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年

　　教室窗外的栀子花开得正盛，雪白的花瓣层层叠叠，像极了妈妈当年穿的那条连衣裙。
　　沈烬生趴在课桌上，任由若有若无的花香钻进鼻腔。

　　他太累了，昨晚父亲又喝得烂醉，把家里的玻璃杯砸得满地狼藉。
　　在酒精的作用下，父亲拽着他的衣领破口大骂，那些关于母亲的污言秽语像毒蛇般钻进他的耳朵。

　　沈烬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里又回到了那个混乱的场景…他和父亲扭打在一起，愤怒和委屈交织在心头。

　　就在打得不可开交时，他扭头看见妈妈站在门口，脸上满是心痛和悲伤。
　　妈妈脸颊的泪落下，狠狠砸在他心上。

　　“沈烬生！”
　　胡老师的声音像惊雷般炸响。

　　“这道题选什么？”

　　沈烬生猛地抬头，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眼前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函数图像模糊不清。

　　他听见后排传来一个男生的声音。

　　“选dog”

　　他有一种直觉，这个人不是他们班的……

　　男生的嗓音清晰而磁性，透露着一股青涩的感觉。

　　前排女生叽叽喳喳地小声议论

　　“又走神了吧？沈烬生最近总是这样。”
　　“是啊，天天摆着张死人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坐下吧，下课来我办公室。”

　　胡老师推了推眼镜，继续讲课。

　　严丽水偷偷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是担忧。

　　宋江夏则在座位上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直接站起来替他回答。

　　随着下课铃响起，教室里炸开了锅。几个男生围在窗边打闹，用草稿纸团互扔。
　　女生们聚在一起分享零食，叽叽喳喳的讨论声此起彼伏。

　　“听说三班的篮球赛赢了！”“真的假的？那我们班岂不是又垫底了？”
　　“沈烬生！”
　　一个男生突然喊道。

　　“下次篮球赛你也上吧！你体育那么好，有你在我们肯定能赢！”

　　周围几个同学跟着起哄，可沈烬生只是淡淡的摇了摇头，又低下了头。

　　严丽水几乎是第一时间挤到沈烬生桌前，她垂眸盯着他泛白的指节，轻轻把草莓味牛奶推过去。

　　那双杏眼里盛着化不开的忧虑，像是能看穿他强撑的平静。
　　“胡老头肯定更年期了！他说的话，你别太放心上啊。”
　　“就是！”

　　宋江夏把书包甩在桌上，震得课本哗哗作响，引的周围同学都把目光聚集到沈烬生这。
　　严丽水瞪了他一眼。

　　“你干脆把书包扔小生头上算了！别这么浮躁。”

　　宋江夏挠了挠头拍了拍沈烬生的肩膀。
　　“我这不是因为老头太生气了，哈哈……而且这次老头确实跟啥比啊！”
　　“沈烬生不就一道破题没答出来？我上次直接把选择题全写反了，他也没这么盯着！”

　　严丽水的无语都快写在脸上了，她微笑着对宋江夏说。

　　“江夏同学，有时候我们要先认清楚自己的实际，再去做比较，好吗？”

　　沈烬生不太喜欢被宋江夏搭着肩的感觉，他伸出手拍了拍宋江夏说。

　　“不喜欢别人碰我”

　　宋江夏尴尬的两手拍塞到口袋里，突然眼睛一亮，拍了拍桌子

　　“欸！步行街新开了个鬼屋，周末咱仨去？我保证比胡老头的数学课刺激一百倍！”

　　沈烬生看着被拍乱的卷子。
　　下意识皱了皱眉头，喉结动了动却没说话。
　　严丽水看着沈烬生眼底的乌青，犹豫着开口。
　　“鬼屋多没意思啊…黑灯瞎火撞来撞去的。”

　　她侧头看向宋江夏，眨了眨眼睛。

　　“我新买了投影仪，周末来我家看电影吧。冰箱塞满了冰淇淋，随便吃。”

　　沈烬生本想直接拒绝，但对到严丽水诚恳的视线后，还是笑了笑，想着还是把话说委婉一点。
　　“看情况”

　　他低下头收拾试卷。
　　“啪嗒”

　　一支笔滚落在地。
　　严丽水弯腰去捡，起身时，沈烬生顺手接过笔，道了句谢。

　　严丽水这才发现他的手腕，有着一道道深浅不一的伤痕——密密麻麻的伤口交错分布，有的结痂泛着淡红，有的还留着新鲜的血痕，触目惊心。
　　严丽水的呼吸一滞，握着笔的手指微微发颤。她强装镇定地把笔放进沈烬生摊开的掌心，却在指尖相触时，感受到他皮肤下传来的凉意。

　　“江夏，我们去食堂吧，再晚点糖醋排骨就没了。”

　　严丽水突然拽住宋江夏的手腕，声音比平常高了几分。
　　宋江夏被拉得一个趔趄，不满地嚷嚷

　　“急什么啊，我还没……”
　　“走吧走吧！”

　　严丽水不由分说地拖着人离开，临走前又回头看了沈烬生一眼。那一眼里藏着汹涌的担忧，却在对上他平静的目光时，叹了一口气，说

　　“谈完话来食堂吧，一起吃饭。”

　　“不了”

　　沈烬生话没说完，宋江夏就被严丽水慌张的拉走了。他低头看了眼手腕。
　　肯定是被看到了……
　　他将袖子拉好，起身朝着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里，胡老师的茶杯冒着热气，氤氲的水汽模糊了沈烬生的视线。

　　“最近怎么回事？”

　　胡老师的声音难得温柔

　　“上课总是走神。”

　　沈烬生盯着自己的帆布鞋，鞋尖已经磨得发白。
　　“没什么。”
　　“别瞒老师了。”

　　胡老师叹了口气

　　“老师也知道你的家庭，你妈妈……”
　　记忆突然翻涌。小时候的夏夜，妈妈抱着他坐在院子里，哼着不知名的歌谣。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比栀子花香还要好闻。
　　月光洒在妈妈的脸上，温柔得像童话里的仙女。

　　“沈烬生？”

　　胡老师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我知道你不容易，但不能放弃自己啊。我相信她也不会想你变成这样的。”

　　沈烬生沉默了一阵，点点头，转身离开办公室时，听见胡老师又叹了口气。

　　走廊里飘来食堂饭菜的香味，他摸了摸空空的肚子，想起严丽水说的话，思考片刻后还是决定直接回家。

　　放学的铃声终于响起，沈烬生背起破旧的书包走出教室。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路过花坛时，他下意识地闻了闻栀子花的香气，很好闻。校园里的人群逐渐散去，喧闹声被晚风卷走，只留下几个值日生在打扫落叶。

　　刚拐进那条熟悉的巷子，沈烬生就听见了熟悉的嗤笑。

　　林梢倚在墙上，黄毛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光，路山虎和许海峰一左一右站着，三人脸上挂着欺软怕硬的得意。

　　“哟，这不是沈烬生吗？”

　　林梢故意拉长语调

　　“整天装清高，不就是欺软怕硬吗？”
　　“听说连女生都不放过，真是够狠啊！”

　　路山虎跟着怪笑，肩膀一抖一抖地，

　　“怎么，在学校里欺负女生，出了校门见到我们屁都不放一个了？”

　　许海峰则在一旁跃跃欲试，眼神里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路山虎笑着说。

　　“让我们哥几个教教你怎么做人？”
　　“让开。”

　　沈烬生冷冷地说，试图绕开他们。

　　“这么着急走，是回去找你那个婊子妈吗？”
　　林梢故意提高音量
　　“听说她是个白眼狼，死了都没人收尸——当年怎么不把你一起带走，留你这个丧家犬在世上丢人现眼？”

　　“说不定他妈就是跟野男人跑了，才遭报应！”

　　林海峰跟着起哄，他走上前一步搭上了沈烬生的肩

　　“不然怎么会一幅有娘生没娘养的样子。”

　　沈烬生厌恶地看了一眼林海峰的手，干脆利落的地拍掉，皱着眉沉着声说

　　“你有胆就再说一遍。”

　　“怎么啊，把你妈带走的那个野男人，让那男的给你耳朵整聋了吗？”

　　许海峰啐了一口

　　“打你都嫌脏了老子的手。”

　　沈烬生的拳头先于理智挥了出去。

　　林梢没想到一向沉默的他会动手，踉跄着后退几步，脸上很快浮现出淤青。
　　林梢不敢置信地摸了摸脸。

　　“妈的！敢打老子！”

　　他恼羞成怒，挥拳砸向沈烬生的脸。

　　“在学校有老师护着你，现在看谁能救你！”

　　三个人很快将沈烬生围在中间。拳头、脚不断落在他身上，沈烬生却感觉不到疼，耳边只有那些刺耳的话不断回响。

　　他想起妈妈柔软的怀抱，想起爸爸醉醺醺的辱骂，想起胡老师无奈的叹息……
　　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他像头困兽般疯狂反击。

　　路阑虎被他踹倒在地，许海峰的鼻子也被打出了血。
　　但双拳难敌六手，沈烬生最终被打倒在墙角。

　　他靠着墙，嘴角溢出鲜血，校服上布满脚印。

　　“草”

　　林梢擦了擦嘴角的血，狞笑着踢了他一脚

　　“真想死了是吧，看看你这狼狈样，你妈在地下都得被你笑死。”
　　“早知道你这么欠揍，老子们该天天堵你。”

　　路阑虎喘着粗气，朝他身上吐了口唾沫。
　　林梢笑了笑

　　“堵什么啊，万一小学霸给我们告了，该怎么办。”

　　许海峰蹲下来，用手抬起沈烬生的下巴，笑了笑

　　“之前没有仔细看过，才发现你这脸挺好看的”

　　他抚摸着沈烬生的脸庞，突然加大了力度，将手移到他的脖子，狠狠掐住强迫沈烬生抬头望着自己。

　　“下次别再打女生了，知道吗”

　　话落他站起身嫌恶的拍了拍手，对其他两人说。

　　“行了，走吧。”

　　沈烬生闭上眼睛。

　　好累，好痛，好想哭。
　　不如就在这里死了吧。
　　心里想着，他从书包底下掏出一把小刀。

　　就在三人快走出巷子时，旁边的一道小路，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们别走！打了人就想跑吗？！”

　　严丽水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尖锐，宋江夏的脚步声急促地响起

　　“三个人打他一个你们算什么男人啊？有本事再来打一架！”

　　严丽水听江夏同学的发言，恨铁不成钢地踹了他一脚
　　“你们给我等……哎严丽水，你踹我干什么！！”

　　沈烬生呆愣地看着他们跑过来，突然想起来自己手上拿着的东西，急忙把手缩到袖子里。

　　夕阳的余晖中，两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了他面前。
　　严丽水握着手机，眼神有意无意地向他这里瞟。

　　而宋江夏同学还沉浸在当时他霸气出场的时候。他走到沈烬生边上坐下。

　　“丽水，你也来坐着，反正都这么晚了，也不着急回家了”

　　严丽水点点头，便在他们对面坐下。
　　宋江夏往沈烬生那靠了靠，沈烬生不喜欢被碰。

　　但又想到刚才他来帮了自己。

　　只好略微有点尴尬地看了一眼宋江夏。

　　注意到他的目光，宋江夏识趣的避开他俩的身体接触，笑着说。

　　“怎么样！我那会是不是帅炸了，英雄救美…哦不对，英雄救帅！”

　　气氛一下子安静了许多，严丽水瞪了一眼宋江夏，仿佛要杀人似的。

　　“怎么了？这样看我干嘛，实话实……”
　　“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他话没说完就被沈烬生打断了。
　　宋江夏愣了一秒，答道

　　“你没来找我们吃饭啊，等了你好久看你没来，就想着估计是先回去了”

　　严丽水说着打开了书包，沈烬生和宋江夏看着她拿出一个干净的饭盒。

　　“哝，给你带的饭，我说你啊，下次跟我们讲一下也好，别一个人走了。”

　　严丽水将饭盒放在沈烬生脚边。

　　……讲过了。
　　沈烬生盘着腿，两只手没有拿饭盒的意思。

　　“你要现在吃吗，我有干净的子。”

　　严丽水侧过头看了看沈烬生。
　　宋江夏可不管沈烬生的意见
　　直接替他拿过饭盒，动作丝滑的打开饭盒，拿出筷子，夹了一点菜，打算喂沈烬生吃。

　　“……”

　　沈烬生看小丑似的看了宋江夏一会，将脑袋往后一靠。

　　“我有手，谢谢你。”

　　他无奈地接过饭盒跟筷子。

　　“不客气！”
　　宋江夏收回手，麻溜地将手上的东西递递给他

　　“果然还是要看我，多机灵啊，一开始沈烬生都不打算收下的！”

　　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正是这两个不好笑的笑话，让沈烬生略微放松了一点。

　　“你很擅长冷笑话。以后有出路。”

　　宋江夏扭头看了看一脸肯定的严丽水。

　　沈烬生默默把饭盒收了起来，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沾到的灰土

　　“走了。明天还给你。”
　　刚准备走人，沈烬生又犹豫了一下，转身对严丽水说了声“谢谢”。

　　严丽水顺着他离开的方向看去。
　　黄昏洒落在小巷子里，很温馨的画面，但却与沈烬生格格不入。

　　自看到他手上的疤痕之后，她就越发担心沈烬生。

　　宋江夏盯了一会。坏笑着搭上严丽水的肩膀，凑到她脸前

　　“有那么好看吗，宝宝”

　　严丽水被这声“宝宝”吓了一跳，扭头看了看周围。
　　宋江夏笑着伸手帮她抹去汗水，又帮她将碎发挽到耳朵后。

　　原本严丽水是好好坐着，被宋江夏这么一靠近，她紧张的往后靠了靠，贴上了老到掉漆的墙壁。
　　宋江夏看着她惊魂未定的模样，笑了笑

　　“多看看我”

　　严丽水刚想解释什么，却被宋江夏用手捂住嘴。

　　“回家吧，很晚了”

　　严丽水愣了一会拍开他的手。

　　“你脸好红”
　　……

　　太热了…严丽水心里这么想着，脑袋晕乎乎的迎着他的话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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