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说要有光

　　等身体变得暖烘烘了，谭深何便动身走出了洞穴。月黑风高，夜行并不安全，但谭深何不能等了，且不论白天气温上升尸身易腐，她现在这具身体的体能也撑不到早上再行动了。

　　谭深何打算先想办法把三个少年安葬，无论是这个时空还是谭深何原来的时代，让去世的人入土为安都是执念，一切的仇怨，等死者安息了再说。但谭深何现在寄居的身体是16岁不是26岁，她没有自信到能凭一己之力把她们埋葬，所以她要找人帮忙。

　　附近有鸟鸣，空气算得上清新，这附近应该没有村落，大概率是山野荒地。谭深何逆着河的流向走，出了洞穴一看，果然周边都是山峦，树木丛生，没有人迹也没有亮光。

　　这种环境下，系统的“视野”功能显然非常好用，谭深何在洞穴边做好标记，迎风夜行。

　　往回走，她至少能肯定前头有村子，哪怕这个村子看见她，极有可能把她当成鬼。

　　谭深何下定主意，就算是装神弄鬼，也要唬几个人下来，把她们妥帖葬好。

　　四下寂静，谭深何光着脚，攥着一根粗枝如鬼魅般游走岸边。山林间偶有窸窣，又逢刚停雨没多久，土地湿冷，风带着潮气，纵她心志再坚，久了还是生出几分悚然，越走越心惊。

　　在未知的环境下她不轻易暴露自身，万一真有什么，也能及时用火驱赶。谭深何咬咬牙，就这样加快赶路，直到拦路的石头拌了脚，她才停了下来。

　　右脚一阵剧痛，她一时半会是走不动了。谭深何看看天色，比之前亮了些。往来处看，已见不到岩洞，可往去处望，却好像离村还远。

　　谭深何叹口气，靠着一颗大树坐下，姑且休整一番。她看着把她绊倒的石块，心念一动，想看看系统的奖励有何特别之处。

　　特别的鹅卵石？

　　谭深何默念，呼出了一颗鹅卵石。不知是不是因走久了体温下降，她觉得手掌里握着的这颗鹅卵石尤其温热，但除了温度，这块石头似乎没什么特别的。

　　但系统说它特别，应该不会是给她特制了鹅卵石暖手宝这么简单。

　　于是谭深何小声道：“这怎么点不亮呢？”

　　“叮——新手任务：对不同物体使用初始光（1/3）。”下一秒，鹅卵石竟真的发出了微微亮光。

　　鹅卵石也能发光？

　　谭深何感到十分惊奇。她是文科生，择业了也不曾走出文科的领域，在她认知里，确实不知道除了常用的能发光的物品，还有什么能发光。

　　鹅卵石发着温润的微光，看着很可爱，尤其是它还是谭深何身边唯一一个有温度的东西，她的心情因着这块小石头稍微缓和了一些。

　　但她的心情没有缓和多久，就听到了一阵由远及近的动静，速度很快，吓得谭深何闪进林子，侧身拿树挡住了自己，把发着光的鹅卵石藏在袖子里。

　　“咚——”一阵沉重的闷响，似是一个人在离她不远处倒下了，紧接的是一声男人的闷哼。

　　“呵！你倒是跑得快，害得哥俩好追！”另一个声音粗犷，语气不善。

　　另又有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说！把东西藏哪了？”

　　“呃！”男人又是一阵闷哼。

　　一时间没有动静，谭深何小心地探头去看，只见一肥一瘦两个衣着奇特的丑男正架着一个跪在地上的男人，胖的那个擒着男人，瘦的那个正抬着男人的脸，另一只手整个伸进了男人的嘴巴，撑得男人嘴角流血。

　　片刻，瘦子从男人嘴巴里取出一颗牙丢在地上，对他冷笑：“想死？有这么容易？”

　　男人冷冷地瞪着他，声音很冷，语气却十分挑衅：“多此一举。”

　　瘦子笑得猥琐，挤着他脸颊狠狠扇了两巴掌：“轮得到你来指点小爷了？”接着从身上摸出一卷布，塞进男人嘴巴里，又用布条把布固好。

　　生在和平社会的谭深何哪里亲眼看过这种场面？她纵使看过类似的，也是用于深夜纾压的限制级画面，画的演的，终究不是真的。

　　这就是没有平等人权的古代吗？谭深何想。

　　被缚的男人颇有几分姿色，这倒使谭深何眼中的画面少了一些残忍。只是她竟觉得有几分眼熟，原主应当是见过他。

　　村子里的人？

　　不容谭深何细想，她屏住呼吸，警惕地低下头。这一肥一瘦忽然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似是察觉到了什么。

　　四下俱静，唯余鸟鸣。二人摆了两遍头，照谭深何贫瘠的看剧经验，他们也该打消疑虑离开了。

　　但这一肥一瘦没有。

　　谭深何心下一沉。

　　她现在根本没有那么大的肺活量能撑一分钟！

　　一肥一瘦仍站着，眼球四处转，谁也没说话。

　　嗵嗵，嗵嗵，嗵嗵，嗵嗵。谭深何的心脏跳得一下比一下强烈。

　　肥的眼神乱飘，死死地压着男人。

　　因为缺氧，谭深何有种身体在逐渐萎缩的错觉，她想吐。

　　瘦的眯了眯眼，似乎听见了什么。

　　谭深何从没试过屏气这么久，她肚胃翻涌，觉得喉咙深处仿佛要涌出什么可怕的东西叫她呕吐——

　　她提起最后一丝力气，在二人视线背对她时将手中的鹅卵石扔了出去，试图以此转移一肥一瘦的注意力，但是她却因为没有力气，扔偏了。

　　“啧！”

　　一颗小鹅卵石，本就没什么作用，谭深何本想往远处扔，趁两人被鹅卵石吸引那刻拔腿就抱，结果石头却落在了瘦子脚边！

　　但下一秒，谭深何眼前一花，电光火石间“砰！”的一声巨响！

　　谭深何瞳孔微缩，这是什么？

　　一瞬的白光惊得一肥一瘦闭上了眼，空中自下而上飞出点点闪光，白雾带着硝烟的味道，钻进谭深何的鼻腔。

　　这是，鹅卵石？

　　“道具【特别的鹅卵石】-1。”系统音适时的出现。

　　谭深何回神，拔腿就跑，保命要紧！

　　可她腿刚抬，就被人猛地拦抱起身，也是往山林里狂奔而去！

　　谭深何被架到肩膀上，她一时不察，五脏六腑被颠得厉害，忙撑着男人后背自行调整。

　　纵使已尽力适应，她还是被颠得几欲昏死。

　　昏沉间谭深何感觉又是一阵天地倒转，接着感觉好受许多了。谭深何大口呼吸，挣扎着睁开眼，竟是换成横抱了。

　　谭深何又闭上眼稍缓口气，一边掂量着这个男人，肌肉紧实，四肢有力，如此快地奔跑着气息虽急促但还算平稳，想来抱三个尸体也不在话下。

　　山林障多，加上晨雾迷蒙，男人很快就甩掉了一肥一瘦两人。

　　男人将谭深何靠树放下，终于有空解开缚口的布条，取出染血的布卷。

　　十七八岁左右的年纪，凑近了看这张漂亮的脸皮更是极有风韵，看着冷冷清清的，却透着一股醉玉颓山的风姿。

　　这样非凡的长相，原主的记忆里没有，但这双死气沉沉的眼睛，原主见过。

　　未等谭深何开口，男人就又冲了出去。

　　谭深何很快反应过来男人是去杀那一肥一瘦去了，她正好得以脱身。

　　但这个男的，估计也不会回来了。

　　算盘大概率落了空，路遇这么一岔，耽误了时间还捞不着好，谭深何感觉有些烦躁，她赶不上ddl但事情又还得继续做时就是这种烦躁。

　　不远处响起刀剑叮叮当当的声音，为免被波及，谭深何只得听音辩位，绕着战场小心翼翼地下山，这种窝窝囊囊的做派，更是令她郁闷。

　　不多时，刀剑声戛然而止，胜负分明了。谭深何僵在原地探听，是谁赢了？

　　唯一的喘息声不粗犷，也不摧枯拉朽，是漂亮男人赢了。

　　知道自己无虞的谭深何稍稍放心，脚步放开了直线下山，却很快被男人缠上。

　　谭深何警惕地看着他，男人皱眉问她：“刀剑无眼，你不怕死？”

　　男人的语气冷硬，谭深何不悦，但见男人没有一走了之的意思，硬是好声好气地道谢：“谢谢你救了我。”

　　大概是没料想到谭深何的态度，男人脸色有些古怪，张了张嘴巴，到底只是摇了摇头。

　　谭深何见他软下来的神情，果然伸手不打笑脸人。她顺杆上爬，一脸诚恳，试图按原计划行事：“我知道，我替你脱了困，你帮我脱了逃，我们两清。但我现在有个急需处理的事，你能不能搭把手？我现在现在身无分文，先欠你个人情。”

　　先是笑脸相迎，后是言语诚恳，谭深何没什么有价值的谈判筹码，所以做足铺垫来试试空手套狼，万一呢？

　　万一……

　　“你走吧。”男人一口回绝，一边掏出一张帕子擦刀，一边转身欲走，似乎真的只是来确认她没事。

　　好吧，没有万一。谭深何没有气馁，她迅速想出了方案二，迅速红了眼眶。

　　也许是短时间内遭逢这样巨大的变故，她到底还是难以适应，稍微开一开情绪闸口，眼泪便说来就来：“我知道，我什么都不是。”

　　——是啊，不是个人物，只能做个上下讨不着好的小中层，现在更惨，连自己都做不了。

　　“我爹娘不爱我，我就三个朋友，可她们现在都死了，我还没本事让她们入土为安。”

　　——明明这个月过去，我就能交房子首付了，我死了，钱是不是又要落到那三人手里了？

　　“村里的人要我们去做河神雨神的新娘，我们被绑在筏子上，河水好湍急，我疼昏了过去，醒来她们都死了，就我活了下来。”

　　——睡前确实想过，要是我死了就好了，可一醒来，班是不用上了，可人生竟然还没有终结。这种没有意义的人生到底为什么还会有续集？

　　“你能不能帮帮我，帮我把她们埋了？”

　　——现在的我，甚至连埋三个人的本事都没有！

　　男子停下脚步，他刚好擦完刀，刀入了鞘。

　　他头也不回：“要是每个死人都要埋，那谁来埋你？”

　　那声音一点情绪也无，话里却有十分彻骨，谭深何敛了敛情绪。

　　她回道：“那你埋我。”

　　“我？”男人微微侧头。

　　她向前追了两步：“我埋她们，你埋我。每个死人都要埋，我要埋她们，是我的事。我需要你帮忙，不会让你白干。”她没兴趣跟一个刚认识的人讨论哲学问题，快刀斩乱麻拉回话题是她的职场经验。

　　半晌，那双沉如黑墨的眸到底是转回她身上。少了战斗时的警惕，好看的眉眼尽是阴郁：“我无所求，你待如何？”

　　谭深何在观察。

　　他好像活不了多长了。

　　对方没有求生的意志，眼神淡漠，但又多出许多浓重的东西，稠得像灌满了眼前这个人，像是悟了一种深刻的悲哀，自我套进了镣铐。

　　谭深何心觉不待如何，物质的报酬对一个向死的人来说什么也不是。

　　久等不到眼前人的回答，男人垂眸，转身迈步。

　　“我埋你。”

　　男人脚步一顿。

　　“你要是死了，我埋你。”

　　男人回头，身形瘦弱的女子受风一吹也摇晃，可她直直地看着他，眼神却有一种死水般的坚定，闪着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光：“我给你风光大葬。”

　　他忽然觉得，他可以晚点去死。

　　婚丧嫁娶，按照传统习俗，每一个都要挑合适的日子。尤其是白事，不仅出殡要挑时间，下葬也要挑时间，就连葬在哪，也得有个风水的说法。

　　谭深何生前刷手机时偶尔刷过墓碑选址的的规矩，听不大仔细，但记住了要依山傍水。这样看来，这片倒是个绝佳的墓地。她仔细地在洞穴旁的山里挑了个位置，和男人合力挖了一个大坑。

　　泥土松软，坑不难挖。坑挖好后，谭深何带对方回到洞穴，三个小姑娘出现了一点尸斑，但一晃眼还像不过是熟睡了一般。

　　谭深何眼尖地捕捉到男人看向她们的那一刻，抿了抿唇。这下谭深何基本肯定，男人认识她们。对于他为什么从村子逃下来，她也能猜上一二了，可能是身负什么任务易容潜入村子，武功高强，极有可能是哪个大人物的下属。

　　死士？谭深何想，或许是上头把他的牵挂杀了，他才有这样向死的眼神。但这对于一个普通农家女来说，不是什么值得深思的事。

　　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不再揣测，待男人将三人放置妥当后，对他道谢，并示意对方她想对三位“挚友”告别，请他回避。

　　其实到这里男人可以走了，可对方却让她先作告别，别的再说，转身下山坐在河边。

　　确定男人背对着她后，谭深何回头，跳下土坑，将松松摆着的三位死者拢拢，拢出一个位置，在脑内唤出系统。

　　她先是抛出了一个问题：“系统，我不是身穿，是魂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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