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西游考卷

　　孙悟空在冰冷的宿舍中猛然惊醒，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与枕边残留的数据雨湿痕混在一起。

　　“心猿……心……”他无意识地喃喃，舌尖缠绕着这个既陌生又带着奇异悸动的称谓。

　　梦境里奔涌的二进制瀑布和那个立于数据洪流之上的模糊身影，如同被强磁干扰的信号，在他试图捕捉时便消散无踪，只在精神层面留下一片嗡鸣的空白。

　　“您醒了！请查收今日课程！距离宿舍强制封闭还有9分47秒！”

　　床头柜上，巴掌大的机械猴管家瞬间激活，电子眼闪烁着程式化的关切蓝光，细长的金属尾巴灵活地缠绕上孙悟空刚抬起的手腕，带来一丝冰凉。

　　孙悟空下意识地拎起那金属尾巴，将小东西提到眼前晃了晃。机械猴的身体在半空中微微摆动，发出细微的电机转动声。

　　“啧，”孙悟空眯起眼，带着一丝探究，“怎么感觉今天的你，不太一样？像是……”他搜刮着匮乏的词汇，“突然从节能模式切换成活力款了？”

　　“学生宿舍将于8分32秒后执行封闭清洁程序。1024号转校生，请立即按照日常活动表执行晨间流程。”一个毫无起伏、冰冷合成的女性机械音直接在他耳蜗内的微型接收器中响起，盖过了机械猴的电子音。

　　“切，知道了，催魂似的。”孙悟空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仿佛能把这恼人的声音挖出来。

　　他迅速翻身下床，蜂巢墙壁流淌的《心经》代码在他靠近时微微扭曲。冷水泼在脸上，镜中映出的黑发少年眉宇间残留着一丝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桀骜。

　　他套上那身会自动调节温度、模拟校服形态的全息纤维衣，布料在接触他皮肤的瞬间，竟又隐隐有凝聚成古老锁子甲的倾向，随即又在某种无形的压制下平复。

　　放下洗漱用具准备出门时，他动作顿住，目光扫过床头那只安静待机的机械猴。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让他折返回来，一把将它捞起，塞进了宽大的校服口袋。

　　金属的冰凉感隔着薄薄的布料传到小腹上，奇异地带给他一丝微弱的安定感。

　　再次踏入三号悬浮教室，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学生们脖颈后的芯片闪烁着微光，正用磁浮笔在悬浮于课桌前的全息光屏上，一丝不苟地抄录着《金刚经编程原理》。

　　讲台上方，须菩提祖师的全息影像正以平板的语调阐述着“大数据因果律”的第三重推导。一切似乎与昨日并无不同，沉闷得令人昏昏欲睡。

　　孙悟空百无聊赖地在最后一排坐下，从口袋里掏出机械猴放在桌面上，用指尖戳了戳它光滑的金属脑袋。

　　“嘀—嘀—检测到重复性非必要物理接触。建议停止。”机械猴的电子眼闪烁着微弱的蓝光。

　　“喂，”他压低声音，带着点恶作剧般的试探，“是不是还没给你起名字？整天机械猴机械猴的叫，多没劲。”

　　他挠了挠自己微痒的下巴，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光芒，“嗯……看你跟俺老孙也算有缘，干脆就叫你‘孙行者’怎么样？响亮！一听就知道是俺家的猴！”

　　机械猴的电子眼红光微闪，尾巴灵活地一卷，缠住了他正在作乱的手指。“命名协议未授权。请恕我拒绝此项提议——”它的电子音依旧平稳，但孙悟空敏锐地捕捉到，那“拒绝”二字似乎比平时快了那么零点几秒。

　　就在这一瞬间——

　　嗡——！

　　一种低沉而令人心悸的震颤毫无征兆地席卷了整个悬浮教室。仿佛空间本身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揉捏了一下。

　　课桌连同上面的全息光屏剧烈地抖动、倾斜，磁浮笔失控地漂浮起来，学生们发出惊慌的低呼。

　　“怎么回事?被袭击了？”“阿弥陀佛，学校不会出事的，上天会一直保佑我们的，阿弥陀佛。”

　　“警告！引力场发生未知扰动！稳定系统失效！请所有人员保持原位，启动应急磁吸装置！”冰冷的合成警报声急促地回荡，带着一丝罕见的惊惶。

　　头顶原本平滑如镜的天花板，突然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蛛网般的裂痕瞬间蔓延开来，细碎的数据流如同发光的尘埃从裂缝中簌簌洒落。

　　讲台上，须菩提祖师的全息影像剧烈地扭曲、闪烁，最终化作一片刺眼的噪点雪花，合成音戛然而止。学生们惊惶抬头，脸上第一次普遍出现了名为“错愕”的表情。

　　裂缝的中心，一道柔和却无比夺目的金光骤然倾泻而下！那光芒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和庄严感，瞬间驱散了教室里的混乱与恐慌。金光之中，一朵巨大的、由纯粹能量构成的莲花状反重力盘缓缓降落。

　　盘上，立着一位身披雪白纳米袈裟的僧人。那袈裟的材质绝非寻常，流动着水银般的光泽，衣摆边缘，液态的金色佛光如同熔融的黄金，不断滴落，在教室的地板上晕开一圈圈温暖而神圣的金色涟漪。涟漪所及之处，躁动的引力场奇迹般地稳定下来，失控的磁浮笔纷纷归位。

　　孙悟空瞳孔骤缩，他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那支根本没在用的磁浮笔。就在那僧人足尖即将触地的刹那——

　　“啪！”

　　一声脆响！他手中的磁浮笔毫无征兆地炸裂开来！细碎的电路板和微型元件四散飞溅！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些飞散的碎片并未落地，反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在空气中急速旋转、拼合！刹那间，竟在半空中凝聚出一张脸的轮廓——半张脸！那眉眼，那鼻梁的弧度……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被强行遗忘的熟悉感如同高压电流，狠狠贯穿了孙悟空！

　　“各位小施主，受惊了。”清朗温润的嗓音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人心的力量，瞬间压下了教室中残余的骚动。

　　那僧人已稳稳落地，莲花反重力盘在他身后化作点点金光消散。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凌空轻轻一抹，空气中跳跃的残余电火花和悬浮的电路板碎片便如同被橡皮擦去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模拟日光透过悬浮窗落在他腕间，缠绕其上的脑机神经束闪烁着昂贵而神秘的金箔光泽。

　　“阿弥陀佛，各位小施主，初次见面。贫僧唐玄奘，自东土大唐而来，将担任诸位接下来一个学期的班主任。”他的目光缓缓移动，似乎在确认每一个人的存在“接下来的时日，还请诸位多多指教。”

　　教室里响起了低低的、压抑不住的议论声。学生们面面相觑，眼神交流着惊疑和困惑。

　　“东土大唐？”“那是哪里的古地名？”“他的脑机接口……好古老的形式！”“液态佛光……是生物能量场具象化技术吗？”窃窃私语如同细小的涟漪。

　　讲台上的男人无视台下嘈杂的议论声，双手合十，微微躬身，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温和而疏离的微笑，如同精心雕琢的玉像。眼神却如同无形的探针，穿透混乱的人群，精准地、长久地定格在教室最后排那个几乎蜷缩在阴影里的身影上——孙悟空！

　　孙悟空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不是恐惧，是一种源自骨髓深处的、被强行唤醒的、混杂着愤怒、委屈和某种无法言说的依赖的剧烈震荡！

　　后颈的芯片已经不单单是发烫，而是如同烧红的烙铁，剧痛沿着脊椎疯狂上窜，几乎要将他整个头颅点燃！脑海中，被纳米虫啃噬殆尽的记忆碎片疯狂翻涌、试图重组！

　　五千年前！就是这双眼睛！就是这双手！
　　不是现在每个人头上这种冰冷的、批量生产的、用于监视和控制的金属箍！
　　是某种更古老、更沉重、更……刻骨铭心的东西！

　　“……悟空……”

　　那声跨越时空的呼唤，仿佛就在耳边炸响！

　　孙悟空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过那场漫长如一个世纪的课程的。讲台上那个自称“唐玄奘”的男人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视线里只有那身素白的袈裟，那腕间流淌的金光，还有那如同实质般、始终笼罩在他身上的目光。那目光里似乎没有探究，没有审视，只有一种沉静的、洞悉一切的……了然？这更让他如坐针毡。

　　无人注意到，他身旁的机械猴眼中闪过红光，“是否确认删除能量暴走记录?”

　　下课铃声如同救赎。他几乎是第一个冲出教室，像逃离一个令人窒息的牢笼。冰冷的走廊空气吸入肺腑，才让他后颈那几乎要烧穿皮肉的灼烫感稍稍缓解。

　　回到蜂巢宿舍，他拧开水龙头，将冰冷刺骨的水一遍遍泼在脸上，试图浇灭心头那股无名火和芯片持续的灼痛。

　　抬起头，孙悟空把脸上的水擦干，盯着镜中的自己。

　　［这副人样，果然看多久都还是不习惯……］

　　他朝始终站在他肩头一反常态沉默的机械猴发问，“喂，孙行者，今天我能力暴走了几次?”

　　“提示，我并未认同孙行者的称呼。您今天并未能量暴走。”机械猴一板一眼地回答。

　　［没暴走?］他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昨晚的纳米虫，今早的引力紊乱，还有那个名字……这一切，真的只是“能量暴走”那么简单吗？

　　孙悟空目光如炬地盯着机械猴。半晌，他懒洋洋地问，“那你想叫什么，行者孙?孙者行？还是……”

　　“我叫心——不，您还是叫我Y2410吧。”机械猴，不，Y2410打断孙悟空的话。

　　“诶?这我可记不住，还是叫你孙行者吧，跟俺老孙家姓，这不比你那千篇一律的编号好听好记多了。”孙悟空一锤定音。

　　“好了，名字问题解决了，接下来，就该解决人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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