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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的秋月
亥时的华星城并未睡去,反而愈发喧闹。
秦淮河南岸的“醉仙楼”灯火通明,笙歌声、骰子声、酒盏相碰声,层层叠叠,像浪潮拍在夜色里。李逸风蹲在二楼飞檐上,手里拎着一只空酒壶,眯眼看对岸。那里,城墙之外,一道青黛色的山脊横卧天际,仿佛有人用毛笔蘸了淡墨,在夜空里轻轻扫了一笔。那便是“秋月山”。
城里人都叫它“秋月亮”,因为它只在每月十五前后显形,其余日子,雾气吞山,连轮廓都不肯露。更怪的是,山顶终年悬着一轮淡淡的光晕,银白如月,却与天上那轮真月错开半尺,像孪生却又彼此排斥的镜子。“第三十七次。”李逸风轻声数。
他今年十七岁,从十岁那年落水被救起后,就开始做同一个梦:火红的霜叶、潮湿的石阶、半轮残月形的青铜巨门,以及门缝里渗出的桂花香。每梦一次,醒来时枕畔便多出一瓣干枯的桂叶,纹理里闪着极细的银丝。他把桂叶都藏在床下的檀木匣里,匣盖内侧刻着一行小字——“桂叶银丝,月魄之钥”。这行字何时出现,他毫无印象。酒壶在指尖转了一圈,被抛向空中,又稳稳接住。李逸风翻身落地,踩着屋脊的瓦当,像猫一样无声无息地滑进楼内。二楼雅座,说书先生老周正说到酣处,醒木一拍,四座寂静。“……诸位可知,百年前开国将军沈阙为何突然失踪?”
老周的声音沙哑,却带着钩子。
“——正是为了那‘秋月山’里的‘月魄’!”“月魄”二字一出,楼下赌徒忘了掷骰,楼上醉客推开怀里的歌姬。李逸风倚在楼梯口,心口蓦地一烫,仿佛有人在他胸腔里点了一盏灯。老周呷了口茶,继续道:“传言沈将军带三千铁骑围山,却在第七夜连人带马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半卷龙纹图,被血浸透,如今下落不明。”
他故意拖长音调,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在角落里一个黑衣少年身上。那少年抱臂而立,背脊挺直如剑。灯火映着他半张脸,眉骨稜朗,唇线薄而冷,像刀锋裁出的剪影。李逸风顺着老周的视线望去,恰好撞进少年眼底——那是一双被夜色浸过的眼睛,黑得发蓝,蓝里又渗着霜。沈墨寒。
李逸风在心里念出这个名字。三天前,他在城西破庙避雨,曾见这少年独自擦拭一柄断剑,剑脊刻着“沈”字篆纹。当时雨声太大,两人并未交谈,但李逸风记住了对方握剑时指节泛白的力度,像要把所有疼痛都按进铁里。老周的醒木再次拍下:“诸位若是不信,且看这最后一页——”
他展开一张泛黄的羊皮残卷,烛光下,弯月形的纹路与李逸风梦中见过的门环严丝合缝。李逸风瞳孔骤缩,几乎要冲上去。然而老周手腕一翻,残卷已被黑衣少年两指夹住。“借一步说话。”沈墨寒声音很低,却压过了满楼喧嚷。
李逸风舔了舔虎牙,笑意在眼底炸开:“好啊。”醉仙楼后院,一株老桂开得正盛,香气浓得化不开。
沈墨寒背对月光,将羊皮残卷递到李逸风面前。残卷边缘焦黑,像被火舔过,中央却留着一弯银线,与秋月山顶的光晕形状一致。“沈阙是我曾祖。”沈墨寒的指腹摩挲着残卷缺口,“这半卷龙纹图,在我手里十年了。”
李逸风挑眉:“那你今夜为何亮出来?”
“因为缺了另一半。”沈墨寒抬眼,“而另一半,在你梦里。”李逸风呼吸一滞。
沈墨寒继续道:“我查过你的底。十年前,你在护城河里溺亡又复活,醒来后开始画同一座山。画里的石阶、桂树、青铜门——与我梦里分毫不差。”
他从袖中抽出一张薄纸,纸上是李逸风十二岁时涂鸦的炭笔草图,右下角歪歪斜斜写着“秋月”二字。李逸风不记得自己给过任何人这幅画。“谁给你的?”李逸风声音发紧。
“一个戴斗笠的老人。”沈墨寒顿了顿,“他说,‘桂叶银丝,月魄之钥’。找到拿桂叶的人,门才会开。”李逸风忽然笑了,虎牙闪着锋利的弧:“原来如此。那就合作?”
“合作。”沈墨寒点头,伸出左手。
李逸风握住那只手,掌心相贴的瞬间,两人都感到一股细微的电流——像月光滑过剑刃,又像桂香入骨髓。
子时,城北废弃的钟楼。
李逸风踩着腐朽的楼梯上到顶层,沈墨寒已等在那里,脚边搁着一只狭长木匣。
“我带了火折、绳索、伤药。”李逸风晃了晃包袱,“你呢?”
沈墨寒打开木匣,断剑静静躺在红绸上,剑脊“沈”字被月光映得发亮。
“还有这个。”他取出另一物——一片干枯的桂叶,叶脉里银丝流动,与李逸风床下的桂叶如出一辙。两人将两片桂叶并排放置,银丝竟自动延伸,拼成一枚完整的月纹。
沈墨寒低声道:“明日寅时,城门开闸,我们出城。”
李逸风却望向远处秋月山,山顶的光晕忽然大盛,像回应他们的约定。
“不,”他轻声说,“现在就走。”
丑时三刻,城门守卫正换岗。
李逸风与沈墨寒贴着城墙阴影潜行,身法如猫。沈墨寒在前,李逸风断后,两人间距始终三尺,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出城十里,桂香渐浓。
秋夜的风掠过草尖,发出沙沙声,仿佛无数细小的脚步。李逸风忽然抓住沈墨寒手腕:“听。”
草叶深处,有金属摩擦的轻响。
下一瞬,三道黑影破空而来,刀光直取沈墨寒咽喉。沈墨寒反手拔剑,断剑出鞘的刹那,李逸风已掠至他身前,袖中暗器“叮”地撞偏刀锋。月光下,刺客袖口绣着赵氏家纹。
“赵天行的人?”李逸风舔了舔唇角血珠,“看来有人不想我们进山。”
沈墨寒没说话,剑尖挑起一截断刃,反手掷出——黑影应声倒地,喉间银光一闪。
剩下两人见势不妙,遁入夜色。战斗结束得悄无声息。
李逸风弯腰拾起刺客遗落的令牌,指腹摩挲着“赵”字,笑得像只偷到鱼的猫:“这下更有趣了。”
沈墨寒收剑入鞘,月光在他睫毛投下细碎的影:“进山之后,可能更危险。”
李逸风耸肩:“怕什么?有你这把剑,还有我这颗脑子。”两人相视一笑,继续向秋月山走去。
身后,华星城的灯火渐渐远去,而前方,那轮银色的月魄高悬山顶,像一只睁开的眼睛,静静注视着他们踏入命运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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