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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练馆
越野车碾过水洼时,钢化玻璃上的雨刮器正以均匀的节奏摆动,将飞溅的银弧切割成细碎的光鳞。钟烟花咬着全麦三明治,火腿的咸香混着酸黄瓜的清爽在舌尖漫开,余光却始终黏在驾驶座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虎口处的浅疤像道褪色的剑痕,在晨雾洇染的车窗映出的微光里若隐若现。车载电台流淌着巴萨诺瓦风格的西语民谣,沙哑男声与雨点击打车顶的鼓点在密闭空间里织就潮湿的网,将两人的呼吸都浸得黏腻。
她捏扁牛奶盒的动作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利落,指腹碾过盒角折痕时,塑料发出细碎的脆响。车窗外的香樟树在雨中摇晃,深绿叶片抖落的水珠砸在引擎盖上,像撒了把碎钻。直到程奕斐的指节叩了叩皮质方向盘:"到了。"
程奕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训练馆外墙的涂鸦在雨雾中显得斑驳,“南美之虎”四个猩红大字像野兽张开的獠牙。他利落地下车,绕到副驾打开车门,伞面倾斜出合适的角度,把她笼罩在带着雪松气息的伞下。
推开门,一股带着汗味和皮革味的热浪扑面而来。远处的八角笼里,两个赤膊的壮汉正扭打在一起,汗珠飞溅到围绳上,折射出细碎的光。钟烟花心里一紧——这和她想象中干净明亮的专业场馆不一样,倒像是个地下格斗场。
“早,程。”角落里传来慵懒的招呼声,一个扎着脏辫、脖子到脸有纹身的男人叼着烟说,“这就是你说的格斗家?一个小女孩?成年了吗?”他眯起眼睛,目光像蛇信一样扫过钟烟花。
程奕斐把背包放在长凳上,金属扣撞击的声音很清脆:“她来参加下个月的“武英杯”,先带她适应一下这里环境。”转身时,一个齿轮状的金属零件从口袋里滑出来,钟烟花弯腰去捡,指尖和程奕斐的手碰到一起。她的指尖比常人凉,程奕斐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零件在地上滚向八角笼。钟烟花捡起来递给他。
“挺有默契啊。”脏辫男人吐了个烟圈,站起来时肌肉线条在灯光下很明显,“我是杰罗尼莫,这里的教头。听说你是格斗冠军?敢不敢和我过两招?小女孩!”他突然凑近,嘴上的烟火星子差点烫到钟烟花的额角。
程奕斐的身影刚要横插过来,钟烟花的掌心已贴住对方拳面。拳风带起的气流掀开她额前碎发,露出下方平静如深潭的眼睛——那是经历过无数次实战的武者才有的眼神,没有挑衅,只有评估对手距离与重心的冷静“当然可以,等我热身三分钟。”她走向长凳,指尖在金属负重环上敲出清越的五声音阶,左腕、右腕、双踝,四个加在一起有100公斤的负重环砸在背包上时,发出闷重的声响。杰罗尼莫的眼皮跳了跳,方才漫不经心的神态里终于泛起审慎,像周围的人打了个手势,率先走进八角笼等待。
钟烟花戴好护腕,扎紧头发,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腕,听着关节处发出的声响,面无表情地走向擂台,经过程奕斐身边时说:“你坐长椅上休息会儿,有事可以先走,没事也能看看。”程奕斐看着她眼里的战意,本来想提醒她注意安全,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说了声“好”。
训练馆里原本在对战的人都围了过来,毕竟从没见过和杰罗尼莫对战的女格斗家,还是个看着像未成年的中国女孩。
裁判蒂姆喊了开始,杰罗尼莫一记直拳带着破空声朝钟烟花正面袭来,带拳风刮过她鬓角时,她已经轻巧地侧翻,右腿如钢鞭迅速甩出,只听“砰”的一声,是拳与腿凶猛的互撞声,紧接着一个二段侧翻接膝,猛地撞向对方的肋骨,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围观的人群的惊呼声尚未落地,她的发绳已在剧烈动作中崩断,墨色长发如瀑布般倾泻,在急停转身时甩出银弧。
杰罗尼莫显然低估了这个东方娃娃的下盘功夫和巧劲使用,遂发出更加凶猛的攻击,激烈的缠斗持续了10多分钟,当他再一次以摆拳擦着她的脸颊掠过时——只见钟烟花的手指正精准的扣住他的尺骨神经,借力翻身的刹那,,单腿压在围绳上的身体形成完美的杠杆,将190多斤的壮汉掀得踉跄半步,趁你病要你命,紧接着,烟花的双腿如铁环般锁住对方的咽喉,猛力侧翻,两人轰然倒地时,被压制的围绳发出濒临断裂的尖啸。
场馆内鸦雀无声,唯有空调外机在墙角发出单调的嗡鸣。杰罗尼莫躺在地上,望着上方汗湿的少女——她的长发垂落如帘,遮住半张脸,却遮不住颈间跳动的脉搏,以及锁骨凹陷处汇聚的汗珠,那些汗珠顺着运动背心的纹路滑落,在腰腹间画出蜿蜒的溪流。"服了。"他扯掉护齿,声音里带着难掩的赞叹,伸手时掌心全是冷汗,"从没见过这么会借势的选手,你这锁技是跟柔道冠军学的?"
钟烟花松开锁技,围绳的弹力将她弹回地面。程奕斐不知何时站到笼边,递来的毛巾上还带着他身上散不去的机油味。她接过矿泉水仰头灌下,水流顺着下颌线滑落,在运动背心领口处洇出深色的花。"担心了?"她忽然开口,左手拇指摩挲着食指指骨的疤痕,看着掌心的老茧,那里的皮肤比别处厚两倍,粗糙得不像一个19岁小女孩应该有的状态。
没有听到程奕斐的回答,钟烟花走到躺在地上的杰罗尼莫面前伸出右手……
“服了,服了。”杰罗尼莫开口,眼神从认真变成惊叹,“你是值得一战的对手。”他接力站起身来,一面整理衣领,一面朝程奕斐挑眉:“可以啊,认识这么厉害的格斗家。”然后看向钟烟花,“能和你对战是我的荣幸。”钟烟花握住他的手:“也是我的荣幸,接下来的时间请多多指教。”一如既往的平静,好像以她的身高和力量打赢这个高大的壮汉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虽然也确实如此——意料之中的实力和意料之外的长相让她有一种反差萌。
周围的喝彩声还在继续,她有点不自在地抿了抿唇。裁判蒂姆笑了笑,驱散了人群。等人都走了,钟烟花再次问道:“吓到你了吗?”看着此时眼睛比阳光还亮的女孩子,程奕斐诚实地点头,自己确实也和尼莫一样,误判了她的实力——能在地面缠斗中以巴西柔术的三角锁绞杀比自己重一倍的对手,他坦言:“确实,虽然知道第一次见面你说自己是冠军,但是没有现场看过你对战,看着两倍差距的体格,还是忍不住会担心。”
她擦着汗,捡起地上的背包和负重环放在长椅上,平静地说:“我5岁开始学武,舅舅说我是好苗子。13岁时,同龄人没人能和我打,只能和成年人对战。为了能和比我高、比我壮的人打,我开始负重训练,从10斤到现在每天200斤,背了6年……”说到这儿,语气轻快了些“而且,我舅舅曾经教导我,武术不是以力胜人,是以巧破千斤,武术亦不是恃强凌弱,是让弱者有资格站在强者面前”想起年少时,舅舅每个晨光里的陪练以及一字一句的教导,她的语气更加坚定“所以别担心,我很强,来这儿就是为了赢得比赛拿奖金,所以我不会输。”她的眼神犀利,像个随时准备上战场的将军。
“只要我站着,就会一直打下去。”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程奕斐,这是我选的路,是我的宿命。你不用为我担心,只要看我站上颁奖台,为我喝彩就行。”
她很少这么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渴望,这是一个武者对胜利的渴望,对守护家人的坚持。那些日夜练习的马步冲拳,木地板上的汗渍,沉重的负重环,手上的硬茧,都是她一路走来的印记。
钟烟花的含义,就是“烟花易冷,武骨长存”。曾经舅舅守护着家,现在她要守住这个家,等哥哥陈未醒来。她想听到哥哥说:“烟花,你真棒,赢了这么多冠军!”
她把毛巾盖在头上,遮住脸,沉默下来。周围很安静,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程奕斐看着她,被她的一番话触动,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正当他要开口,只听见水滴砸在地板上的声音,很轻,却像敲在他心上。
“我要继续训练了,刚刚的对战也只是热身的程度”一把抓起毛巾的烟花又一次语气平静的看着程奕斐“你应该还有自己的事情,不用一直陪我耗在这里,毕竟我不是只训练今天这一天”恢复常态的神情让程奕斐以为刚刚听到的只是一场幻觉。
“好,我还要去学校,你有事情随时给我发微信”程奕斐只得再次强调,哪怕知道了眼前的少女很强,他还是忍不住想要保护她,告诉她——别怕,有我
起身离开之前,程奕斐还是忍不住再次强调“不要觉得怕麻烦,毕竟朋友就是彼此麻烦的!”
看着快步离去的背影,钟烟花的心里泛起一阵涟漪,好像有一颗石子击碎了平静的湖面。她看了看手心里的毛巾的矿泉水,感受那抹还未消散的微烫触感,像是被春日渐融的冰雪,无声却清晰的渗进皮肤下的血管。
钟烟花将背包和护具规整地堆在长椅角落,转身走向正和马科斯闲聊的杰罗尼莫。她抬手轻拍对方纹身交错的手臂,指节叩在结实的三角肌上发出闷响:“哎,你还想再来一场实战训练吗?”
杰罗尼莫叼着的半截烟抖了抖烟灰,挑眉看向这个刚把自己摔在八角笼里的中国女孩。他刚才输给对方的锁技,此刻反而笑得更开怀:“只要你吃得消,我奉陪到底。”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他扯了扯汗湿的背心,“不过在开打前——”拇指蹭了蹭鼻尖的银环,“总得知道该喊你什么吧?总不能一直叫中国娃娃。”
钟烟花没想到对方会突然问名字,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负重环的刻痕。训练馆的灯光在她睫毛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半晌才轻声开口:“叫我Yana吧。”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线,比刚才对战时柔软了些许。
“Yana,好名字。”杰罗尼莫朝马科斯伸出拳头轻碰,指节相撞发出“砰”的脆响,接着转动脖子,听着颈椎发出“咔嗒”声,“记住了,等下可别让我手下留情。”他大步走向八角笼时,围绳因他的动作发出吱呀摇晃,阳光从气窗斜切进来,在他古铜色后背的纹身上游走,像条苏醒的蛇。
这场实战训练足足持续了三个小时。起初只是杰罗尼莫一人应战,可当钟烟花用一记漂亮的过肩摔放倒这个壮汉后,围观人群里陆续站出几个身影:留着金色寸头的马科斯、手臂缠着绷带的肖恩,甚至连在角落擦护具的蒂姆都搓着手凑过来。他们轮流走进笼子,有的带着试探,有的怀着不服,却都在和Yana交战后红着脸退到一旁——这个总被误认为“小女孩”的姑娘,用与外表相反的实力又一次证明了自己——她的每一拳都带着超乎体型的爆发力,每一次闪避都像浸过机油般流畅。
汗水顺着钟烟花的发梢滴在格斗场的防滑垫上,她感觉不到累——或者说,这种被不同对手激发的战斗欲,比任何能量饮料都更让她清醒。当第四个人捂着被踢中的手腕退开时,杰罗尼莫靠在笼边吹了声口哨,眼神里早没了最初的轻视,只剩惊叹:“Yana,你该不是把沙袋当枕头睡的吧?”
场外传来零星的笑声,有人递来运动饮料,有人开始讨论下一场对战的规则。钟烟花解开护腕,看着对打后留下的淤青和红印,忽然觉得这个充满汗臭和呐喊的训练馆,比想象中更像个擂台——不是那种冷冰冰的专业赛场,而是更像小时候在武馆后院,和师兄弟们摔打胡闹的水泥地。只不过现在,她的对手从同龄人和女选手变成了这些浑身纹身的壮汉,而不变的,是每次站上擂台时,那种血液加速流动的灼热感。
夕阳从破了角的窗帘缝里挤进来,在八角笼的围绳上镀了层金边。钟烟花喝着水,听着杰罗尼莫和马科斯用西班牙语笑骂,忽然觉得唇角有点发紧——原来自己刚才一直在笑。重新将负重环戴回四肢,沉甸甸的像长在骨头上的勋章,而明天,还有新的对手在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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