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松田的日常

　　2 他的眼
　　像是被某种存在呼唤，又是处于对于习以为常的某些熟稔的东西悄然改变的不安感，萩原研二在踏上汽车踏板前，下意识往后看了一眼。
　　哪里不对。
　　…小阵平那张帅气到不像话的冷峻面庞上，除去些许不甘心外，却奇怪的皱着眉头，执拗地望着自己的目光，像是在送走什么接下来再也见不到的人一样。
　　不能说是熟悉。
　　要说的话，很像是微妙的错位感。
　　在萩原十岁时候，萩原家的远方亲戚去世了，去世的是一位二十多岁的青年，他的朋友、家人和几乎所有认识的人都来了。
　　每个人身着深沉色调的衣物，板正地站在棺材，难看的表情比面前逝者照片的笑容更像是遗照。
　　年幼的萩原当然吓坏了，他躲在爸爸妈妈的怀抱里，止不住地掉着眼泪。
　　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到死亡的意义，死亡是活人成为死人的墓碑，真正的墓碑只会留给活人照看。
　　——为什么小阵平…松田的眼神会给他类似的熟悉感呢？
　　不知道，但等回来就知道了。萩原研二理所应当地想，他微笑着举起手指比个ok，眨眨眼向着那个人挥手，走上车。
　　毕竟自己的幼驯染自己还是知道的，那个人可藏不住心里事，等一会，等这次案件结束，小阵平就会为他解答一切啦。
　　[————]
　　不。
　　在门即将关上的瞬间，萩原研二如梦初醒般猛地抬头，煞白着脸神色仓皇地望着面前这一切。
　　不，不不不不！！
　　他用力挥开拦住自己的队友，扶着车窗，踉踉跄跄地夺门而出，他忘记了承载装备的车辆有着不低的底盘，脚下一空，直接摔在了地上，脚踝传来尖锐而朦胧的刺疼感。
　　无所谓，暂时站不起来也没关系。身着警服的高个子男人就在地上，高挑的男性不顾形象，拼命地像是搁浅的鱼，绝望崩溃中殊死挣扎着向一个方向爬行，脚上的疼痛逐渐消散，地面如同泥泞浑浊的池塘，逐渐吞没萩原的步伐。
　　——等一下，别走！
　　站在另一边的松田阵平像是没看见一般，转头也走上了通往第二现场的装备车上。
　　等…等！！
　　萩原研二张了张嘴，他用力地掐住脖子，痛苦的扭曲着舌头，平日能说会道的嘴像是锈死的螺丝孔，无论如何尝试也无法挤出其中的内容。
　　说不出来。为什么啊，怎么到关键时候就掉链子，萩原研二？！
　　声音如同加塞的车堆寸步难行，想说的话无法宣之于口，呼之欲出的慌乱和紧张也拦不住那道身影的离去。
　　等等我，小阵平，等等我…
　　池塘瞬间干枯，困在原地的萩原研二失力地跪倒在地上，目光死水般绝望，他无力地望着一切。熟悉的第二现场，熟悉的楼下，熟悉的…可恶的炸弹…还有爆炸。
　　攥握着手机紧绷到僵直的身体，萩原研二耳旁滴嘟延长着未接听电话时的电音。□□反应后硝烟与浓重的尘埃气味滚滚不断钻入鼻中，呛得他喘不上气，周围人都在忙碌着，匆忙联络火警来支援，辅助撤退民众离开现场，唯有自己不称职地在反复拨打电话。
　　忙音，挂断，再次拨打，等待，忙音，挂断。
　　…
　　……
　　嘟——，嘟——。
　　拜托了，接一下电话吧，小阵平，求你了。
　　松田阵平，你听见没有，算我求你了，接一下吧。
　　萩原研二几乎要跪在电话面前，他将手机扣在额前，紧闭双眼，全身心祈祷着…祈祷着不可能的奇迹。
　　荧光反色的屏幕上闪烁着松田阵平的名字，简约Q般的电话箭头不断连接着另一方虚拟的电话符号，像是在嘲讽某人的无用功。
　　嘟——，嘟——。
　　嘟——，嘟——。
　　——咔哒。
　　[对不起，你拨打电话的……]
　　无论如何也…拨不通电话。
　　真正理解到这一点，拨号未接通的提示已经弹出三遍了。
　　此时此刻，爆炸后粉碎几乎成沫的悬浮在高空中的石粒才确切地坠落在地上，砸在萩原研二的脚边，留下灰霾的痕迹。那道巨大的轰鸣声也是此时才灌入耳中、大脑、意识、感情中。
　　…松田？
　　浓烟四起，火光迸溅周遭一切，爆炸瞬间的亮度像是悬挂在城市里的太阳，进入衰败期无限膨胀吞噬了萩原所有思绪和情绪，最后又凝聚在一点，撕碎、扯烂、爆破、爆破、爆破、爆炸掉挂在他脸上伪装的轻浮笑意，只剩碎瓦颓垣下残余的空洞残骸。
　　真亮啊，太阳爆炸的亮度居然只是让自己流泪不止，却没闪瞎到任何人呢？相比那个太阳肯定非常温柔吧，他肯定…非常年轻、活力十足、骄傲而…天妒英才吧。
　　哈哈…每个人都说，萩原研二是他/她认识的最会说话的人，也每个人都说，他是这个世界上速度最快也最会飙车的家伙了。
　　可为什么？
　　萩·原·研·二，你为什么说不出拦住松田阵平的话？为什么你要比他快，你为什么不能慢一点。
　　油门加满了，没有刹车，就算是再高超的车手也会有失利时候，同理，刹车踩到底了，油门加多少也无法带动引擎。名为萩原研二的人，在22岁的那一刻丢失了自己的制动系统。
　　这场无穷止境的噩梦，从22岁的时刻开始，直到26岁那年才彻底终结。
　　他一路飞驰下来，在松田阵平葬礼后调职到了搜查一课，直到现在。
　　“喂，给我开个门。”
　　悬挂在城市高空中孤单的72号摩天轮仓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它甚至还礼貌地敲了敲门。
　　“…诶？”
　　刚挂断与佐藤电话没多久的26岁萩原警官瞠目结舌地望向外面。拜托，这可是摩天轮最高处啊？怎么可能会有人在外面敲门，难不成是什么临死前的幻想？
　　而且，声音未免也太耳熟了。
　　不可能吧，萩原眼睛瞥向一侧闪烁着倒计时的炸弹，边胡思乱想着，轻咳两声，稳妥起见没乱动。
　　“…这位不知名的先生？抱歉哦，这间摩天轮包间已经有我和炸弹先生了，完全满员了呢，没办法接待新的顾客哦。”
　　“…哈？”
　　更为熟悉的不耐烦咂舌声从门外传来，感觉下一秒就要被某个人不痛不痒地锤一下的预感时隔四年敲打着大脑反射神经。萩原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几乎克制不住想直接站起身的冲动。
　　喂喂喂…这可不是玩笑吧？再次听见关于小阵平的幻听在这种场合也未免太逊了吧？！
　　“算了。水银杠杆已经启动的情况下，就算是‘我’也会谨慎的。”
　　门上外的人冷哼一声，窗户外伸进来一只手，苍白宛如玉石般泛着不自然色泽的手。
　　那人没直接打开门，只是单手杵在窗沿，一手搭在摩天轮舱口的门边上，卷弹黑发的脑袋顺势从下冒了上来，那张脸一如既往的帅气，他一脸无语望过来，抬了下手。
　　“…好久不见，我回来了。”
　　…这可让人怎么接话是好啊，小阵平。
　　心脏传递来的苦闷到窒息的痛苦流窜到每一寸神经末梢，大脑近乎一片空白，萩原研二眨了眨眼，惊讶到睁大到眼角发痛的情绪澎涌而出，他下意识挑起嘴角，眉头抽搐般跳了一下，仿佛轻浮愉快的笑意自然而然的挂在脸上。
　　萩原警官放下手中的钳子，满眼认真看过去，双手合十诚恳带着歉意请求。
　　“…抱歉啊，松田，能稍微再等等五分钟吗？”
　　不自然仿佛泛着大理石般色泽的白皙肤色，如同妖精般竖瞳的凫青眼眸，以及那身怎么看都非常有违和感的高档藏青色羽织。
　　不过答案也显而易见吧，逝去四年的挚友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果然是那个，人死之前才能见到的妖精，在见到对方的瞬间就会被带入死亡中。
　　虽然被帅气十足的妖精先生邀请步入死亡也很浪漫，可作为萩原警官现在还不能死呢，至少现在可不能掉链子。
　　蜷缩在狭小铁皮盒子里的高挑男性，即便身着一身深色调衬衫，简约质朴的衣物风格反倒衬得这人气质更为成熟而冷静，萩原研二笑了一声，眼眸里闪烁的光比绽放的紫罗兰都要柔软而夺目，他轻佻地宣告了自己结局。
　　“——至少让我把这件炸弹谜题的答案转达佐藤警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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