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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络
人类的身体缩小长出茸毛,一眨眼,蒲疏不可控制地重新变回了金毛犬。
冰凉的地面让他意识清醒,缓和之后,蒲疏把房间恢复原样。
晚上十点,应时叙从一片光亮走入黑暗,拨去了电话。
早有预料一般,电话即刻被接通。
冰冷的忙音结束,无休止的沉默……
电话那头的人泄了气似的,低沉的嗓音率先开了口:“时叙是我,关知甫。”
十五年没有见面,二人联系的次数也寥寥无几。
早已经记不起对方的样子,也忘记了那人的声音。
却没有丝毫惦念,只有早已激不起涟漪的无边仇恨和真实扎在心底的厌恶。
应时叙闭了闭眼,声音没有一点温度:“那只幼犬是你送来的?”
闷闷的笑声传来,关知甫悠悠地点头:“是,还喜欢吗?”
应时叙漠然道:“我不会收养它的。”
“当真?”关知甫话语里藏不住张扬的笑意。
话音一转,他状似不经意道:“小叙,还记得穗风吗?”
应时叙呼吸一窒,沉静的表情有了一丝细小的裂缝。
关知甫勉强装出几分和善:“孩子,你一定可以照顾好蒲疏,对吧?”
他一向知道应时叙的弱点在哪。
温煦的表象下是藏不住的冷厉:“忘记穗风是怎么死的吗?按我说的做。”
“嘟……嘟……”
通话结束。
高楼映照在霓虹灯下,繁星只显出虚虚的一点影子。
蒲疏窝在沙发角落,脑袋乏力地搭在方形枕上。
白天以人类形态消耗了太多能量,身体甚至产生了说不清的奇怪反应……
这让蒲疏有些不适,他几乎一动不动地这样待到了晚上。
太阳从半空升起,爬到最高处又缓缓没入地平线。
蒲疏看着居民们行色匆匆地出入,或是悠闲地在楼下公园里散步,小孩子们活力地追逐打闹,背后的书包也跳起来,再落下去。
现在,只有各色的灯光延续着城市安宁的活力。
熟悉的黑色汽车驶入蒲疏的视线中,将近夜晚十一点,应时叙终于回来了。
差不多恢复体力,蒲疏掩盖住满身疲惫,跳下沙发坐在门口。
电子门锁悠扬地响起,应时叙推门走进来,一眼看见玄关处昂起头乖乖坐着的蒲疏。
歪了歪头,蒲疏发出兴奋的叫声,晃动尾巴,绕在应时叙身旁。
沉默半晌,应时叙伸手打开壁灯,半蹲下身看着蒲疏:“我回来了。”
蒲疏蹭了蹭他的手。
毛茸茸的,应时叙收拢五指一触即分,起身脱下外衣,拿着换洗衣服走入浴室。
“时间不早了,去睡觉。”
淅淅沥沥的水流声就在不远处,蒲疏突然想起应时叙身上冷冽的药剂的味道,以及他温度很低的气息。
这些很容易就让人将他和泛着冰冷光泽的金属器械联系起来。
突然,蒲疏的脑海里涌现出一幕怪异的画面,一群身穿白色大褂的人将他围在中间,头顶刺目的炽灯照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他们目光沉寂,握着银色的手术刀、组织剪、还有许多蒲疏叫不出名字的工具,在他身上投下偌大的恐怖阴影……
蒲疏被一阵恐慌指引着想要抓住什么,却狠狠扑了空。
那些画面连同突如其来的感受一齐如烟雾般就地消散。
渴望知道一切真相的心情愈发强烈,蒲疏表情迷茫:“为什么?”
他为什么会变成人类?
为什么记不起之前的很多事?
这样下去,他会死吗?
想到死亡,蒲疏心底骤然升起无尽的悲戚,心脏紧紧绞成绳子,他有些喘不过气,一颗温热的泪珠顺着脸颊砸在地上。
他该怎么做?
应时叙擦干湿发走进书房,路过蒲疏时,一眼看见他趴在小窝里,一副失神的样子。
等他很晚从书房里出来,蒲疏依旧纹丝不动。
蒲疏专注地盯着地面,等上方投下一片阴影,才听见应时叙低沉冷冽的声音:“失眠了?”
还未等蒲疏做出反应,应时叙便自顾自地小声说:“的确有些反常,该去实验室检查。”
蒲疏耳尖一跳,他发现了什么?
尾巴小幅度抬升,蒲疏缓缓向后缩,戒备地凝视着应时叙。
应时叙起身,走向卧室,第一次叫了他名字:“蒲疏,睡不着可以来我的房间。”
蒲疏怔怔地,恍惚间看见应时叙的表情在银白月光下柔和了一瞬。
紧接着,他走进房间,留下一盏暖黄的壁灯。
蒲疏低了低头,试探地踏出一步,借门框挡住身体。
应时叙看见他半个脑袋,默许地点头。
蒲疏却蓦地缩回墙壁后面,半分钟后又故技重施。
棉花似的影子变大变圆,在门外晃晃悠悠,半天只踏进来一只雪白的犬爪。
应时叙轻笑了一声,取下眼镜躺在床上。
等他浅眠一次醒来后,才发现蒲疏卧在他的颈边,暖烘烘的脑袋枕着肩膀,和他紧贴着。
秋天的深夜微凉,应时叙拉高被子,把他半个身体罩在里面。
早晨的工作结束,应时叙摘下白色手套扔进垃圾桶。
迎面走来一位同样身穿白色实验服的年轻男人,气质柔和温润,胸前的名牌上写着“湛筠”。
应时叙和湛筠是“国家动物行为与生态科学研究所”副研究员。
应时叙主攻神经科学与动物认知方向,而湛筠则研究基因组学与合成生物学。
分属于不同部门,平时却有很多工作上的交流。
因此,两人十分熟悉,碰面后便默契地一起走回工作区域。
期间说些工作上的事,分别时,应时叙似乎考虑了很久,眉目低垂,罕见地迟疑。
“湛筠,帮我一件事。”
-
应时叙的生活习惯总是很有秩序,也很规律。
平常他会出去工作一整天,周末则待在家里或去图书馆。
蒲疏已经对他平时的出行方式和时间十分了解,此刻正肆无忌惮地以人类的样子徘徊在家里。
“原来人类的视角是这样的。”
他观察到,应时叙有一间不常用的小房间,干净整洁也没有很多东西。
蒲疏在这里找到一身简单的白色纯棉衬衫和黑色长裤,动作生硬地套在身上。
衣服尺寸要比蒲疏的体形大很多,他拖拉着袖子和裤腿,更加不会走路,于是将衣服都卷起。
莫名有一点成就感,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微笑。
尽管宽大的衣服不合身得十分滑稽,但总算和寻常他看见的人类相像。
蒲疏走到书房,是应时叙在家里待得最多的地方。
这间书房有整整一墙面的书,只看那些书名,蒲疏还不可以猜出其中的内容。
“这是……什么啊?”
他没有很多人类的生活经验,也不懂得人类各种命名的方式。
蒲疏只可以感受到,这些包含“原理”“概论”“技术”等字眼的书名很是理性。
书名虽然平铺直叙,但简单的文字及字母组合在一起就让人觉得晦涩难懂。
蒲疏轻轻皱眉,伸手拨动一本书的书脊,将它从架子上拿下来。
书本很厚,封面是深蓝色,印着由两只反向平行的链条组成的螺旋状图案,像是一种人类的食物……麻花。
蒲疏断断续续念出书的名字:“……动物比较解……剖学。”
“前面两个字,不认识。”后面的字虽然认得,但放在这里,他也不知道那是怎样的含义。
蒲疏打算先读一读其中的内容。
和书封不同,书页粗糙的质感透过手指触动他的神经,蒲疏下意识学着应时叙的样子,端正坐在书桌前。
深色的眼镜盒就在手边,蒲疏不清楚为什么应时叙看书时总要戴着这样一只冰冷的眼镜。
带着一点好奇和不解,他从盒子里取出眼镜,一只手拿着往耳朵上架,不停戳到脸颊和额头,总算慢慢调整到合适的位置戴好。
“为什么……好晕。”刚刚睁开眼,蒲疏便感受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呼……”
人类为什么会制造这样的工具?
难道,它原本的用途就是这样……让人变晕?
要是让他戴着这样的东西像人类一样行走,不知道要摔多少次。
蒲疏用力眨眨眼,屏息凝神,专注地盯着镜片下的文章。
眼皮上下开合,密密麻麻的汉字就像手拉手跳舞似的,不住地在他身边转圈。
蒲疏晕头转向,慌忙地用两只手找到眼镜把它取下。
眼前的世界终于恢复平静,一页文字躺在微黄的纸里静静与他对视。
蒲疏脸颊泛红,总觉得自己刚才的行径正被它们取笑。
他叹一口气,阅读第一面文字。
这些内容将近千字,蒲疏有三分之二的文字都不认识,更不要说理解其中的含义。
半晌,蒲疏沮丧地阖上书,却意犹未尽,又翻开到书的扉页。
扉页正中间印着汉字和英文的书名,紧接着是著者信息。
再往下,写着“应时叙”三个字。
蒲疏不由自主地念出:“应……时叙。”
在电话中听过别人这样称他,蒲疏也在一张长方形的塑料ID卡片上看见过他的半身照和名字。
蒲疏用手指抚过纸面,就要触碰到应时叙的字迹时又止住。
这三个字写得如冰泉般冰冷克制,笔画间又隐隐透出一股锋利,字与字的间距仿佛被精密计算过,完全一致。
“时叙,随着时间记叙。”
如此有温度的名字,却是这样冰冷自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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