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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探
九月的阳光把红砖墙面烤得发烫,高一(3)班的教室里,风扇慢悠悠转着,扬起细碎的粉笔灰。新生们刚领到校服,深蓝色布料上还带着折痕,彼此间的交谈声像浸了蜜的棉花,软乎乎地漫在空气里。
顾桉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书包带。校服袖口被她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在阳光下泛着冷白。她没像其他人那样转头说笑,只是盯着窗外那棵老梧桐,树叶被风吹得翻卷,露出背面浅绿的脉络。
“同学,能借支笔吗?”
声音落在耳边时,顾桉愣了愣。转头看见后座的女生正探过身,手里捏着张报名单,校服领口别着的姓名牌写着“李诗槐”。对方没扎马尾,及肩的黑发松松垂着,发梢有点自然卷,手里转着支没水的笔,眼神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
顾桉从笔袋里抽出支黑色水笔递过去,指尖碰到对方的指甲——涂着透明的护甲油,在光线下闪着微亮的光。
“谢啦。”李诗槐接过笔,低头填报名单时,发梢扫过顾桉的课桌边缘,“我叫李诗槐,你呢?”
“顾桉。”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李诗槐填完单子把笔还回来,笔杆上还留着点温度:“顾桉,桉树的桉?”见顾桉点头,她笑了笑,“挺好听的。”
上课铃响时,顾桉还在盯着那支笔。笔杆上的指纹渐渐淡去,她却觉得手腕内侧有点发烫,像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下。
班主任走进教室时,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沈清宴穿着黑色西装,高跟鞋踩在瓷砖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把点名册放在讲台上,银色手表在阳光下泛出冷光:“我是沈清宴,你们的数学老师,也是班主任。”
顾桉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两秒,又落回窗外。李诗槐却在本子上飞快地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很轻,像怕被听见。
办公室里,江凛月正对着课程表皱眉。开学第一周的节奏比想象中快,教案改了又改,连喝口水的功夫都得挤。只是午饭时间总显得格外漫长。
她试过端着餐盘凑到语文组老师那桌,听她们聊孩子的升学和菜场的物价,努力接话时却总被“现在的年轻人”这样的话题轻轻隔开;也留意过隔壁桌几个年轻老师,她们聊追剧和明星八卦时笑得热闹,可她刚坐下,话题就自然而然地转成了她们彼此才懂的旧同事糗事,她插不上嘴,只能埋头扒拉米饭。
第三天下班,看着同事们三三两两地结伴离开,江凛月抱着教案站在走廊里,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目光扫过办公室,最后落在靠窗的位置——沈清宴还在批改作业,侧脸在台灯下显得格外冷,周身像罩着层无形的屏障。
这人好像永远独来独往。早上最早到,泡一杯黑咖啡就能坐一上午;午休时要么趴在桌上小憩,要么就去操场散步,从不加入任何闲聊;傍晚其他老师早走光了,她工位的台灯还亮着,直到暮色漫进窗棂。
江凛月咬了咬唇,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
第二天午休铃刚响,她端着餐盘走到沈清宴桌前,刻意让声音轻快些:“沈老师,食堂今天有新菜品,一起去?”
沈清宴抬头时,笔尖还悬在作业本上方,墨点在纸上晕开个小圈。“不了,”她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带了便当。”桌角果然放着个保温盒,棱角分明,和她的人一样规整。
江凛月的脚步顿了顿,又笑了笑:“那下次?我知道附近有家很好吃的小面,味道超正宗。”
“谢谢,不用。”沈清宴低下头,继续批改作业,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像道无形的墙,把话题堵得严严实实。
江凛月端着餐盘退回去时,餐盘边缘的温度烫得她指尖发麻。
她没放弃。
周三早上,她特意绕去学校后门的咖啡店,买了两杯热拿铁。走到沈清宴桌前时,对方刚泡好黑咖啡,浓郁的苦味漫在空气里。“沈老师,这家的拿铁不错,试试?”她把其中一杯推过去,“昨天听你咳嗽,喝点热的舒服。”
沈清宴的目光落在那杯拿铁上,又移回自己的黑咖啡,摇了摇头:“不用,我喝惯了黑咖啡。”
“偶尔换换口味嘛,”江凛月把杯子往她手边又推了推,“半糖的,不腻。”
“谢谢。”沈清宴的声音冷了些,指尖甚至没碰那杯咖啡,“我对甜食没兴趣。”
江凛月的手僵在半空,看着那杯渐渐凉下去的拿铁,忽然觉得有点挫败。她甚至能感觉到周围老师投来的目光,带着点看热闹的意味——谁都知道沈老师性子冷,不爱与人亲近,偏她还往上凑。
下午课间,李诗槐抱着数学练习册走到顾桉座位旁,指腹敲了敲某道题:“这步怎么来的?”她的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额前碎发沾着点粉笔灰。
顾桉低头看题时,闻到她发间的洗发水味,像某种淡淡的香气。“用二次函数求根公式,”她拿起笔在草稿纸上演算,笔尖划过的轨迹很稳,“这里要注意判别式。”
李诗槐凑得很近,肩膀偶尔碰到顾桉的胳膊。“哦——”她拖长了调子,看着草稿纸上的步骤,“你数学挺好啊。”
顾桉没说话,只是把笔帽扣好。夕阳从窗户斜照进来,在李诗槐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忽然觉得,刚才那道复杂的数学题,好像没眼前这场景让人慌乱。
办公室里,江凛月抱着作业本去饮水机接水,恰好碰见沈清宴也在。“沈老师,你住哪边啊?”她拧开保温杯盖子,装作随口问起,“我最近总堵车,说不定能顺路?”
沈清宴接水的动作没停,水流撞击杯壁的声音格外清晰。“不顺路。”她接满水,转身就走,甚至没看江凛月一眼。
保温杯的盖子没拧紧,水洒出来几滴,烫在江凛月手背上。她看着沈清宴的背影,挺拔,却也疏离,像株孤松,拒绝所有靠近的藤蔓。
放学时,江凛月坐在办公桌前,看着窗外渐渐暗下去的天。桌角那杯没送出去的拿铁已经凉透了,杯壁上凝着水珠,像她此刻的心情。
她不是非要找个搭子不可,只是习惯了热热闹闹的日子,突然被扔进这样的寂静里,总觉得空落落的。而沈清宴,是这寂静里最显眼的存在,她以为同为年轻老师,总能找到点共同话题,却没想过,这人的世界,竟密不透风到连一丝缝隙都不肯留。
收拾东西时,她瞥见沈清宴还在伏案工作,台灯的光晕在她身上拢出个安静的圈。江凛月背起包,轻轻带上门,走廊里的脚步声显得格外孤单。
或许,有些人天生就喜欢独处吧。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却又忍不住想,那层冰冷的外壳下,会不会也藏着一点,和她一样的孤单呢?
夜风穿过走廊,吹得窗户轻轻作响,像谁在无声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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