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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年
师傅带着歉意笑了笑,“这我也不懂,同学别见怪,画都搬完了那我先走了。”
“您慢走。”
展厅只剩下周启暄一人,他将没整理好的画框一一摆放好,新加入的画在一片明亮的色系中显得格外突兀。
“周老师,您这么早就来了啊。”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周启暄回头看到了这几天接待他的男人。
对方是江大后勤处的一员,负责和他交接画展准备工作。
“昨天没来得及布置好,今天就早点来了。”
“好嘞。”
许齐应声,小跑去角落接了两杯热水。
周启暄的视线在那只递过来的纸杯和自己手心来回移动着,不易察觉地抿了抿嘴唇,随后接过了对方手里的热水。
“您看我,光想着让您暖和暖和,都忘了您比我先到了。”许齐看着他手里的两个纸杯讪讪笑了起来。
“不碍事,这样手暖得快。”
“周老师,你真幽默……”
许齐一时没把目光从他手中的杯子上移开,暗自骂自己不好好看清楚。
“周老师这里安排好了其它就交给我吧,到时候学校会安排专车送观展人员来展厅的。”
“成,我先随便走走,不用管我。”
周启暄说完,便将见底的纸杯扔进垃圾桶,朝着展厅内部走去。
这些画都是他近两年创作的,各种题材都有,但一路看过去人物像还是少的,只有不到十幅,其中画得最多的一个人就是他的母亲。
周女士每每去周启暄的工作室给他送吃的,都会自顾自的坐在模特椅上不动,后续坚持不住了就摆手说下次再来,这么接连下去,居然也成功画出来不少。
周启暄盯着画上周女士大方自信的笑容,陷入了思考——晚上是吃糖醋排骨还是酸菜鱼。
这样想着,周启暄开始不自觉往回走。
他背对着大门站立在刚送过来的画前,这几幅大多色彩暗沉,是他最初决定转油画时的作品,虽然稍显稚嫩,但这代表着一个过渡,也就把它们放进来了。
看得太入神,周启暄没注意空旷的展厅入口处的动静,只感受到一阵萧瑟的寒风吹往他的脖子,冷得他缩了缩。
“温老师,您这么早就来看画展啊。”
许齐一直在入口处坐着,看清楚来人后连忙起身迎接,他瞥了眼温年两手空空的手,熟络地走向角落接了杯热水。
“温老师,给您。”
“谢谢。”
温年刚从实验室赶过来,身上充斥着外头的寒气,他感觉不到冷一般,只穿了件不厚的羊毛衫,气息不稳,像是才运动完。
虽然道着谢,眼睛从进门到现在却始终没有离开不远处那道清隽修长的背影。
他没有上前打扰,而是像以往无数次那样,静静地站在周启暄的身后,凝视着他的背影,观察他时不时的动作。
与年少时的单薄不同,此时的他如冬日里的雪松般挺拔迷人。
许齐悄悄打量着这位前不久刚从国外回来的博士。
他在温年刚加入江大这个大家庭的时候听说过对方,据说温年对江大的感情极深,一落地就直奔江大应聘。
许齐扯了扯嘴角,就不能是看重江大发展好么……搞这么神乎。
他站在温年旁边都能感受到对方那道强烈的目光,而接受这道目光的人却迟迟没有动静,只盯着自己的画作。
许齐摸了摸下巴,回到了工位上。
难不成温老师认识周老师?他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两人他都有接触过,也不像是有交情的样子啊……
许齐疑惑,不解的目光放在周启暄身上。
难不成传闻是真的?
只是那份感情不是对江大,而是对江大的某个人?
温年紧紧盯着周启暄的背影,他垂在身侧的手慢慢蜷缩,纠结地握住了拳头。
该走了,再不走就会被启暄发现,那之后他们可能再也没机会‘见面’了。
温年退后一步,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在转身离开的那一刻,长久留存在他眼中的身影缓慢地转了过来——
“周老师……”
许齐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开口。
周启暄将纸杯抵在自己嘴唇上,朝他点点头,余光里似乎还站着个人。
他抬眼朝那儿看去,仅一眼便沸腾了全身的血液,他撞入了对方微愣的神情中,那双寒意长存的双眼经历岁月的变迁,恢复了温度,过去那个冷淡寡言的少年似乎只是梦境。
——对方穿着单薄的浅色羊毛衫,微卷的黑发自然垂落,眉眼烟波似的荡开,他有着一双自己永远不会忘的眼睛。
周启暄在错愕下没来得及移开视线,两人相对而立。
许齐坐在一旁缩着脑袋,他们真认识啊。
“启暄。”
温年缓缓松开握住的手,故作镇定地打招呼。
周启暄放下抵在唇边的纸杯,情绪起伏,丝毫没有故人重逢的喜悦。
“温年,好久不见。”
相隔数年,他没想到两人再次相见时是在江大,那个年少约定一起考上的地方。
温年笑了起来,那双漂亮的眼睛弯弯,如一片落有月亮的静水,神秘而摄人心魄。
许齐见状,连忙站起来,“两位先聊,我在展厅转转。”
说完便朝里走去。
周启暄没有老友叙旧的打算,更别说是一个不告而别的人,他将围巾戴好就要朝门口走。
“许齐,我先走了,画展还要辛苦你们了。”
许齐听不出这句话的情绪,但总归和他听到过的不一样。
看来他们之间是有过节的,还不小。
周启暄的长相并不带攻击性,这一刻却给他布满锋芒的错觉。
许齐一时停在原地没动作,“……啊,好…好,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周启暄的步伐没有任何犹豫,推开玻璃门,迎着风雪大步向前。
雪越来越大了,他刚走下石阶,发间就落下了不少白雪,好似真的因为某些愁绪白了头。
时间过了太久,久到他快要忘记记忆里还有这么一个人,忘记曾经许下的约定。
温度越来越低,周启暄眉目间结满了风霜,像是要通过这刺骨的寒冷来丢下那些困扰他的怨愤和困惑。
“启暄,我们……一起去吃顿饭吧。”
温年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在周启暄身后踩着他的脚印,他想要抬起手同几年前那样握住身前人的手,却在半空僵硬着又放下。
会被讨厌吧,他应该更早一步离开的,这样启暄就不用再见到他了。
虽然这样想着,但依旧控制不住地开口,想要寻求一个机会,能够相处一会儿的机会。
周启暄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是鬼么,跟在他身后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他被气笑了,咬着牙道:“没嘴,吃不了。”
温年愣住,抿着嘴唇,用力握着自己的手才克制着不让情绪外露。
“……现在时间也不合适,那我们下次再一起去……”
话没说完便被前头的人打断。
周启暄停下一刻不停的脚步,转过身正视着温年。
“我的意思是不想和你一起去吃,够清楚了吗?”
他将这些年积压的情绪化为尖利的刀子,毫无保留地刺向正对面的青年。
温年像是石化的雕塑,立在苍白世界里即将和它们融为一体。
他极为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轻轻点点头。
周启暄看着他的表情,内心升不起高兴的情绪,只有无数烦躁和自嘲包裹着他。
是啊,不就是年少时亲密无间的好友在突然间消失,没有留下任何消息么,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好像也只有他一个人像个傻子一样耿耿于怀。
那些往事不都流走了,他也没必要因为过去的事为难温年了。
“行了,快走吧。不然你待会儿就要感冒了。”
周启暄瞥了眼他身上单薄的衣物,立刻移开眼睛,没有再看。
“启暄,你现在想和我一起去吃饭了吗?”
温年接受到了某种错误信息,瞬间从刚才的状态中走出来,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周启暄轻啧了一声,抬起手手动切断对方热切的目光。
怎么过了这么多年,这眼神还在啊……
“我是让你快点回家。”
周启暄说完,扭头径直往前走。
他走一步,身后的人影子似的也动一步。
“……”
就在这诡异的和谐中,两个人走过了石径路。
见温年依旧没有离去的迹象,无奈的情绪席卷至周启暄全身上下。
“你怎么过来的?”
“跑过来的。”
“……”
周启暄无语,他还以为这人穿这么点,是开车来的。
一股子恨铁不成钢的惆怅感涌上心头,周启暄冷着脸咬牙将围巾取了下来,随手丢向温年。
“戴上吧,能挡些风。”他想到了什么,“真感冒了白阿姨会心疼的。”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周启暄瞬间后悔了,果然还是有肌肉记忆的,这么多年了,还当人是需要被照顾的孩子呢。
他强压下伸手将围巾抢回来的冲动,抬眼就看到温年捧着宝藏似地握紧了残存有温度的围巾,动作缓慢地戴在了自己脖颈上。
“……”至于么,冷成这样不知道多穿点。
美术学院离江大大门有些距离,中途碰上了校车,他们两人索性坐上了。
周启暄闭着眼不去看眼前糟心的画面,没有注意到温年偷看向他的视线。
围巾将温年整张脸围住,只露出了一双眼睛,他感受着周启暄留下来的温度和气味,遍布全身的寒气在拿到围巾的那一刻消失殆尽,热意让他红了脸。
多久了呢,他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和启暄坐在一起了。
温年搭在座椅上的手悄悄靠近和他隔着有段距离的人,最终停在了咫尺外没有进一步动作。
校车只在校内行驶,抵达江大校门两人便下了车。
“打车回去吧。”
周启暄顺势将围巾拿了回来,挂在手臂上没有戴上,他别开视线不去看温年可怜兮兮的神情,朝公交站的方向走去。
“等等!”
温年出声叫住了要走的人,在和周启暄对上视线后,心底的声音迅速拉住了他不清晰的神智,让他没有因为冲动而让两人间的距离变得更远。
“启暄,阿姨最近还好吗?”
“老样子。”
周启暄说完,没有了继续下去的打算。
自温年高考完不告而别,这是他们八年间第一次见面,看样子对方并不准备给自己一个解释,而周启暄也不愿意为了过去的事质问,他现在只想两人不要再有联系。
“好了,就这样吧。”
他打断温年未说出口的话,深吸了口气离开。
雪很快将两人留下的痕迹覆盖,苍茫大地间没有他们并肩走过的印记。
温年站在原地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冰冷的海水将他吞噬,让他忘了躲避汹涌澎湃的不安与悔意。
或许他不应该写那封信,不应该表达自己的心意,或许他们是可以做朋友的,但这一切都已经被他毁了。
温年死死握着手,指尖深深地抠着手心,不断传来的疼痛感让他苍白的脸短暂恢复了气色。
鲜艳的血液滴落在地面,打湿了洁白的雪地。
周启暄走远了,假装不经意往后看去,原地空无一人,他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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