湿土，顺着雨后泥泞的土地，在警卫人员警惕的目光注视下，一边翻了好几遍衣兜和裤兜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一边快步走到强戒所大门前。
　　“抱歉，没想到这的路这么难走，来的路上过程有些曲折。”男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身份证夹在指尖，另一只手熟练从黑色冲锋衣内兜一伸，亮出了证件。
　　“市公安局刑侦支队谭旭，因公事需要见被关在这里的林多瓷林警官一面。”
　　纸张被竖在身前有一角已经被水沾湿，谭旭皱紧眉头看着面前的警卫说：“你们上司没说吗？”
　　从刚才就伸手将人拦下的门口警卫正打算告知这人今天周六，不是合理的探视时间，墙上有贴规定时间，下次按照时间表来，结果一个字还没说就被一句抱歉给堵了回去。
　　等他接过申请表瞅了眼批准人签名后，谭旭已经将目光移到了门牌石上，开始四处欣赏。
　　警卫看着这个行为莫名其妙的人，忽然想起了什么，迅速站直，“原来是谭警官，所长已经打过招呼了，我带您进去。”说着，他忙不迭按下了栅栏道闸伸缩大门，对着还在四处乱看的人提醒说：“说是下午三点，这都四点了您才来，人一个小时前就已经安排好在等您了。”
　　谭旭刚压下去的歉意见此场景又升了起来，颇为礼貌地轻声道了句抱歉，就跟着人匆匆进去，一刻也没敢再耽误。

　　周六确实不是合规的探视时间，更何况这里关着的大部分都是之前还能活着回来的卧底警察，连地方都藏太隐蔽了属实不好找。
　　同一时刻，正被某些人惦记着要当面道歉的林多瓷晃了晃手腕上的银色手铐，百无聊赖地缩在会见室的椅子上。
　　这不知是从哪腾出来整个四方大小的空房间，不仅距离探视大厅很远，且一片空白，透过窗户就能看到旁边医疗中心的矮楼。
　　这墙壁花白花白的就算了，连地板都是白瓷砖多少有点过分吧……这难道是什么酷刑吗？
　　林多瓷止不住想。
　　最重要的是，从一个小时前刚进来时他就环视了一圈，这房间里原本墙角的监控被拆得只剩下了几根线。
　　停下无聊敲着桌面的手指，林多瓷侧过头冲门口站着的俩人无奈询问：“还有多久？”
　　这到真不能怪他没耐心，从他上午被通知有人要见他开始，他就没一刻安生过。
　　尤其是在这种剥夺人感官的空间里呆了一个多小时，说他莫名产生了些焦虑情绪都不为过。
　　外面站着的人头也不回，第不知道多少次重复说：“快了，听队长说人已经在楼下正在往这边赶呢。”
　　得了，半个小时前就这么说的，这两条腿得多短才能从大门口跑到这来要半个小时还在路上。
　　像是被自己想法给逗乐了，林多瓷轻笑两声，垂下脑袋闭眼冥思，索性也不再去问。

　　大约五分钟后，门外走廊上传来若隐若现的脚步声与交谈声。
　　林多瓷竖起耳朵认真听这迟到的动静。
　　“本来有个警员跟我一起来的，路上出了点事，他得留那处理，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们等了这么久。”
　　话音刚落，会见室门被推开。
　　“你好，我叫谭旭，市局刑侦支队的队长。”男人顺手关上门，眼睛还没看到人，顺嘴就开始了自我介绍，熟练的仿佛来之前就已经偷偷练了八百遍一样。
　　林多瓷懒懒抬了下眼皮，没看他，非常没规矩地屈起条腿，将脚打在凳子边沿，再次弯腰趴在了手肘之间。
　　意料之中没有回音，谭旭不易察觉地勾了下唇，并不恼，直接拉开凳子坐在了他对面。
　　两人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谭旭冷静又自然地细细打量着面前这个只用头顶看他的男人。
　　发质很好，看起来很干净，半缩着手指所露出来的指甲修剪的很整洁，就连指关节竖着的一道极为细长的小疤也丝毫不影响美感。
　　谭旭想了想，干脆利落开口：“林先生不抬头也没关系，我对你的长相也没什么兴趣。”
　　说着，他动手从外衣口袋里掏出透明袋子，轻轻放在桌面上，用指尖点了点袋子封口。
　　面前的人还是没动静。
　　谭旭半点也不着急，继续说道：“我虽然不是禁毒队的，但吸毒人员我见过的也不少，他们大部分都有一种如出一辙的气质，我不做多评价。”
　　林多瓷微微蜷缩了一下手指，依旧没有动。
　　“毒品是有气味的，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捕捉到了这细微动作的谭旭笑意更深，继续不紧不慢说：“闻见了吗？它现在就在你面前。”
　　“很熟悉吧？林先生应该还记得两年前的中缅边境线，你就是因为这个被送到了这里。”
　　跟蚊子嗡嗡一样说个不停的人。
　　终于，在心里评价完一番的林多瓷不耐烦地抬起头。
　　因动作幅度太大被牵扯到的银手铐不小心磕到桌角，静谧空荡的会见室空气中发出哐当一声，对视的瞬间，谭旭呼吸一滞，当即把想继续说的话堵在了喉间。
　　只能说板寸也丝毫不影响面前这人绝妙的五官呈现，眼型细长内勾外翘，鼻梁高挺，简直典型东方美人长相，端正俊美又不失贵气。
　　谭旭盯着盯着发现对方左半边垂着的眸子，眼中间偏下大约一指的距离有一颗很明显的小痣。
　　真是好一个美人在骨不在皮。
　　同时，林多瓷面无表情将视线落在了面前这人刚拍在桌上的透明袋上。
　　像闪粉一样的淡金色粉末状物甚至不到半袋，就这么大大方方毫不遮掩地塞在这密封袋里。
　　林多瓷忽然笑了，他往后一靠，一边扭动脑袋舒展着脖颈，一边懒懒散散地说：“谭警官不会想测试我见到这东西有无过激反应吧？”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他将腿放下椅子重新坐直，“既然你今天来找我，应该是知道我明天就可以离开这里了，怎么？这算对我这个吸毒人员的最终测试吗？”
　　“我并非这个意思。”谭旭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刚看这人看入了迷，他轻咳一声不自在地移开目光，说：“澶州市第一附属福希尔中学发生了一起爆炸案，两死一伤，这个是在案发现场找到的。”
　　林多瓷眉头一挑：“谭警官在一堆报告前深思熟虑后，发现只有我跟这个东西有关系，于是灵机一动觉得可能是我干的，这才来找我想将我缉拿归案，是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意识到自己被阴阳怪气了，谭旭立马摆正态度认真道歉，说：“非常抱歉，刚才那些话请林先生还勿放在心上，这只是我个人想让对方开口的一些特殊手段罢了，并没有针对林先生的意思。”
　　“……”面前这个人忽然认真起来，让林多瓷莫名有些内疚，就好像自己在欺负小孩一样，一拳打在棉花上，让人不爽。
　　这是面前这个人审讯方式的一种特殊魔力吗？
　　见对方不说话，谭旭以为他还在生气，又想起来之前王局跟自己交代的话，不得不再放低一些语气，说：“今天来的路上，出了些跟案情有关事，所以才会迟到，并非有意让林先生多等，还请林先生不要放在心上。”
　　这几乎是谭旭能达到的最低姿态了，这要还生气，那以这位林多瓷的性格来看应该是软硬都不吃的类型。
　　一不能像对犯人一样对待林多瓷，二必须要把人安全请到公安局协助破案。
　　王局的叮嘱当真是让人头疼。

　　还在纠结他态度的林先生：“……”这不对吧？
　　“这玩意儿叫金蝶粉，也可以称之为金粉、金蝴蝶或者蛋黄。”懵了半响，林多瓷才开始解释：“这东西两年前还在实验阶段，在旎郓那个大毒枭手里。”
　　“旎郓集团，一个跨境走私毒品的贩毒集团，和糯康一个时期的只是名头没有糯康大，虽然很隐蔽，但那些年也一直在跟南美洲做生意，如果你还不知道，那你应该知道11年的湄公河事件吧？”
　　“有所了解。”谭旭面露不解，虚心请教说：“但这和金粉的关系是？”
　　“当时打击贩毒没打击到旎郓是因为旎郓忙着研制新型毒品，那期间离开了金三角，藏的很深。”
　　“和别的毒贩不一样，旎郓不参与任何生意，一直隐身，只当幕后老板，干卧底干了将近七年，我也只见过旎郓两次，几乎所有内部消息和贩毒生意，都是他手下的三个集团主干骨做的。”
　　“而金蝶粉，就出自他手。”
　　说完这一大串，林多瓷默默加上了一句点评：“狡猾的很。”
　　谭旭则一直紧盯着他表情，没有打断，似乎是觉得他讲的很有意思，一时竟然没有想要商讨案子的打算。
　　“这些话以及还有一些没跟你讲的事，我在刚从边境重伤回来被护送进这里时，已经全部汇报上级领导了。”林多瓷粲然一笑，双手撑着下巴看向他，继续说：“现在愿意跟你旧事重提，算你懂礼貌，也算我心情好。”
　　谭旭唇角笑意更深，抬手将桌上无人在意的透明袋收了起来。
　　“很有意思的消息，听得出每天都在死亡线徘徊的林先生很辛苦。”他说。
　　“好了，现在该轮到你说了。”林多瓷毫不客气地说。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