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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舆车方停稳,车夫放下足凳,陆瑾年先行下舆,素心紧随其后,她正欲转身牵小姐的手,却见小姐无意要她搀扶。
许是舟车劳顿,陆绾绾的脚步有些虚浮,在下舆的那一瞬,绣鞋似乎被裙摆绊了下,旋即传来声娇弱低吟,少女纤软的身子倏地向前倾去——
“小心。”
只见风驰电掣间陆瑾年长臂一伸,稳稳扶住少女不盈一握的腰肢。
男人灼热的掌心隔着薄薄的襦裙,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少女柔软的曲线。清雅的少女香扑面而来,侵入他的鼻息。
陆绾绾借势偎进他怀中,发髻上的珠花轻扫过男人微凸的喉结。
她仰起小脸,因害怕而微微泛红的眼眸水光潋滟,嗓音带着些许惊魂未定:“多谢皇兄……方才不知怎的,心口突然一阵发闷,脚下便软了……”
这近在咫尺的一幕,恰如其分地落入太子妃的眼中。
绾绾不经意地朝旁睨了一眼,只见那人的笑容倏地僵硬,取而代之的是铁青的面色。
当祁墨意识到自己的夫君几乎是半抱着绾绾下舆时,她目光森冷如刀,猩红的眼几欲噬人,尖细的护指狠狠刺入掌心,带出一片黏稠的血迹。
陆绾绾的眸色晦暗了些许,只是那又如何?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一切都是那人自作自受罢了,这一世的她已然决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复仇,把那人强加在她身上的所有痛苦俱悉数奉还!
少女暗自腹诽,上天对她颇为眷顾,她前世已知自己和太子陆瑾年并非亲生兄妹,而要让一个女人最痛苦的,莫过于让她的丈夫对自己移情别恋……
但祁墨终究是端方有礼,贤淑贞静的祁氏嫡女。她迅速调整姿容,袅袅婷婷地迎上前来:“殿下回来了。这位便是绾绾妹妹吧?快让皇嫂看看,真真是娇袅不胜、我见犹怜。”
祁墨的眸光落在女子身上,带着隐隐的审视与挑剔,“妹妹”和“我见犹怜”两词咬得格外清晰,宛如碾过唇齿吐露出来,既强调了两人身份的云泥之别,又暗讽少女以色事人,真真是一箭双雕!
绾绾立时从皇兄怀中挣脱,她依礼屈膝福身,恭敬有礼的姿态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臣妇陆氏,参见太子妃娘娘。劳娘娘亲迎,臣妇惶恐。”
女子的姿态放得极低,声音清婉,带着恰到好处的柔婉恭敬。
陆瑾年淡淡瞥了祁墨一眼,语气漠然:“绾绾骤然遭此大难,心神俱伤,日后在府中,你需多看顾些。”
“这是自然。”
祁墨笑得愈发温良,软声提议道:“绾妹妹离开太子府亦有三载,也没到用晚膳的时辰,你先去府中四处转转吧,等到了用膳的时辰,届时再至花厅用晚膳罢。”
绾绾望了望陆瑾年,他点头以示同意。而后他又指了个老仆命其领着绾绾。说罢,那老仆就领着绾绾往后院去了。
半晌,绾绾方道:“去殿下的书房那转转吧”
“诺,小姐,奴婢这就领您去”
在绾绾十三岁时,陆瑾年就被老皇帝擢升为皇太子,是以她出嫁前两年大半光阴俱是在太子府中度过的,其中她去的最频繁的地方就是皇兄的书房。
恍惚间,绾绾已行至书房外,侍卫遂领着绾绾进入书房,书房倒是肃穆如常,未曾大变过。
出了太子的书房后,穿过水榭,拐过长廊,映入少女眼帘的便是一方曲廊亭榭,富丽天然的庭院。
陆绾绾黛眉轻蹙,她记忆回溯,三年前太子府中好像还未曾建造此庭院,遂若有所思问道:“这庭院是新建的吗?”
“回小姐,这院名曰清秋苑,它确实是新建的,去岁冬方修葺完毕,此院离殿下的书房最近,是按太子良娣的规制修建的,按惯例太子可纳两位良娣,因殿下只纳了一位良娣,是以这院子只能空着了。前头殿下几位姬妾皆提过,说想搬进来,俱被殿下拒绝了。”
绾绾黛眉轻挑,温声问道:“除了清秋苑外,府里还有何院是空置的?”
那老仆恭声道:“小姐跟着奴婢走便是,太子府并疆兼巷,空置的院落可多了,其中最僻静的便是西南角的竹韵斋了,只是院落占地不太大。”
陆绾绾寻了个石凳坐下,掏出丝帕轻拭额上的汗,吩咐道:“素心,你随她去西南角看看,我坐着歇歇,看完你俩回原地寻我便是”
“是,小姐”
待那二人走远,陆绾绾的思绪回拢,她轻抚了抚发上的玉簪,思索着待会家宴要如何让祁墨吃瘪。
时间一晃,就到了用晚膳的时辰。
晚膳设在小花厅,虽非正式,但菜式精致,显然花了心思。席间,祁墨坐在陆瑾年的身侧,一副女主人的姿态,对绾绾更是关怀备至,不断让侍女布菜。
“妹妹尝尝这清蒸鲥鱼,乃是今日刚送到的江南贡品,最是鲜美,妹妹才离开江南,定会喜欢。”
祁墨旋即夹了一玉箸的鱼肉放到陆绾绾碟中,又转头吩咐侍女:“去将本宫那套红宝石头面取来,给妹妹送去。”
“瞧妹妹这衣衫素净,明日我便让绣房过来,给妹妹裁几身新衣裳,虽在丧期,也用些素锦杭绸,总不能太委屈了。”
她甚至褪下皓腕上一只水头极好的翡翠玉镯,要往绾绾腕上套:“这镯子还是我出嫁时祖母所赐,寓意平安顺遂,妹妹戴着,去去晦气。”
陆绾绾垂眸望着碟中那性寒的贡鱼,再听祁墨这看似体贴、实则暗讽的话语,她施舍的那些旧物,看似珍贵,实则俱是她用过则弃的,她分明是在警告自己注意身份,不可觊觎过多。
思及此,绾绾心中的讽意更盛。
可她却抬眸,姣姣黛眉轻弯,笑如晴雪,玉指轻抚着侍女呈上的华美绫罗,语气俱是感激:“皇嫂待绾绾真是太好了……这般珍贵的赏赐,绾绾实在受之有愧……”
她说着,眸光怯怯地望向陆瑾年,唇边掠过一丝浅淡的不安,“只是……亡夫未满百日,绾绾重孝在身,用这些……是否太过招摇?怕会惹人非议,折损了自己事小,折了东宫声誉事大……”
陆瑾年尚未开口,祁墨忙笑道:“妹妹多虑了,既是本宫所赐,谁敢多言?”
她尚未说毕,话头却被陆瑾年打断:“太子妃的好意绾绾心领了,这些物什待过两个月再送罢”
祁墨面上笑容一僵,只得作罢。半晌,她眸色闪了闪,再次挑起话头:“臣妾已遣人将‘清秋苑’收拾出来了,那儿景致最好,也最是安静,正适合妹妹休养。”
一听她提及清秋苑,绾绾心底倏地一沉,清秋苑让诸位侍妾们求而不得,何况那是按良娣的规制修建的,她只是个投奔皇兄的孤孀,她真的住进清秋苑岂非不识抬举?祁墨此举,看似大方体贴,实则是将她置于众目睽睽之下,稍有行差踏错,便会招来无数妒恨与是非口角,她心思何其歹毒!
少女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唇角,而后立时俛首惶恐道:“皇嫂厚爱,臣妇万万不敢承受。臣妇尚在丧期,身带晦气,岂敢居此华屋?只求一偏僻清净之处,容臣妇栖身,为亡夫诵经祈福,已是感恩不尽。”
听及此,陆瑾年清润的眉眼望向她,翩然一笑,半晌方开口道:“果真是孤一手带大的好妹妹,端庄贤淑、立身行己,绾绾所言有理,她心绪不宁,需要静养,便将‘竹韵斋’收拾出来吧,那里清静,也合她的性子。”竹韵斋确实更为偏僻朴素,但好在一应物什俱全。
陆瑾年睨了先前领绾绾转悠的那老仆一眼,神色镇重地吩咐道:“王嬷嬷,从今日起,你负责照顾绾绾的起居。若是有半分差错,孤拿你是问!”
陆绾绾陡然瞪大美眸,因她了然,王嬷嬷是陆瑾年的奶嬷嬷,从他还是皇子时陪伴至今,照顾他几近三十载,是他身旁最信任倚重的老仆。皇兄竟愿意……把王嬷嬷舍给她……
王嬷嬷声音虔敬,忙恭身道:“诺,殿下放心,奴家定会尽心伺候好小姐。”
祁墨黛眉紧蹙,眼底闪过一丝不快,但即刻掩去,从善如流道:“是臣妾思虑不周,还是殿下想得周全,便依殿下之意,绾妹妹居竹韵斋,王嬷嬷负责照顾绾妹妹的起居。”
话音甫落,她转向绾绾,而后亲热地拉起绾绾的手,“妹妹快别多礼了,既回了家,便安心住下。有什么短缺的,尽管告诉皇嫂。”
掌心传来的温热柔软的触感,绾绾却只觉得像被毒蛇缠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强忍着,艰难地扯出抹“感激又羞怯”的笑:“多谢皇嫂。”
用膳间隙,侍女奉上香茗。陆绾绾见势起身,捧起一盏茶,莲步款款行至陆瑾年面前,她轻福一礼,声音柔婉恭敬:“绾绾以茶代酒,谢皇兄、皇嫂收留之恩。” 说罢,她广袖微扬,似是因为紧张,手腕一抖,整盏温热的茶水竟直直泼洒在陆瑾年的腰间!
“啊!”
陆绾绾惊呼一声,倏地吓得面色煞白,她慌忙掏出袖中的丝帕,手足无措地就要去擦拭,“皇兄恕罪!绾绾并非有意!许是绾绾离京许久,方能再见皇兄皇嫂,太过激动以至于有些紧张……”
见此状,女子慌忙弯腰,她动作急促,初夏的纱衣领口微微荡开,不经意间泄了一抹春光。少女柔软的指腹隔着带着他体温的衣料,轻轻划过男人紧实的肌腹。
虽绾绾出嫁三载,早已知晓人.事,但面前的人是一手将大带大的兄长,她臊地忙撇开眼,尽量避开那处,只柔柔地擦着。
陆瑾年抬眸攫住她的目光,她面色潮红,杏眸也染着些许湿意,视线交汇的一霎那,少女含羞带怯的眸子旋即收了回去。
轻柔温热的触感、女子清甜的体香,如小鹿般羞怯惊慌的面容,猛地扑面而来。陆瑾年只觉得脑子炸开了花,一股燥热直冲而下,他黑眸染欲,眼神溅火,呼吸愈发粗重,旋即倏地伸手,一把攥住少女胡乱作弄的小手。
“无妨。”
他声音低沉喑哑,漆黑如墨的眸深不见底,紧锁着近在咫尺的娇颜,以及面前那片动人的春色。因用力,他指节微微泛白。
祁墨面色大变,脸色阴沉难当,怒火直冲头顶。她看得分明,那茶水泼的位置何其暧|昧!两人的行为哪像兄妹?分明是一对暗送秋波的……
她强压下怒火,厉声呵斥一旁侍立的婢女:“都是木头吗?本宫白养你们了,还不速速侍奉殿下更衣!”
陆瑾年起身,面色温和,对绾绾道:“不必惊慌,好生用膳。”
说罢,便随着匆忙上前的内侍离去更衣。
席间气氛一时有些凝滞。陆绾绾垂着头,薄肩微微耸动,仿佛仍在后怕啜泣,像极了受惊后的小鹿。
祁墨面容寒峻,目光森冷,就那样盯着她,半晌才扯出一抹僵硬又疏离的笑:“妹妹快起来吧,殿下既说不怪罪,便没事了。日后小心些便是。”她话语中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生畏的冷然,不悦几乎难以掩饰。
绾绾朝她盈盈叩首后才起,重新落座后更是拘谨,几乎不再动筷。
经此一事,祁墨彻底失了敷衍的兴致,很快便借口乏了,结束了这场各怀鬼胎的家宴。
席毕,月至中空。
绾绾跟着侍女回到竹韵斋。竹韵斋虽位置偏僻,陈设朴素,但胜在干净整洁,用具一应俱全。庭院绿叶扶疏,花影摇曳,花圃内竟还种着一片芍药,绯红一片,芳姿少比。芍药承春宠,何曾羡牡丹,绾绾的心头仿佛被什么撞了下,皇兄竟还记着她的喜好。
盥洗罢,她方屏退左右,只留素心一人。素心这才担忧地颤着声道:“小姐,方才真是吓死奴婢了……”
绾绾倚在铜镜前,缓缓卸下乌发上的素簪,眸中已无半分席间的惊慌柔弱,取而代之的是久违的平静:“怕什么。皇兄岂会因这点小事怪我?”
女子的语气透着些许淡漠,可一回想起晚膳时那幕,她面上依旧透出些赧然的绯色。
时至戌时,桌上宫灯莹然,绾绾对素心道:“备一份赔罪礼,随我去正院向太子妃致歉。”
虽已夜深,但该做的戏,还得做全套。
行至正院附近,却见阑珊月影下,有人影不断向前。半晌,那人和绾绾打了个照面,他面容清矍,清贵无双,正是换了身玉色锦袍的陆瑾年。清雅的玉色衬得他少了些许平日的威仪,倒平添几分清贵公子的儒雅。只是月色掩映下,那双恣意风流的桃花眼,显得愈发深邃迷离。
主仆二人向前,只见那人手中拿着一个小巧的白玉药瓶。
“皇兄?”绾绾驻足,微微屈膝。
“不必多礼。”陆瑾年转身,将药瓶递给她,“这是太医院配的安神丹,你今日受惊,夜里恐难安眠,服一粒会好些。”
绾绾迟疑了下,才双手接过:“谢皇兄关怀。”
女子的指尖不经意间触到他的掌心,温热一掠而过。
“去向太子妃请安?”他问。
“是。今日冲撞了皇兄,也扰了皇嫂雅兴,绾绾心中实在难安……”
绾绾的语气温婉似水,眼底还透着浓浓的歉意,少女真心实意又娇柔楚楚的样子,让人实在是不忍责怪。
“不必去了。”陆瑾年淡淡道,“她已歇下,些许小事,她不会放在心上,你亦无需挂怀。”他望着女子沐浴后愈发清丽的脸,语气不容置疑,“回去歇着吧。”
男人灼人的目光犹如实质落在她身上,眼神里有欲色在流动,将他俊朗的面庞都染上了一层秾艳的红,她感到一丝不自在,旋即弯腰福身:“是,那绾绾先行告退。”
女子转身离去,那深海般的眸光一直缚住她的背影,宛如一潭幽井,要把她吸进去才罢休,直至她拐过廊角,才堪堪收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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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引用《论语》
芍药承春宠,何曾羡牡丹引用唐·王贞白《芍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