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风弥山亘野

　　咨询师在弥岁停止叙述后，像怕惊扰到她的回忆一般，轻柔地问道:“我听你经常提到一个叫‘Lin’的男孩，你可以和我说说他吗？”

　　弥岁没有拒绝，却意外地有些迟疑:“他……”她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定义林野年，“他是我养母‘Wan’的儿子，也是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家人和朋友。其实比起我的父母、我的养母，我和Lin待在一起的时间更多，在我一年前来这里留学前，我几乎每天都和他在一起。同时，他也是我的前男友。”

　　“他似乎对你来说很特别？”

　　“是的。他几乎贯穿了我人生中所有重要的时间节点。”弥岁点点头。

　　咨询师不意外听到这个答案，虽然来访时最开始说的是她的养母，可后续回忆时，弥岁的话语里‘Lin’的出场频率明显更高。

　　“你愿意和我多说说关于Lin的事情吗？”

　　弥岁记忆里的，初识的那年盛夏永远悠长，但在当下只不过一眨眼。

　　而身处其中的孩子们最不会不舍，他们很少回望过去，永远期待新奇的明天。当有一天他们开始想要回到过去了，童年也就宣告结束了。

　　距离童年结束还有许久的潘弥岁和林野年在暑假结束后，终于迎来了小学三年级开学。

　　弥岁插班进了林野年所在的班级，两人还是天天时时刻刻在一起，和过去的两个月没什么区别。

　　随着在临江市的安家，弥岁的生活也平静下来了，要说唯一的不同，那就是父亲独自去了广州创业，家里只有她和母亲温幸。

　　温幸其实也想和丈夫潘潮生一起走的，但弥岁还太小，学校又不能住宿，她只能留下来。

　　虽说如此，温幸就只有弥岁刚转学那个月在临江市，而后时常两三个月都呆在广东。

　　弥岁对此没有什么感觉，或许很偶尔的时候会觉得孤单，但刚沉浸一会，林野年就会不由分说地闯进她的世界，让她连悲伤都来不及感受。

　　渐渐地，弥岁也就不再在意温幸和潘潮生是否在身边了。

　　除了睡觉时间，弥岁不管是上学、放学写作业还是放假看书或者出去玩，林野年一直和她在一起，所以事实上她从来不孤单。

　　最开始适应新环境和新学校时，即使弥岁不说，可她自己心底也清楚她有多依赖林野年。

　　她只是不擅长说。

　　看上去永远都是林野年粘着弥岁，离不开她，可实际上是她离不了他。

　　20010年三月，初春的时节，林野年迎来了十岁生日。

　　这是他们在一起过的第一个生日。

　　弥岁看着昏暗烛光下闭眼许愿的男孩，前所未有的感觉到安心。

　　许愿结束后万晴旦笑着问林野年今年又许了什么愿望。

　　“嗯……今年就许了一个——和岁岁永远永远在一起！”

　　“这个是肯定会的，做不了数。”弥岁接了句。

　　不自觉的，她这样笃定。

　　林野年想了想：“那我就没什么其他愿望了。”

　　小学五年级时，因为附近频频有小偷入室盗窃，万晴旦担心弥岁一个人在家不安全，干脆把家里林野年的书房改成了弥岁的卧室，甚至还把壁纸换成粉红色。

　　弥岁一开始是不好意思的，但万晴旦说:“哎呀，我一直要想一个女儿，岁岁要是乐意，就当阿姨的干女儿，这里就是咱家！”

　　万晴旦亲热地脸对脸蹭着弥岁软乎乎白净的脸蛋，心里其实想的是让弥岁当自己儿媳妇。

　　弥岁红着脸点点头，平时冷淡正经的小脸显露出这个年纪的羞涩和稚嫩。

　　林野年无疑是最开心的，从早到晚缠着弥岁，也不怕她烦。

　　因为家距离小学很近，弥岁一直都是走路上学，和林野年出去玩不是坐公交车就是坐林野年的单车后座，所以也一直没学怎么骑单车。

　　但林野年觉得这不是个事，从很久以前就说让弥岁学自行车，“骑单车是基础技能，以后肯定用的上，岁岁一定要学！”

　　弥岁的视线从书本上离开，看向林野年:“你的意思是，以后再也不载我了？”

　　“当然不是！”林野年下意识反驳。

　　弥岁点点头，继续看书:“那就是了，所以我不需要学。”

　　“可是……可是，万一我不在呢？”

　　“哦，你想和我分开，不想和我永远永远在一起了。”弥岁面无表情地陈述。

　　林野年一下子就炸毛了:“我没说！我当然要和岁岁一辈子都在一起！”

　　“嗯嗯，所以我就不用学了，我不是还有你在嘛。”弥岁嫌林野年吵到她看书了，用水汪汪的眼睛看他，示意他闭嘴。

　　林野年嘟嘟囔囔地小声说:“好嘛好嘛，我不说就是了。”

　　“家里还有草莓小蛋糕嘛？我想吃。”弥岁又打发他去厨房。

　　而林野年一听，立马起身:“好像还有一块，我去给你拿！”

　　随即捧着蛋糕和洗干净的叉子递给弥岁。

　　弥岁膝盖上枕着书，一手蛋糕一手叉子，自己吃一口，又给林野年喂一口，终于让他闭上了嘴安静吃东西。

　　而林野年也很自然地接受弥岁的投喂，凑到她身边一起看书。

　　然而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弥岁实在拗不过林野年，只好跟着他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学单车。

　　“岁岁，你看好了，就是这样坐在上面，然后一只脚撑地，一只脚踩在脚踏板上，一蹬，另一只脚也上踏板，车就自己走了！”林野年一边说一边示范，轻而易举地就驶着单车前进了两米。

　　“你看懂了吗？”林野年退回到弥岁面前。

　　弥岁点点头。

　　林野年笑着:“我就说很简单嘛，你要是早点来学，早就学会了！你现在试试。”

　　弥岁按照林野年的说法小心谨慎地实践，结果双脚一离开地面就开始东倒西歪，然后脚就下意识落地保持平衡。

　　“岁岁，你脚别落地，我给你扶着，你往前蹬就是了！”林野年嘱咐道。

　　但事实上，林野年扶着车的时候，弥岁还像模像样地骑，一松手，车头立马歪掉然后失去平衡要摔，林野年只好一会扶着，一会松手，让弥岁既能感受怎么把握平衡，又不至于摔跤。

　　就这样反反复复，弥岁好不容易能久一些地自己一个人保持平衡。

　　“对，就是这样！”林野年鼓励道，落后两步地跟在弥岁后面，看着她颤颤巍巍地前进。

　　然而学单车是不可能不摔的——路径上有一块不大的石头，而弥岁全神贯注地盯着车头保持平衡，林野年走在后面看不见。

　　石头绊着单车连带着弥岁向前甩了出去，林野年因为放松了警惕根本来不及扶，就听见弥岁尖叫一声后双手双膝磕在粗糙的水泥地上了。

　　“岁岁！”林野年一个箭步跨到弥岁身边，“怎么样了？！”

　　女孩颤抖着身子翻身坐在地上，看着手掌心和膝盖夹杂着碎石尘土的、狰狞的伤口大滴大滴地掉眼泪。

　　林野年又自责又难过:“对不起岁岁，我没保护好你。我们现在就回家找妈妈处理伤口！”

　　林野年背对着弥岁蹲下身，示意她上来，要背她回家。

　　但弥岁没有立马爬上去:“单车……怎么办？”都这个时候了，她还想着单车。

　　林野年也觉得直接不管它会被偷，但弥岁显然重要的多得多。

　　“你等我一下。”

　　林野年将单车扶了起来，就近找了个电线杆，用车锁链把单车和电线杆绑在了一起，然后跑回弥岁身边。

　　弥岁这才颤抖地趴在男孩瘦小的背上。

　　彼时男孩还没开始蹦身高，和弥岁差不多高，幸好因为平时爱玩闹，力气比同龄小孩大，不然还真不一定能背着比自己轻一点的受伤的女孩回家。

　　但即便如此，林野年到家时也早就累得腿在发抖，浑身也汗津津的。

　　路上时，弥岁哭着说:“林野年，我再也不想学骑单车了。”

　　林野年一口应下:“好，不学就不学了，我以后都载你。”

　　事实上林野年也后悔拉着弥岁学单车了，不然她也不会受伤。

　　比起她，林野年更希望受伤的是自己，反正自己皮糙肉厚不怕疼。

　　林野年天马行空地想，如果他有转移伤痛的超能力就好了。

　　不过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因为盛夏炎热，他们是下午五点多才出去学的。此时回去太阳也还没落山，昏黄地缀在他们的斜后方护送他们回家。

　　道路旁边就是一条小河，水流哗啦啦地奔流不息，像一曲协奏。

　　弥岁趴在林野年的背上觉得很安心。

　　许多年后回想当年学单车，她早就不记得当时有多疼了，只记得那天夕阳很美，小溪很清澈，她的小男孩背着她回家。

　　那是她童年的最后一个暑假。往后的日子，世界骤然展现出它的阴暗面，告诉这个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关于这个世界的所有真相。

　　但无论如何，童年是弥岁最幸福的时光。

　　咨询师沉浸在弥岁的叙述中，很是专注地聆听，肩膀也微微放松:“看来Lin对你来说确实很重要。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下次从这里接着讲下去吧，我有预感，他一定与你的痛苦有关。”

　　弥岁没有回答，如今她连自己都搞不明白了。

　　“一小时到了哦，我们下周同一时间再会，如何？”咨询师提醒到时间。

　　“好，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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