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玫瑰

作者:打开收款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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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佛罗伦萨的阳光如同被揉碎的金箔,均匀地撒在乌菲兹美术馆的大理石地面上。

      苏棘梨站在《春》的展柜前,掌心的讲解稿被汗水洇出褶皱。

      她昨晚特意用手机软件逐字纠正了意大利语发音,此刻喉咙却像塞了团浸了柠檬汁的棉花,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微妙的生涩。

      “这幅画作展现了美第奇家族对古典文化的推崇......” 她的声音平稳如美术馆的恒温系统,目光扫过面前西装革履的商业团。

      后排那位银发男人的存在感太过强烈,他指尖随意摩挲着导览册边缘,银蓝瞳孔在光影中流转,像两汪淬了冰的湖水。

      突然,前排的中年男人打断她:“小姐,你说三女神代表季节流转,但我在维基百科上看到的是象征道德品质。” 他的英语带着浓重的德国口音,镜片后的目光带着质疑。

      苏棘梨的指甲掐进掌心。她昨晚确实在不同资料间见过两种解读,但根据策展手册的权威注释,季节流转是更被学界认可的说法。

      “不同的学术观点存在争议,” 她保持着微笑,“但乌菲兹的官方解读倾向于自然循环的隐喻......”

      “所以你们承认讲解有误?” 男人的妻子突然开口,涂着珊瑚色指甲油的手指敲了敲展柜玻璃,“我要投诉,让会说人话的讲解员来。” 她的声音尖利如美术馆穹顶的鸽哨,引来周围游客的侧目。

      苏棘梨的耳尖发烫。她看见银发男人的眉头微蹙,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争执感到不耐。

      正当她准备再次道歉时,那道低沉的声音突然从后排传来,带着托斯卡纳贵族特有的优雅腔调:“波提切利在《春》中运用的三女神构图,原型来自古希腊的荷赖女神,分管季节与自然秩序。”

      所有人循声望去。

      劳伦斯?莫雷蒂缓步上前,西装袖口的袖扣折射着冷光,那是枚刻有家族纹章的铂金制品,纹路细腻如文艺复兴时期的浮雕。

      他指尖划过展柜玻璃,在《春》的画面上投下狭长的阴影:“至于道德品质的解读,不过是后世学者的过度诠释。”

      德国男人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但劳伦斯的目光已经转向苏棘梨。

      银蓝瞳孔在她脸上逡巡,像是在审视一件有瑕疵的艺术品:“连画中最基础的隐喻都讲错,确实该被投诉。”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不过比起投诉,更有效的方式是让专业人士进行培训。”

      苏棘梨咬住下唇。她听出了他话里的讽刺,也明白他口中的 “专业人士” 暗指自己的不称职。

      昨夜背了整整三小时的资料突然变得模糊,那些关于美第奇家族的赞助史、波提切利的创作手稿,此刻都成了舌尖上的刺。

      “非常抱歉,” 她再次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两个度,“我会立即修正讲解内容。”

      她转身走向服务台,马尾扫过肩胛骨,发尾的珍珠发卡晃出细碎的光。经过劳伦斯身边时,她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雪松香气,与昨夜那方手帕上的味道重叠。

      “苏小姐。” 他突然叫住她,声音里带着某种捉摸不透的意味。

      苏棘梨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膜上擂鼓。“下次讲解前,建议先查阅乌菲兹的官方学术库。” 他说,“那里的资料比维基百科更可靠。”

      周围传来几不可闻的低笑。

      苏棘梨的指尖蜷成拳头,指甲刺破掌心的旧伤。

      她想起昨夜在便利店昏暗的灯光下,用免费 Wi-Fi 逐页翻看英文资料的自己,想起为了节省打印费,将讲解词抄在便利店收据背面的字迹。

      此刻这些细节都成了扎向心脏的细针,让她在盛夏的佛罗伦萨感受到刺骨的寒意。

      商业团离开后,她躲进员工洗手间。镜子里的女孩脸色苍白,唇瓣上有处淡淡的齿印,那是刚才咬得太用力留下的。

      她打开水龙头,让冷水冲刷着手背的咖啡渍 —— 那处皮肤已经有些泛红,像朵倔强的小花开在苍白的雪地里。

      “需要创可贴吗?” 清洁员大妈推着手推车进来,用意大利语问道。

      苏棘梨摇摇头,从口袋里摸出劳伦斯昨晚给的手帕。

      雪白色的布料上,隐约能看见绣着的家族纹章,那是朵带刺的玫瑰,花瓣边缘用金线勾勒,精致得像是博物馆里的展品。

      她轻轻按着手背上的烫伤,雪松香气混着肥皂的清冽,渐渐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母亲发来一张照片:床头的多肉又长出了一片新叶,嫩绿色的叶片上沾着水珠,像她今早没忍住落下的那滴泪。

      苏棘梨深吸一口气,将手帕折好放回口袋。当她回到展厅时,劳伦斯的商业团正在参观下一幅画作。

      他站在《维纳斯的诞生》前,侧脸被柔光箱打出的光晕勾勒,银发垂落额角,竟让那幅闻名世界的画作都成了背景。

      “莫雷蒂先生对文艺复兴画作情有独钟?” 德国男人的声音传来。

      劳伦斯微微颔首,指尖几乎要触到展柜玻璃,却在离画布还有五厘米时顿住:“每一幅画都是时间的容器,” 他说,“尤其是波提切利,他笔下的线条里藏着整个佛罗伦萨的心跳。”

      苏棘梨的脚步顿住。她没想到这个傲慢的男人会对艺术有如此细腻的见解,更没想到他会在讲解中提到 “心跳” 这样的词汇。

      她想起昨夜他放在她掌心的手帕,想起他递名片时指尖的温度,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像幅复杂的双联画,一面是冰冷的大理石,另一面是温热的油画颜料。

      商业团离开时,劳伦斯落在最后。经过苏棘梨身边时,他忽然停住,从西装内袋掏出一本精装书册,封面烫金的 “Botticelli” 在阳光下格外醒目:“这本书里有三女神隐喻的详细考证。” 他说,“算是对今早失礼的补偿。”

      苏棘梨愣住了。她看着那本书册,烫金字体在视网膜上投下光斑,像他银蓝瞳孔里偶尔闪过的细碎光芒。

      “不必了,” 她听见自己说,声音比想象中冷静,“我有能力做好这份工作。”

      劳伦斯挑眉,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忽然轻笑一声。那是种带着几分兴味的笑,像发现了有趣的猎物:“是吗?” 他将书册塞进她手中,指尖触到她手背上的烫伤,“那我期待苏小姐的进步。”

      他转身离去,皮鞋声在走廊里敲出规整的节奏。

      苏棘梨攥着那本书册,扉页上的烫金花纹硌着掌心。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逐渐平复,却在翻开书册的瞬间,再次乱了节拍 —— 内页夹着一张美术馆贵宾厅的通行证,右下角印着 “Moretti Group” 的 logo,像枚带着温度的印章。

      这一天的工作格外漫长。

      当闭馆的钟声响起时,苏棘梨的嗓子已经沙哑得几乎说不出话。

      她坐在员工休息区,啃着从家里带来的三明治,目光落在劳伦斯给的那本书册上。书页间夹着的贵宾厅通行证泛着淡金色的光,像某种诱惑,又像某种挑衅。

      手机突然震动,母亲发来视频请求。苏棘梨连忙咽下口中的面包,调整好表情接通。

      画面里,母亲躺在病床上,脸色比昨天好了些,床头的多肉被移到窗台上,阳光透过玻璃,在被子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小梨,今天有个很帅的外国先生来看我,” 母亲笑着说,“他带了束红玫瑰,说是你朋友。”

      苏棘梨的手指骤然收紧,三明治的馅料挤了出来,掉在书册上。她看见母亲身后的床头柜上,确实摆着一束娇艳的红玫瑰,花瓶旁边,是劳伦斯昨晚给的那块手帕,此刻正被当作桌布,小心翼翼地铺在金属柜面上。

      “他说你在美术馆工作很出色,” 母亲继续说着,眼中泛起欣慰的光,“还说以后会常来看我。小梨,你在国外遇到好人了,妈妈就放心了。”

      苏棘梨的喉咙像是被塞进了整块面包,噎得生疼。

      她看着视频里母亲的笑脸,看着那束不属于她的红玫瑰,突然想起劳伦斯银蓝瞳孔里的风暴 —— 那风暴看似冰冷,却在深处藏着某种灼热的东西,像火山灰下静静流淌的熔岩。

      “妈,” 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让自己都陌生,“以后别随便收别人的东西。”

      母亲愣了愣,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怎么了?那先生看起来很正派......”

      “他只是......” 苏棘梨顿住,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她想起劳伦斯今天的讽刺,想起他递书册时指尖的温度,想起他望向《维纳斯的诞生》时眼底的虔诚。这个男人像团矛盾的火焰,既灼伤她,又照亮她,让她在自卑与不甘中辗转难眠。

      “算了,” 她最终说,“您喜欢就好。”

      母亲的笑容重新绽放,伸手轻抚过玫瑰花瓣:“真的很美,像你小时候画的那些花。”

      苏棘梨鼻尖一酸,连忙低头假装整理书册。贵宾厅通行证从书页间滑落,掉在三明治的油渍上,金色 logo 沾了点蛋黄酱,像滴温暖的泪。

      夜幕降临,佛罗伦萨的街巷亮起暖黄色的路灯。苏棘梨抱着书册走出美术馆,晚风卷着教堂的钟声掠过她的发梢。

      她摸出劳伦斯的名片,指尖在烫金号码上徘徊 —— 那串数字像道未解的方程,既让她抗拒,又让她好奇。

      远处,黑色轿车的引擎声由远及近。

      劳伦斯摇下车窗,车内飘出淡淡的雪松香气:“需要搭车吗,苏小姐?” 他的语气从容,仿佛昨天的争执从未发生,仿佛此刻只是两个偶然相遇的熟人。

      苏棘梨攥紧书册,指甲深深陷入封面的烫金花纹。她看见自己映在车窗上的倒影,头发有些凌乱,制服外套的纽扣扣错了一颗,像个慌慌张张的灰姑娘,却在午夜钟声后依然清醒。

      “不用了,谢谢。” 她听见自己说,声音里带着连她自己都惊讶的坚定,“我想走一走。”

      劳伦斯挑眉,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忽然伸手将车窗全部降下。深秋的晚风卷着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她耳中:“苏小姐,记住,在佛罗伦萨,骄傲是比咖啡更珍贵的东西。”

      车子缓缓驶离,尾灯在夜色中划出两道猩红的痕。

      苏棘梨站在原地,直到引擎声消失在教堂的穹顶下。她低头看着手中的书册,封面上的波提切利正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她,仿佛在诉说着某个跨越时空的秘密。

      她忽然想起劳伦斯说的 “骄傲”,想起自己在便利店背讲解词的深夜,想起母亲床头的红玫瑰。某种滚烫的东西在胸腔里翻涌,像被点燃的画布,在暮色中熊熊燃烧。

      她翻开书册,贵宾厅通行证轻轻飘落,她弯腰捡起,指尖抚过金色 logo,忽然露出一抹倔强的笑。

      这一晚,苏棘梨在笔记本上写下新的批注:波提切利的三女神不仅象征季节,更象征着女性在困境中的坚韧生长。而她,要做那朵带刺的玫瑰,在劳伦斯?莫雷蒂的银蓝风暴中,站稳自己的脚跟。

      当月光爬上圣母百花大教堂的穹顶时,她正坐在书桌前,用意大利语工工整整地抄写着书中的考证。台灯的光晕里,劳伦斯的名片静静躺在一旁,号码被她用红笔圈出,像个等待解开的谜题,又像个即将开始的约定。

      这是她与劳伦斯?莫雷蒂的第二次交锋,也是她在佛罗伦萨的第 38 天。

      银蓝瞳孔里的风暴还在继续,但她知道,在这场风暴中,她不会再是被动的尘埃 —— 她要成为风暴中的一部分,带着自己的骄傲与坚持,在这片艺术的土地上,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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