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岁

作者:听淞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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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桂影动


      穆倚秋住进东宫偏院的第三日,晨起,他走到窗前,看着院里的桂树苗。
      那树苗不算粗壮,枝干纤细得像少年人的手腕,却已抽出几片嫩黄的新叶,在秋风里轻轻摇曳,带着几分怯生生的生机。
      偏院的院墙很高,青砖黛瓦间爬着些枯槁的藤蔓,阳光只能从藤蔓的缝隙里漏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倒衬得这方小院多了几分清幽,也多了几分与世隔绝的寂寥。
      穆倚秋每日晨起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那三株桂树。
      他会蹲在树下,指尖轻轻拂过叶片上的晨露,目光专注得像在研究什么稀世珍宝。
      耳坠的流苏随着他俯身的动作垂下来,擦过桂树的枝干,像一根软绒线,轻轻蹭着粗糙的树皮,每晃一下,都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
      “公子,殿下派内侍送早膳来了。”贴身小厮温卿予端着食盒走进院子,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穆倚秋。
      温卿予是南楚旧臣的儿子,南楚战败后,父亲死亡后,便一直跟在穆倚秋身边,成了他在这东宫唯一的亲信。
      穆倚秋直起身,耳坠的流苏晃了晃,垂回下颌处,语气平淡:“端进来吧。”
      食盒里的早膳很精致,一碗莲子羹,一碟水晶虾饺,还有几样清爽的小菜,都是大梁宫廷的制式,看得出萧逸舟并未亏待他。
      只是穆倚秋拿起汤匙,舀了一勺莲子羹送进嘴里,却觉得寡淡无味,远不及南楚故园里,母亲亲手炖的桂花羹来得香甜。
      “公子,这大梁的吃食,是不是不合您的胃口?”温卿予看着他没动几筷子,不由得有些担忧,“要不,我想办法给您做点南楚的吃食?”
      穆倚秋摇了摇头,放下汤匙,指尖又一次碰了碰耳坠的流苏:“不必。在人屋檐下,哪能事事如意。”他抬眼望向院墙外,宫墙高耸入云,将天空切割成一方小小的天井,像极了困住他的囚笼,“小予,你记住,在这里,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不该做的事,别做;不该说的话,别说。”
      温卿予低下头,应了声“是”,眼底却闪过一丝不甘。
      他跟着穆倚秋一段时间,自然知道他并非甘居人下之人,只是如今寄人篱下,纵有满腔抱负,也只能暂且隐忍。
      吃过早膳,穆倚秋便去了东宫的藏书阁。
      萧逸舟许了他随意出入的恩典,藏书阁的管事太监自然不敢阻拦,只是目光始终若有若无地落在他身上,带着几分警惕与探究。
      藏书阁很大,书架高耸入云,摆满了密密麻麻的书籍,从经史子集到兵法谋略,应有尽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书卷的陈旧气息。
      穆倚秋没有急着去翻找兵法类的书籍,反而走到了诗词歌赋的书架前,随手抽出一本南朝的诗集。
      他靠在书架上,缓缓翻开书页,目光却并未落在文字上,而是透过书架的缝隙,观察着藏书阁里的动静。
      耳坠的流苏随着他呼吸的节奏轻轻晃着,像一个无声的信号,提醒着他时刻保持警惕。
      “穆公子倒是好兴致,这般清闲。”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
      穆倚秋转身,便看见萧逸舟穿着一身月白锦袍,正站在不远处的书架旁,手里也拿着一本书,显然已经来了许久。
      他屈膝行礼,耳坠的流苏晃了晃,扫过自己的衣摆:“殿下也来看书?”
      “闲来无事,过来转转。”萧逸舟走近几步,目光落在他手里的诗集上,挑眉道,“穆公子喜欢南朝的诗?”
      “不过是随意翻翻,解解闷罢了。”穆倚秋将诗集合起,语气平淡,“比起诗词歌赋,殿下想必更爱看兵法谋略吧?毕竟,殿下是做大事的人。”
      “做大事的人,也需要偶尔放松。”萧逸舟笑了笑,目光掠过他的耳坠。
      穆倚秋想起初见时萧逸舟说的,不由得笑了笑,耳坠的流苏晃得快了些,带着几分狡黠:“臣觉得殿下是惜才之人,不会真的因为这点小事,便滥杀无辜。”
      “惜才?”萧逸舟玩味地重复着这两个字,指尖轻轻敲击着手里的书脊,“穆公子觉得,你是‘才’?”
      “臣不敢自称有才,只是比起那些只会阿谀奉承的庸人,臣或许还能给殿下解解闷,甚至……在关键时刻,帮殿下出出主意。”穆倚秋的目光直直撞进萧逸舟的眸子里,没有躲闪,带着几分自信,也带着几分试探,“殿下不是说,宫里的日子太闷吗?臣愿意做那个给殿下解闷的人,也愿意做那个能为殿下所用的人。”
      萧逸舟盯着他看了许久,眸色深沉,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藏书阁里很静,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还有书页偶尔翻动的轻响。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穆公子倒是坦诚。只是,我凭什么信你?”
      “殿下不必全信。”穆倚秋的语气依旧平静,像一潭深水,“殿下可以慢慢试探,慢慢观察。臣有的是时间,陪殿下耗。”他的耳坠轻轻晃了晃,“况且,殿下留着臣,本就是一场赌注。
      赌臣不会背叛,赌臣能为殿下所用。
      既然是赌注,殿下不妨再大胆些,给臣一个机会,也给殿下自己一个机会。”
      萧逸舟笑了,这笑声里带着几分赞许,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欣赏:“穆公子的口才,倒是不错。”他转身走向书架,抽出一本《孙子兵法》,递到穆倚秋面前,“既然你这么有信心,那便看看这本书。三日后,我要听你的见解。”
      穆倚秋接过书,指尖触到冰凉的书脊,心中微微一动。
      他知道,这是萧逸舟对他的第一次真正试探,也是他在这东宫立足的第一步。“臣遵旨。”他屈膝行礼,耳坠的流苏晃得沉稳,没有半分慌乱。
      萧逸舟转身离开时,脚步依旧从容,只是在走到藏书阁门口时,忽然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淡淡的话:“穆公子,记住,机会只有一次。别让我失望。”
      穆倚秋握着手里的《孙子兵法》,看着萧逸舟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眸子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耳坠的流苏轻轻晃着,像在诉说着他此刻的决心。他知道,这场博弈,从现在起,才真正开始。
      接下来的三日,穆倚秋几乎整日都待在偏院的书房里,研读那本《孙子兵法》。
      温卿予给他送茶送点心时,总能看见他伏案疾书的身影,眉头微蹙,神情专注,耳坠的流苏随着他低头的动作垂下来,擦过纸上的墨迹,像一根墨色的针,在宣纸上绣着什么。
      “公子,您都看了整整三日了,歇歇吧。”温卿予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不由得有些心疼,“殿下要的只是您的见解,不必这么劳心费神。”
      穆倚秋抬起头,揉了揉眉心,耳坠的流苏晃了晃,语气带着几分疲惫,却依旧坚定:“这不是简单的见解,这是我的投名状。”他看着温卿予,眼神严肃,“小予,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只有让萧逸舟真正认可我,我们才能在这东宫站稳脚跟,才能……为南楚,为母亲,报仇雪恨。”
      温卿予的眼眶一红,哽咽道:“公子,我明白。只是您也要保重身体,您要是垮了,……”
      “我不会垮。”穆倚秋打断他的话,语气斩钉截铁,“为了那些死去的人,为了南楚的未来,我必须活着,而且要活得很好。”他抬手碰了碰耳坠的流苏,那枚缠丝玛瑙残月坠在灯光下泛着光,红纹似血,仿佛在提醒着他过往的血海深仇,“萧逸舟以为我是他的棋子,殊不知,他也可能是我复仇的跳板。这场游戏,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第三日傍晚,萧逸舟如约来到了穆倚秋的偏院。此时夕阳西下,余晖透过院墙上的藤蔓缝隙,洒在院子里的桂树上,给嫩绿的叶片镀上了一层金边。
      穆倚秋正站在树下,手里拿着一卷纸,上面写满了他对《孙子兵法》的见解。
      “殿下。”穆倚秋看见萧逸舟,屈膝行礼,耳坠的流苏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带着几分从容与自信。
      萧逸舟走到他面前,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纸卷上:“都想好了?”
      “是。”穆倚秋将纸卷递给他,“臣的浅见,还请殿下指教。”
      萧逸舟接过纸卷,缓缓展开。
      纸上的字迹清隽有力,笔锋锐利,像极了穆倚秋本人,看似温润,实则锋芒毕露。
      他一行行看下去,眸色渐渐变深,从最初的漫不经心,到后来的专注,再到最后的讶异。
      穆倚秋的见解独到而深刻,不仅对《孙子兵法》的精髓有着精准的把握,还结合了当下的时局,提出了不少新颖的看法,甚至对大梁军队的部署,也给出了几点一针见血的建议。
      “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萧逸舟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穆倚秋,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他原本以为,穆倚秋不过是个只会耍嘴皮子的质子,却没想到,他竟有如此深厚的学识与过人的谋略。
      “臣不敢欺瞒殿下。”穆倚秋的语气依旧平静,耳坠的流苏轻轻晃着,“这些都是臣研读《孙子兵法》后,结合自己对时局的理解,得出的浅见。或许有些不成熟的地方,还请殿下海涵。”
      萧逸舟沉默了许久,目光一直锁在穆倚秋身上,像是要将他看穿。
      院子里很静,只有秋风拂过桂树叶的沙沙声,还有两人交织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赞许,也带着几分复杂:“穆倚秋,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穆倚秋屈膝行礼:“殿下过奖了。”
      “你不是过奖。”萧逸舟摆了摆手,“你的才华,远超我的预期。”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只是,你有如此才华,南楚却还是败了。这是为什么?”
      穆倚秋的眸色暗了暗,耳坠的流苏晃得慢了些,带着几分沉重:“南楚之败,非一日之寒。朝堂腐败,奸臣当道,将士离心,百姓怨声载道。纵使有再多的才华,也难以挽回颓势。”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惋惜,也带着几分不甘,“臣虽有心报国,却无力回天。”
      萧逸舟看着他眼底的落寞,心中忽然涌起一丝莫名的情绪。
      他知道,穆倚秋说的是实话。
      南楚的腐败,他早有耳闻。只是,看着眼前这个才华横溢却沦为质子的人,他竟有些不忍。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萧逸舟的语气缓和了些,“南楚已亡,你再纠结于此,也无济于事。不如好好留在大梁,为我所用。我可以给你高官厚禄,给你无上的荣耀,让你施展自己的才华,不再受困于这东宫的囚笼。”
      穆倚秋抬起头,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犹豫,有挣扎,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野心。
      他知道,萧逸舟的提议,对他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高官厚禄,无上荣耀,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只是,他也清楚,萧逸舟的慷慨,并非毫无条件。
      他要的,是自己的绝对忠诚。
      “殿下的厚爱,臣感激不尽。”穆倚秋的语气带着迟疑,耳坠的流苏晃得有些凌乱,“只是,臣……”
      “你不必急于回答我。”萧逸舟打断他的话,“我给你时间考虑。”他转身走向院子门口,脚步从容,“明日宫中有宴,我会派人来接你。记住,在宴会上,少说话,多观察。有些事,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比说出来更重要。”
      穆倚秋看着萧逸舟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眸子里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他抬手碰了碰耳坠的流苏,指尖的凉意在皮肤上蔓延开来,让他瞬间清醒了许多。
      “公子,殿下这是……”温卿予走上前来,语气带着几分疑惑。
      “他是在试探我,也是在拉拢我。”穆倚秋的语气平静,“高官厚禄,无上荣耀,这些都是诱饵。他想要的,是我的忠诚,是我为他所用的心。”
      “那公子打算怎么办?”温卿予担忧地问,“您真的要投靠大梁,投靠萧逸舟吗?那南楚的血海深仇,难道就这么算了?”
      “血海深仇,自然不能算。”穆倚秋的眸色变得锐利起来,耳坠的流苏晃得坚定,“只是,报仇需要时机,需要力量。现在的我,一无所有,根本不是萧逸舟的对手,更别说报仇雪恨了。”他顿了顿,补充道,“萧逸舟给了我一个机会,一个获得力量、接近权力中心的机会。我没有理由拒绝。”
      “可是公子,萧逸舟心机深沉,您投靠他,无异于与虎谋皮啊。”温卿予依旧担忧。
      “我知道。”穆倚秋的语气带着几分决绝,“但我别无选择。”他抬眼望向院墙外的天空,夕阳已经落下,夜幕渐渐降临,“小予,从明日起,我们要更加小心。宫宴之上,必定杀机四伏。不仅有萧逸舟的试探,还有那些对我心怀敌意的大梁朝臣。我们一步都不能错,否则,便是万劫不复。”
      温卿予重重地点了点头,但还是带着孩子气:“公子放心,我肯定会保护好您的。”
      穆倚秋笑了笑,拍了拍的肩膀:“你保护好自己,就是对我最好的保护。”他转身走进书房,耳坠的流苏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着,在夜色里,像一颗闪烁的星辰,带着几分孤勇,也带着几分决绝。
      他知道,明日的宫宴,将会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场。
      而他,必须在这场战场上,站稳脚跟,为自己,也为南楚的未来,搏出一条生路。
      夜色渐浓,东宫偏院的灯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透过窗纸,洒在院子里的桂树上,给嫩绿的叶片镀上了一层暖黄的光晕。
      穆倚秋坐在书房的案前,重新拿起那本《孙子兵法》,目光专注。
      耳坠的流苏垂在他的颊边,随着他翻书的动作轻轻晃着,像一个无声的陪伴,也像一个无声的誓言。
      这场以命为注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而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无论前路多么艰难,多么凶险,他都将一往无前,直到达成自己的目的。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场博弈,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彼此纠缠的命运。
      他以为自己是在利用萧逸舟,却不知,从初见时那枚晃动的耳坠开始,他的心,就已经被那个杀伐果决、心思深沉的东宫太子,悄悄牵动了。
      而萧逸舟,也以为自己只是在掌控一枚有趣的棋子,却不知,这枚棋子,早已在他心中,占据了一席之地,让他在不知不觉中,偏离了自己预设的轨道。
      宫宴的钟声,即将敲响。
      一场杀机四伏的宴会,一次命运的交织,即将在这大梁的宫城之中,缓缓上演。
      而这两个心有沟壑、彼此试探的人,也将在这场宴会之上,展开更加激烈的博弈,更加深刻的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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