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落入盛夏

　　夜色深沉，街道上的霓虹灯投下斑驳的光影，周围的喧嚣随着黑夜渐渐退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初夏晚风的温润，带着一丝湿气，黏糊糊的。
　　晚饭后的微醺感在宋橘的身体里蔓延开来，酒精的温暖与饱腹后的慵懒交织，身体似乎不自觉地放慢了步伐。
　　不远处，几只猫咪慵懒地蜷缩在街角的铁栅栏上，偶尔睁开一只眼，看着行人匆匆走过。
　　初夏的晚风，轻抚过宋橘的发丝，带着几许水果的清香，便不自觉的注意到了前面的水果店。
　　“吹过风铃”，水果店的名字。别说，挺别致的。
　　夜风抚过门前悬挂的风铃，叮铃作响，与进出店铺的顾客交错成初夏里独特的旋律。玻璃门被推开的瞬间，果香伴着风铃的余音轻轻逸出，混合着夜晚湿润的空气，带来丝丝柔和的甜意。店内的灯光暖黄而柔和，将整排堆叠的水果映得愈发鲜亮。人们拎着装满水果的纸袋走出店门，铃音随之轻轻颤动，如夜色中的低语，在街道间若有似无地回荡。

　　宋橘回到家，换下外套，随手把包仍在沙发上，人也瘫在沙发上。她揉了揉太阳穴，酒精的暖意还残留在血液里，但她的理智已经清醒了不少。
　　手机忽然震动，屏幕上闪着助理——沈航的来电显示。
　　宋橘眉头微皱，接起“喂？”
　　“老大。”电话那头的声音一贯沉着，“关于您交代的事情，我这边有了一些进展。”
　　宋橘的神色瞬间收敛：“说。”
　　“您父亲案件的材料，我们之前提交申请的部分，有一部分被驳回了。”沈航的语气没有起伏，但话里的信息却不容忽视，“理由是证据不足，关键证人依旧拒绝露面。”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另外，今天下午，有人去查了您的调查申请记录。”沈航继续说道，“我还在确认对方的身份，但目前来看，不排除是原案相关的人。”
　　宋橘眯了眯眼，嗓音微冷：“意思是，有人在盯着我？”
　　沈航停顿了一秒，语气依旧冷静：“目前来看，是的。”
　　她没说话，指尖轻敲着茶几，思索片刻后问：“能查到是哪个环节驳回的吗？”
　　“已经在追踪，不过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沈航顿了顿，补充道：“我会尽快给您答复。”
　　“好。”她吸了口气，压下心底那点烦躁，“这件事继续跟进，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告诉我。”
　　“明白。”沈航简洁地回应，然后挂断了电话。
　　空气恢复寂静，她盯着屏幕看了几秒，眸色深沉。手指关节，一下一下有力的轻敲着手机。
　　“证据不足，关键证人拒绝露面......”她低声念叨着，嗓音像是一把不出鞘的刀。

　　正想着，门铃忽然响了。
　　被打断了思路，宋橘皱了皱眉，走过去开门。
　　“宋可可！”
　　程茉提着一袋夜宵和一扎啤酒，笑嘻嘻的站在门口，穿着宽松的格子衬衫，黑色牛仔裤，脚上是有点磨旧的白色板鞋。头发随意用发圈扎了个丸子头，额前还贴着几缕汗发。像是刚从加班地狱里爬出来的。
　　“你怎么——”宋橘本能的开口，声音带着一点意外。
　　“别说，姐今天可是加班加到怀疑人生，一路骑小电驴杀过来，就是为了陪你喝两杯。”程茉晃晃手里的啤酒，眉眼带笑。
　　“而且，带了个大消息。”
　　宋橘接过夜宵袋子，感受到其中传来的温度，原本黑夜中凌厉的眼神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柔和。
　　“什么大消息。”
　　“律师的事！”程茉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熟练地打开一罐啤酒，“我刚刚跟我一个学法律的学弟聊了聊，他给我推荐了个人——陈颂。”
　　宋橘顿了顿，抬起眼。
　　“听过吧？”程茉喝了一口啤酒，眼神亮亮的，带着一点得意。
　　宋橘挑了挑眉，没有作声，但指尖摩挲着啤酒罐的动作微微一顿。
　　“近几年，陈颂可是业界的风云人物。”程末话里带着点八卦的兴奋劲儿，“刚拿下了‘跨国医药专利案’，跨国大公司硬是被他逼得私下和解，赔了天价违约金；还有去年的‘北江金融走账案’，那案子本来所有人都以为稳输，结果他愣是翻出一纸内部邮件，把对方打得措手不及。”
　　程茉喝了一口啤酒，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拿起手机翻了翻，递到宋橘面前。
　　“喏，这是我学弟偷拍的，刚上个月在一个研讨会现场拍的。”
　　宋橘接过手机，屏幕上是一张清晰的侧拍——
　　灯光下的男人身形修长，穿着深蓝衬衫，袖口微卷，正低头翻看资料，眼神专注，神情温润克制。镜头捕捉到他唇边浅淡的一抹笑意，带着几分儒雅，甚至有点书卷气，像个大学里教法理学的讲师。
　　“你别看他整天穿得像文艺片导演，衬衫西裤，眼镜一戴，人畜无害那种，笑起来温温吞吞的，”程茉抬手比划着，像在形容一个再正常不过的邻家哥哥，“可真进法庭，他那张嘴比手术刀还锋利，专往人要害上割。”
　　宋橘没说话，低头喝了口啤酒，眼神却越发沉静了。
　　“不过啊，能不能让他接案子，那可真得碰运气。”程末忽然话锋一转，“他挑案子出了名，只有他感兴趣的，或者人情债的，才会点头。”
　　“知不知道，最近他在忙什么？”宋橘问。
　　“听说在打他一个兄弟的案子，建筑纠纷。”程末顿了顿。
　　“刚开始，其他情况目前还不知道。”
　　“建筑案……”宋橘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句，眼神落在空中的某一点，像是捕捉到了什么脉络。
　　程茉看着她这副状态，忍不住咂了下嘴：“你别打主意啊，我都说了，他可不是谁都接的。”
　　“我知道。”宋橘淡淡应了一句，低头拆开夜宵盒子，“但我也不是谁都找。”
　　程茉一噎，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咽了下去，叹了口气：“你要是真想见他，我学弟倒是知道他最近经常会去的一家水果店，我去问问那家店叫什么名字。”
　　宋橘侧头看她，唇角微挑：“程律师，有门路啊。”
　　“滚。”程茉翻了个白眼，“你请我吃三次夜宵。”
　　“成交。十次也可以。”

　　第二天下午，程茉的信息弹了进来。
　　【程茉】：宋可可，情报送到。
　　【程茉】：水果店叫“吹过风铃”，在前程路那条街上，很有点文艺范儿，名字也很玄乎。
　　宋橘的目光停留在手机屏幕上，程茉的文字让她微微挑了挑眉。
　　她收起手机，准备换衣服，出门。
　　当她走到“吹过风铃”店门口时，阳光正好，斜斜洒在小巷尽头。风铃的声音轻响，清脆得像水滴落入杯盏，与昨晚听到的月下低沉，又是别样风韵。吹过又落过。
　　宋橘不禁停下了脚步，确认了手机上的定位，才推门走了进去。
　　空气中飘荡着蜜瓜与荔枝的甜香，不浓烈，却恰到好处，像是精心营造的氛围感。店不大，却布置得干净温柔，木质货架、暖色灯光、水果被分类整齐地摆放着，连标价牌的字迹都像是认真描过的。和昨晚在橱窗外看到的一样。
　　宋橘随手拿起一颗李子看了看，目光却时不时扫向收银台和角落，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出现。
　　“您好，请问需要帮忙吗？”一个扎着马尾的小姑娘笑着迎上来，声音柔和。一看便是南大的学生。
　　“随便看看。”宋橘微笑点头，语气礼貌。
　　她走到樱桃架前，装作认真挑选，却心思不时地飘向那道即将开启的风铃声。
　　直到风铃再一次响起。
　　宋橘下意识地抬眼，原本以为是她在等的那位律师走进来，没想到——
　　是一个她完全没料到的身影。
　　男人穿着黑色T恤和浅灰色工装裤，手里还提着一盒刚采摘的樱桃，额前的碎发有些凌乱，像是刚起就赶来了，肩膀松弛，气质沉稳又安静，似乎与这家店的气氛浑然一体。
　　林夏屿。
　　他显然没注意到宋橘，一边走向收银台一边和那头手机里的说着什么，嗓音低而温淡。
　　“这批桃子颜色好，我再要两盒。那边的香印葡萄也帮我留着，晚上有熟客来。”
　　“好的林哥。”店员利索地回应着。店员和林夏屿的熟悉程度，怎么着也不是顾客。
　　宋橘也很意外在这里能碰见林夏屿。本想在他还没看见自己之前，悄悄走的。
　　结果程茉恰好在这时打来电话，手机振动声在店内安静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
　　宋橘动作一顿，迅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低头按下接听键，还未来得及说话，那边的程茉已经劈头盖脸地开始了：
　　“宋可可，你不会真去店里堵人了吧，这么久不回信息。我跟你说——”
　　“我现在不方便说话。”宋橘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隐隐的慌乱，余光瞥向收银台方向，心跳莫名快了一拍。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林夏屿转过头来，抬眼往这边望来，目光落在她身上那一刻，动作顿了顿。
　　两人隔着一排蜜瓜，目光相接。
　　一秒。
　　然后，他嘴角微动，冲她轻轻点了点头。
　　“宋小姐？”像是调侃。
　　宋橘点了点头，装作淡然的样子，回应到：“真巧。”
　　林夏屿轻笑了下，眉眼舒展：“喜欢吃樱桃？这批货新到的，口感不错。”
　　宋橘没有接话，反而先问：“你是这家店的老板？”
　　林夏屿明晃晃的直视着宋橘，嘴角轻轻牵动，似笑非笑地道：“算是。”
　　他站得不远，语气却像隔了一层什么，说不上亲近，也谈不上疏离。
　　宋橘抿唇，轻轻一笑：“那你倒是挺低调的，连老板都不显摆一下。”
　　林夏屿耸了下肩：“显摆不来，水果又不是看我长得好才卖得出去。”
　　宋橘轻轻挑了下眉：“那你来收银，是因为长得像老板？”
　　他看着她，懒懒地笑了下：“你都看出来了，那我就不装了。摊牌了。”

　　林夏屿“摊牌”完，宋橘没忍住轻轻笑了下。
　　她随手挑了一盒樱桃，绕过货架走向收银台，眼神却不再飘忽。
　　“那这一盒。”她把樱桃放上台面。
　　林夏屿接过那盒樱桃，动作从容地扫了码，随口问了句：“需要袋子吗？”
　　宋橘轻轻摇头：“不用。”
　　宋橘扫码付钱，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没有再多言。
　　她接过袋子，礼貌地点头告别：“那我先走了。”
　　“慢走。”林夏屿面无表情一笑。
　　风铃声再次响起，门关上了，外头阳光正盛，映着她背影修长而清冷。她脚步未乱，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快。
　　宋橘脚步急促的走出小巷拐角，便停下脚步。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那盒樱桃，气的后槽牙都在磨刀。
　　半晌才轻轻呼出一口气，给程茉打了通电话。
　　“喂，程茉，我没堵到人。”
　　“没见到？”程茉在那头有些诧异，“不应该啊，学弟的消息应该没错啊。”
　　“想遇的遇不到，不想遇的一遇一个准。”宋橘声音低低的，带着些许烦躁。
　　“什么？”那边程茉好像没听清，一头雾水。
　　“没什么，晚上回去了，再跟你说。我挂了。”
　　宋橘拿着那盒樱桃，上车，回爸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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