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上观

　　【第二章】
　　宋晏真踏出紫宸殿时，秋阳已西斜。他月白的袍角掠过朱漆门槛，那抹被父皇咳血染就的梅瓣痕迹，在暮光中泛着暗红。

　　"殿下当心台阶。"

　　随侍太监话音未落，太子已踩空半步。青玉冠缨晃出泠泠清响，惊起廊下栖鸦。他扶住鎏金阑干，指节在冰冷的木头上收紧——父皇咳血的事，绝不能让尚药局那些老狐狸知道。

　　"皇兄步履匆匆，可是又从父皇那挨完训？"

　　身后突然中传来低沉嗓音，六皇子宋元君从廊柱后转出，玄色蟒袍上金线绣的螭纹在暮色中若隐若现。他腰侧别着皇帝御赐的短刀，刀柄镶嵌的狼首双目猩红。

　　"六弟慎言。"太子直起身子，掸了掸袖口沾惹的香灰，"父皇抱恙，你我更该谨守本分。"

　　宋元君却突然欺身上前，高大的身形在暮色中投下压迫性的阴影。他比太子高出半头，此刻微微俯身，那双锐利的凤眼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皇兄的'本分'，就是让老三那篇满是讥讽的《万寿赋》入了翰林院？"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显得有些阴寒。戴着鎏金护甲的手指轻轻捻起太子袖口沾染的香灰，在指尖细细摩挲。

　　宋元君忽然将沾着香灰的指尖凑近鼻尖，深深一嗅，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三哥在赋中写的'河工溃于蚁穴'..."他的声音越来越沉，鎏金护甲轻轻刮过太子腕间，"这般明目张胆地嘲讽皇兄治水无能，您竟也能忍？"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太子后撤的脚踝撞上青铜仙鹤香炉。宋元君戴着护甲的手已扣住他单薄的肩胛，将人困在方寸之间。廊下风灯摇曳，照得太子面容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玉像。他想起三日前巡视河堤时，确实在夯土中发现蚁穴——此事他只命心腹记录在工部密档。

　　"六弟消息灵通。"太子腰背仍挺得笔直，唯有袖中微颤的指尖泄露了情绪，他微微颔首，未再多言。

　　宋元君突然轻笑出声。他解下腰间错金蹀躞带，露出藏在里层的羊脂玉佩——蟠螭纹的东宫制式，却明显被改小了一圈。他指尖摩挲着玉佩边缘的刻痕："大哥可认得这个？去年你生辰宴上，我见这玉佩坠在您腰间实在累赘，就...借来把玩了。"

　　太子瞳孔骤缩。那日他醉酒小憩，醒来后发觉衣带松散，只当是宫人伺候不周...

　　"还您。"宋元君突然将玉佩拍进他掌心，指尖故意划过腕脉，"不过您放心，那晚我只见识了大哥的睡颜。"他凑到太子耳畔，呼吸灼热如毒蛇信子，"比您现在这副端着的模样，可爱多了。"

　　远处传来更漏声。太子猛地抽手，玉佩落地裂成两半。他看见碎片上映出自己骤然苍白的脸，也映出宋元君袖中若隐若现的——那分明是父皇赐给西疆大将的狼首匕首。

　　"六殿下！"假山后转出两名羽林卫，铠甲在暮色中泛着冷光，"三殿下在武英殿等您商议秋狝事宜。"

　　宋元君后退两步，又变回那个端肃冷傲的六皇子。他弯腰拾起玉佩碎片，指尖在蟠螭眼睛上暧昧地摩挲："大哥且安心，臣弟...最懂怜香惜玉。"

　　直到那抹玄金色消失在宫道尽头，太子才发觉自己的指甲已深深掐进掌心。

　　"殿下？"随侍太监捧着狐裘过来，"要传步辇吗？"

　　太子摇头。他望向紫宸殿方向，窗纸上父皇咳偻的剪影正被宫人搀扶着挪向内室。夜风卷着枯叶扑在他脸上，恍惚间竟像极了幼时母后冰凉的手。

　　"去文渊阁。"他突然说，"把《河防通议》和《武经总要》都找出来。"

　　太监惊得瞪圆眼睛——太子素来只读诗书，何时对兵家典籍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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