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缠

　　江临川看着身旁眼馋的少女，不禁勾唇轻笑，将手中烤好的鱼递给对方后，眼底又突现黯淡之色：

　　“师兄在画水镇捉妖时替我挡下妖物的攻击，受了重伤，镇上没有疗伤的草药，我只能到附近的山上找找，没成想碰到了妖怪……差点丟了性命……”

　　“原来如此，江公子也不要太自责啦，毕竟世事难料嘛！”沈如枝安慰道，而后她接过烤鱼，狼吞虎咽起来。

　　嗯！当真鲜美无比！

　　待将鱼肉拆吃入腹后她又问道：“说来，这妖可是镇上那只。”

　　“非也。”

　　江临川轻轻摇头。

　　“镇中那妖虽将我师兄打成重伤，但它自己也伤势严重，而山中的妖怪非但没有受伤的痕迹，且妖力远在那妖之上。”

　　“嘶……”许是吃的太急被烫到了，沈如枝猝不及防地被舌尖的灼痛刺得一缩，她猛地吸了口凉气，含糊不清道：“山上……这么危险，江公子……怎么独自一人？你的同门呢？”

　　闻听沈如枝之言，少年眼眸森然，清冷的嗓音中似是压着怒气：“那些个尸位素餐之辈，眼见师兄伤重，说是回宗门寻救兵，实则是怯战遁逃，就只有两个小师弟愿意留下照顾师兄。

　　看来，大宗门之中也不乏有贪生怕死之人，沈如枝轻叹了口气。

　　江临川又恢复了温柔的目光看向少女：“对了，沈姑娘，那妖怪如此凶悍，但你光是炼气期就如此厉害，能从他手里救得在下，敢问姑娘师承何方名门？”

　　“名门？”沈如枝被这二字哽住，忆及山中那几间摇摇欲坠的草屋，和那个整天酩酊大醉，插科打挥的老头……

　　沈如枝忍俊不禁，但她却喉头一紧，被方才咽下的鱼肉猛地噎住，呛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咳……咳……咳……”沈如枝拍着胸口，连咳了好几声。

　　江临川见状，他立刻上前，轻拍少女的背部，焦急道：“抱歉姑娘，我……是不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

　　“没……没有……”沈如枝缓过气来断断续续道。

　　“我师从小门小派，师父也不是什么世外高人，我能到炼气期纯属老天开眼，至于在山上……”沈如枝顿了顿，

　　“我也不太清楚怎么击败那妖的……”

　　少年听完终于将悬着的心放下：“原来如此。”

　　“说起来，沈姑娘又怎么会到这山上？”江临川眸光微微上挑，眼中带着一丝疑惑。

　　“是这样，我听说你们万剑宗的人在画水镇除妖，就想着去镇上找你们打听点东西，刚好呢就要路过此山。”沈如枝如实答道。

　　“什么东西？”江临川含笑望向沈如枝：“不妨说给我听听，兴许能为姑娘解答一二。”

　　沈如枝将腰间的玉佩解下，递给江临川：“喏，这个，江公子，你可见过这个玉佩上的花纹？”

　　江临川接过玉佩仔细端详了一会，面露难色：“这玉佩纹样虽清雅别致……但我从未见过，各大宗门、世家大族的徽记族纹，我皆曾过目，但此等花纹，倒是头回得见……抱歉。”

　　少年将玉佩递还给沈如枝，脸上写满歉意。

　　沈如枝接过玉佩，虽然心里面有点失落，但还是对着眼前的少年莞尔一笑，露出整齐的牙齿：“没事的江公子。”

　　“沈姑娘莫要失落，我刚刚顺便用灵力探了探这玉佩，上面有个保护的阵法，或许你可以先把它当护身符用着……至于这纹样我虽不识，但师兄未必不知，师兄他见多识广肯定有这花纹的线索！”江临川信誓旦旦道。

　　沈如枝垂眸将玉佩重新系于腰间，细声道：“好，好，好，我信江公子便是。”

　　“对了，沈姑娘，我想直接赶路到画水村，你可愿同行？”江临川轻声问道。

　　“今晚吗？”沈如枝看向他。

　　“嗯嗯。”江临川颔首。

　　“师兄的伤耽误不得，我得快些把草药带回去，但若是姑娘觉得太累了，可以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我来……”

　　“愿意愿意，自是愿意的！”未等他把话说完沈如枝就急忙打断道。

　　少女站起身将包袱甩到背上后，狡黠一笑：“走吧！江公子！”

　　二人一路相谈甚欢，所幸路途并不遥远，待至画水镇时，夜幕低垂，方才二更天。

　　近来画水镇上妖患严重，镇民苦不堪言。

　　沈如枝看到镇上每户人家，房门紧闭，屋内更是不亮灯火，小镇显得格外黑暗僻静。

　　“江公子可愿给我讲讲镇上的这只妖？”沈如枝望着荒凉的小镇开口道。

　　“这只妖……心狠手辣，我和师兄来之前，就听说此地短短一月之内就已有数十人，命丧它手。”江临川叹息吐露。

　　“而且……死者被找到时皮肤尽失，脏器全无，师兄推测这些人是在清醒的状态下被生生剥皮，失血过多而亡的。”少年补充道。

　　沈如枝听完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此妖当真凶残。

　　行至一半，远远地，沈如枝就看到有人举着火把朝他们走来。

　　“舒阳！”看清来人后江临川招呼道。

　　“江师兄！”那人听到江临川的声音朝他们飞速跑来。

　　“怎么不待在客栈里？予程呢？”江临川问道。

　　“予师弟在客栈守着师兄，今早师兄清醒了一会，嘱咐我们不要枯守，多在外探查，或能寻得那妖物的踪迹，刚刚予师弟回客栈时和我说在镇口看到疑似妖怪的血迹，所以我就出来看看。”舒阳答道。

　　“唉……”江临川闻言长叹一声，“大师兄都那样了还惦记着妖怪，对了，宗门那边可有回信？”

　　“宗门那边……”舒阳犹豫片刻，“周飞师兄传信回来，宗主带着师姐他们去天玄宗论剑了，剩下几个长老都在闭关修炼，现在宗门上下只剩牧霄师伯，他素来与大师兄不和……万一他不来，该怎么办啊……”舒阳满脸担忧。

　　“这该死的老贼！”江临川攥紧拳头，眼底一片愤愤。

　　“舒阳，火把给我，我去排查那妖怪的踪迹，你把沈姑娘带回客栈安顿好，然后将这株草药煎好给师兄服下。”

　　弹指间，少年迅速冷静下来，他从怀里摸出棵草药递给了舒阳。

　　“江师兄你才刚回来，这怎么行！”舒阳目光微微动摇，眼中闪烁着忧虑。

　　“舒阳，听话，现在我们几人中数我修为最高，万一真遇上妖怪了，我尚能周旋一二，至于剩下的事，等我回去再想办法吧。”江临川拍了拍舒阳的肩膀，试图让他安心些。

　　“江公子，需不需要我帮忙？”沈如枝望向少年，在捕捉到他眉宇间深锁的无奈与焦虑后，她热心道。

　　江临川摇了摇头：“沈姑娘不必担心，现在天色已晚，姑娘劳累了一路，就先和舒阳回客栈好好休息吧。”

　　“那行吧，那江公子，你且小心些。”沈如枝温声嘱咐道。

　　江临川离开后，沈如枝就跟着舒阳回到了万剑宗歇脚的客栈。

　　舒阳和小二嘱咐一声后，沈如枝就被带到了三楼的房间，她解下腰间放符箓的布囊
　　连同剑和包袱一同放在桌子上。

　　褪去鞋袜后，沈如枝一下子扑倒在床上。

　　好软……好舒服……沈如枝将脸埋在枕头里。

　　衾枕温软，不觉间她便沉沉睡去。

　　深夜，一阵凉风拂过沈如枝的面颊，将熟睡中的她唤醒。

　　奇怪，窗户明明都关着，哪来的风？少女不禁心中纳闷。

　　她极不情愿的坐起身，眯着眼看向那阵凉风的来源——

　　只见离床不远处的窗户竟大敞着，一道高大的身影默然立于窗畔，沈如枝揉了揉眼睛，待辨清那人的形貌，她吓得一激灵，而后彻底清醒过来。

　　这不是……昨天那只妖吗！少女心中暗道不好，完蛋！吾命休矣！

　　妖怪斜靠在窗户旁，窗外时不时有风拂过，他披散的发丝便随着风肆意飘扬起来，轻抚过那张五官分明的脸，而眼下那点惹眼的痣，为他本就慑人的美貌平添了几分妖冶。

　　注意到沈如枝看向自己的目光，妖怪冷冷道：“醒了？”

　　沈如枝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脊梁骨传来。

　　寻常而言，纵是修士或妖怪，一张嗜睡符足以令其昏睡数十个月不醒，陆斐那个老坑货，给的符箓怎么这般不顶用？

　　“没……没有，我……梦游。”

　　沈如枝赶忙阖上双眼，倒在床上，脑子里盘算着该如何是好。

　　“别装了，沈如枝。”妖怪朝她缓缓靠近。

　　“以为几张小小的符纸就能困住本座？是该笑你天真烂漫？还是修为不精呢？”那妖轻笑，金黄色的妖瞳带着几分不屑。

　　剑和符箓都不在身侧，这下真要玩完了！

　　沈如枝缩紧全身，突然她感到腰侧有一硬物，对了，玉佩，江临川说这玉佩能当护身符……

　　沈如枝感到头顶被一团黑影笼罩，她知道妖怪此时就在床边盯着她。

　　反抗要死，不反抗更要死，不管了！她且搏上一搏！

　　她在心中默数了三声，趁那妖不注意，刹那间，她翻坐而起，试图一脚踹在妖怪的小腹上。

　　但那妖也不是好惹的，他似乎早就洞悉了沈如枝接下来的举措。

　　在少女的脚踢过来的一刻，妖怪一把抓住她的小腿，将沈如枝往床下一带，随即欺身而上，掐住了她的脖颈。

　　不是吧，又来？这妖是和她有仇吗，怎么为了杀她这般穷追不舍，少女腹诽。

　　“你这个疯子……放开我……我……又不……认识你……凭什么杀我……”沈如枝的头被迫仰靠在床边，她死死地瞪着掐住自己的妖怪，愤然道。

　　“杀你需要理由？”那妖将手收的更紧了些。

　　就在熟悉的窒息感再次袭来的瞬间，沈如枝注意到腰间的玉佩竟闪出一道微弱的白光，紧接着那妖就被弹出了将近两米远。

　　她终于明白了，昨天是这玉佩救了自己！

　　沈如枝挣扎起身，酿酿跄跄地扑向大门：“救……命，救……”

　　然而嗓子被扼压太久，那点微弱的呼救声尚未出口，便已溃散在咽喉里。

　　她用力去推面前的门，可那门纹丝不动。她又拼命拍打门板，试图弄出些声响，好让外面的人听见，然而周遭一片死寂，无人应和。

　　此时那妖也缓了过来，他仔细打量了一遍刚刚从少女腰间扯下的玉佩，唇线倏地绷紧，一丝渗入眼底的幽光稍纵即逝：“果真如此。”

　　妖怪抹去嘴角的血迹：

　　“别敲了，吵死了。”妖怪懒懒道，“这屋子被我贴了隔音符，里头就算翻了天外面也不会听见半点响动。” 他目光扫过沈如枝，嘴角噙着恶劣的弧度， “对了，你修为稀松平常，这符箓倒有点意思……找人代笔的？”

　　沈如枝看向朝自己走来的妖怪，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不是吧？这妖还会用符箓？？？！老天爷你在和我开玩笑是吧？

　　少女的心如坠冰窟，初下山门的意气与好奇，此刻尽数被碾得粉碎。

　　早知会遇到这般可怖的大妖，她便是绕道八百里也绝不踏足半步……如今性命难保不说，竟还要遭这来历不明的妖物奚落！

　　她瘫坐在门前，垂下脑袋，叹了口气，似是放弃了挣扎：“要杀要剐随便吧！”

　　那妖物踱至沈如枝面前，冰凉的指尖猝然钳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直直撞入那双深不见底的妖瞳里： “啧，这就蔫了？” 他语带轻蔑，“你们修士不是最硬气么？见了妖，不是向来喊着妖死人活、鱼死网破？骨气呢？”

　　鱼死网破？

　　沈如枝心底无声咆哮。眼下她赤手空拳，连个像样的武器都没有！这妖孽碾死她，怕是比碾死只蚂蚁还省劲！

　　若非那枚玉佩……她此刻怕是早成了一缕冤魂，连站在这儿听这厮嘲弄的机会都没有！

　　“我又打不过你，不如给自己留个全尸，起码死的体面些。”沈如枝小声嘟囔。

　　“本座问你些问题，要是答得让本座满意，本座可以考虑放了你。”妖怪将手挪开，直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地上的少女，缓缓道：

　　“你可知这玉佩的来历？”

　　“不知道……”

　　她要是知道，何至于沦落至此？

　　沈如枝索性连最后一点挣扎的力气也泄了，单薄的肩头一垮，朝那妖怪颓然地耸了耸肩，再懒得抬眼。

　　“你的东西，你会不知？”妖怪双臂交于胸前，似乎对沈如枝的答案很不满意。

　　“你最好仔细想想，不然本座不介意在你清醒的时候，将你挖眼，剖心，剥皮……你说会不会很疼呢……”那妖弯下腰，修长的手指轻抚过少女的脸颊，带着几分威胁。

　　“从哪开始好呢？”妖怪凑到沈如枝耳边，他的声音极冷，让人听起来不寒而栗。

　　沈如枝牙齿打颤，哆哆嗦嗦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真的不知道，这玉佩是我父母留给我的，我也是几天前才拿到的……”

　　“你的父母？”

　　妖怪似乎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嘴角牵出一抹不易察觉到笑：“有意思。”

　　但紧接着他又恢复了刚刚高高在上的姿态。

　　“你师从何门？何人？”

　　“说了你又不知道。”沈如枝小声嘟囔。

　　“什么？”那妖冷冷看向她。

　　“无忧派……陆斐。”少女瞬间认怂。

　　“什么不三不四的门派，从未听过。”那妖眼眸微微眯起，带着审视和怀疑。

　　“都跟你说了你不知道。”

　　少女支起小腿将手搭在上面：“我呢就是个小门小派出来的修士，武功低，资质潜，你要是真想探听出个什么有用的消息去抓个大宗门的弟子问问，就别再浪费时间为难我这个可怜的弱女子了。”沈如枝抬头看向那只妖。

　　“之前抓过了，不是被你给救走了？”妖怪朝沈如枝挑了挑眉。

　　沈如枝尴尬的抿了抿嘴唇：“都怪我有眼无珠，要是我知道是您这么厉害的……妖在办事，我肯定躲得远远的。”

　　“油嘴滑舌。”那妖撇了沈如枝一眼，不屑道。

　　“您问题问完了吗？”沈如枝朝他眨了眨眼睛。

　　“嗯。”妖怪颔首

　　“那我的玉佩……”沈如枝抬起手指了指妖怪手中的物件。

　　“玉佩可以还给你，你的命本座也可以留下，条件是——”

　　那妖一双幽瞳死死锁住沈如枝，尾音带着一丝冰冷的粘腻。

　　“帮本座找到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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