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是你

　　室外阳光热辣，弥散下来的光线晃得人眼晕。覃念初出了展厅后迅速从包里翻出墨镜戴上，而后疾步穿过盛满热浪的阶梯，进车后立即将空调拧到最大档，最终闭目抵靠在椅背上用力吐出一口闷气。

　　车内温度的下降渐渐消了暑意，她利落拨下镜子理了理刚过下巴的头发，稍作调整后直接将车驶离路边，不想却在半路上被车身的异常抖动逼停。

　　烦闷再起，覃念初强忍下怒气推开车门走下车，绕车身转了大半圈后发现是车轮无缘无故爆了胎，于是便皱着眉准备拨打电话求助，可转眼见一个脸熟的面孔正急匆匆往她这边赶，又匆忙放下手机。

　　“你干的？”她冷声从地上站起来。

　　“覃念初！”许心妍直接气冲冲过来指着她的鼻子开骂：“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不愿意放过我们家林浩？”

　　覃念初听闻有些无语：“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许心妍阴阳怪气道，“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清楚！”

　　“有病。”覃念初默骂着翻了个白眼，刚打算转身离开又被对方一把拽了回来。

　　“你走什么？我话都还没说完呢！”怒气加倍的许心妍转而又开始质问起她来：“林浩他是不是去找过你？”

　　覃念初不耐烦地将被拽疼的手臂强扯回来：“腿长在他自己身上，他自然是想来就来，怎么还能怪到我头上？”

　　“你——”一时被话噎住，许心妍当即伸手指向她，怒气只增不减：“你明知道林浩他上学的时候就喜欢过你，他去找你的时候你为什么还要搭理他？也不知道你那天到底是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药，他一回来就吵着要和我离婚……”

　　眼见对方逐渐起了哭腔，覃念初这下被烦得是彻底没了好脾气：“我说你这人到底讲不讲道理？是你没管住自己的人，现在还无理取闹跑到我的地盘上来撒泼，我这个受害者都还没说什么呢，你反倒是先哭起来了？”

　　“你别转移话题！”许心妍怒吼道，“肯定是你那天说了什么勾引林浩的话，他才会回来吵着要和我离婚的！我们嘉嘉现在才刚满七岁，他要是真和我离了，你让我们娘俩以后可怎么办？”

　　懒得再与疯子掰扯，覃念初索性头也不回地走开。

　　许心妍这时突然发了疯似的追上来，拼命缠住她的一只胳膊死活不肯放手。

　　指尖蓦地陷进皮肤，火辣的疼感从小臂一下蔓延至肩膀，覃念初强忍着刺疼回过头来警告对方：“放、开。”

　　恨意骤燃，许心妍抬起湿润的双眸冲她喊道：“我、就、不、放！”

　　怒意在反复拉扯下蹭蹭上涨，覃念初最后忍无可忍，用尽全力将对方推了出去。

　　突然踉跄往后退了两步，许心妍即刻从包里掏出扳手朝覃念初所在的方向挥去，却在手丢出去的瞬间，被猛然闪现的一个黑影惊得停了手——

　　力道顿时从手臂背面划过，江原借力滚落到地面上，转而用另一只手捂住伤处，假装吃疼哀嚎起来。

　　见有人意外倒在了路边，覃念初慌忙飞奔过去焦急询问：“你没事吧，手痛不痛？”

　　两人视线交汇的那一秒，江原飞快朝覃念初做了个单眼wink，而后又继续捂住伤口装疼。

　　覃念初见状瞬间愣在了原地，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刚想说句什么的时候，又突然听见身后响起了急促的警笛声——

　　警车逼近停靠在路边，紧接着从车上下来一胖一瘦两名警官。胖子警官走在前，扯着嗓门问：“你们谁报的警？”

　　“我报的！我报的！”江原这时突然像个没事人似的单手撑地起了身，紧忙抬手同两位警官示意。

　　“那就麻烦几位一起跟我们走一趟了。”瘦子警官说。

　　闹剧在警方的及时介入下暂时落下帷幕。由于一辆警车无法同时容纳三名乘客，警官们于是商量着决定先把许心妍与江原安排送回警局，而让覃念初继续站在路边等候第二辆警车的到来，顺便也能让她趁机找个人协助处理修车事宜。

　　十分钟后，经纪人罗苏安排的年轻人仆仆而来。覃念初临走前特意嘱咐那人把修好的车开到含江派出所，这才安心跟随警车去了警局。

　　-

　　夜色渐深，天上的月亮也越发地明亮。含江派出所内灯火长明，嘈杂不断的房间里时不时传出些火热发言，预示着里面的撕逼大战一触即发。

　　“不接受和解，请求依法处理。”

　　调解室内，覃念初双手抱臂抵住椅背，神色镇静且语气冷漠。

　　“覃念初！”坐在对侧的许心妍激动重拍桌面起了身：“你这个人怎么蛮不讲理？”

　　“我不讲理？”覃念初冷嗤一声，“今天可是你扎了我的胎，还动手伤了我的人，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不想接受和解，有什么问题？”

　　“覃念初！你别欺人太甚！”许心妍被气到手发抖，“我刚刚明明都已经承诺过了，修理费和医药费我全都愿意照价赔偿，你怎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覃念初闻言无语朝对面翻了个白眼：“许心妍，我拜托你搞搞清楚！现在是你犯了错要来求得我的原谅，你求人就这态度？”

　　“我什么态度？你说我什么态度！”许心妍伸手拍桌骂道：“我刚才低声下气跟你道歉你不接受，现在又反咬过来指责我的态度。还有当年那件事，一提起我就伤心……”，她说着逐渐哽咽起来。

　　“我那次不过是失手害你摔下了楼梯，可你妈覃珊就是要把事情闹到警局，我妈当时为了我都跪下来求你们了，可你们娘俩就是不肯松口和解，现在还害得我连份正经工作都找不到……”

　　“覃念初！”许心妍突然恨意满满地抬起头看她，“做人怎么可以这么狠心？”

　　双眸颤抖不止，眼角的刺痛瞬间化成利刃，一下，又一下地捅进胸口。

　　“许心妍！”覃念初终于怒拍桌面站了起来，“你就算没读完初中也应该上过小学吧？故意和失手这两个词的含义你都分不清？当着我本人的面，伸手用力把我给推下楼，你管这叫失手？”

　　“你说什么！”许心妍伸手连带着身子往前一倾，“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眼看就要打起来，坐在中间的瘦子警官当即拍桌怒喝在场的两人：“够了！请你们过来是来协商的，不是让你们在这里接着吵的！”

　　动静隔着房门飘到了门外，胖子警官闻声主动开门走了进来。

　　跟在后面的江原则趁机探出半个头，视线自动定位到屋内的覃念初，问：“覃老师，没事吧？”

　　“没事。”覃念初抬手将散下的头发拨到耳后，扯了扯衣角便强装镇静坐回到椅子上。

　　“行，那有事你叫我，我就在外面。”江原留下一句话懒散离去。

　　两名警官默契互换了位置，瘦子警官带门出去之后，屋子里这下又只剩下三个人。

　　调解室内寂静无声，胖子警官轻扫左右两侧，打算先从许心妍这边入手：“我说姑娘，我说句公道话，今天这事确实是你不占理。

　　“是你不该动人家的车，还一时冲动动手伤了人，也就是你这次运气比较好，打人用的是钝器，出力时也及时收了手，所以挨打的人没受重伤，开车的人也没出什么意外，否则今天要是真出了点什么事，你到时候想后悔都来不及！”

　　警官话说到末尾时刻意抬高了音量，被喝住的许心妍满脸委屈地想为自己辩解，却又被他一抬手给压了下来：“要我说，你现在就好好跟人家车主道个歉，争取得到人家的谅解，能和解是最好不过的了。”

　　“警察叔叔！”许心妍红着眼见缝插针道，“这事的起因可不在我，是她无赖勾引我老公在先，导致现在我们夫妻关系破裂……”

　　覃念初听闻忍不住又一个白眼过去：“喂！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啊！我什么时候勾引你老公了？”

　　许心妍当即收泪变了脸：“你怎么没有？”

　　“行了！”眼看又要吵起来，胖子警官先起声喝住两边，而后转向许心妍说道：“我知道你也有你的委屈，但你要搞搞清楚，你刚刚所说的那件事，和现在的这个案子，它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你要说人家有挑拨你们夫妻关系之嫌，那你可以专门针对这件事再另外起一个案子，我们所里的系统受理之后，也会按照正规流程帮你办理的。

　　“但是我们现在坐在这里讨论的，是你今天扎了人家胎还动手伤了人这件事！你别老是扯东扯西，把什么东西都混为一谈。况且你这也不是第一次进警局了，不和解会有什么后果，你自己心里应该很清楚！”

　　许心妍明显被话震住了，警官见状赶忙又接着劝她：“所以你就听我的，今天好好地，诚心诚意地跟人家道个歉，尽量争取得到和解的结果，这样对谁都好。”

　　场面静滞。

　　许心妍沉默不语，半晌才满不情愿地吐出句表示歉意的话：“对不起。”

　　覃念初听闻微微动了下眼皮，只道：“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刚刚说——”许心妍高调从椅子上站起，看了眼坐在旁边的警官，声音又突然弱了下去，“对不起……”

　　“警察同志。”覃念初维持双手抱臂的姿势，忽而转向一旁的警官说道：“我还是那句话，不接受和解，请求依法处理。”

　　一个巴掌隔空挥去：“覃念初！”

　　瘦子警官闻声迅速破门而入，与胖子警官协手将失控的许心妍扣倒在桌面上。

　　来自背后的力道压得人动弹不得，许心妍奋力挣脱，最后却被警官们协作架起带离了房间。

　　“你会后悔的！因为——”

　　她离开时眼里满是对她的恨意，

　　而覃念初就只是静坐在那里，默默将她那失声的后半句读懂：我、不、会、放、过、你。

　　恶魔伏下无声之咒，复苏尘封多年的伤痕，幻生出刺痛。

　　覃念初极力吃疼地捂住眼角，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意识才在逐渐麻木的状态下归位。

　　清冷的月光隔着窗台照射进来。她支撑着从椅子上站起，踱步到服务台取上车钥匙便径直走出了警局大厅，却在不经意的一次回头间，发现了那个一直跟在她身后的人。

　　夜色切割花岗岩，将台阶划分成明暗两界。男人化身昔日少年，只身没入黑暗，开朗奔她而来：“覃老师！”

　　一声叫唤将她彻底拽回了现实。覃念初看着眼前不断靠近的江原，只是浅浅笑了笑：“戏演得不错。”

　　江原听闻忽然愣在了原地，缓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在说他装疼的事，便也笑着与她开起了玩笑：“以前小时候皮，犯了错经常被我妈追着打，要是不会装疼只会被她打得更厉害，所以演技就这么给磨炼出来了。怎么样，我刚刚是不是演得特别逼真？”

　　不禁夸，
　　递根杆子就能顺杆爬。

　　覃念初直接无视他的索赞，紧接着话锋一转：“今天的事，还是要谢谢你。”，她说着抬头看向江原，见他突然两眼放光，便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于是火速用“不过”二字堵住了他的嘴：“一码归一码，虽然你今天帮了我，但画作版权的事，我还是不能答应。”

　　再次被拒，江原略显无措地伸手往后摸了摸脑袋，不想动作刚好牵扯到伤处，没忍住轻嘶了一声。

　　覃念初循声立马回望过去：“你的伤，怎么样了？”

　　“哦，没事。”江原低头随意瞧了眼，“不过是蹭破点皮，回去简单抹点药就行。”

　　见对方确实是没什么大碍，覃念初点了下头便决定转身离开：“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覃老师，你去哪？”江原果断追了上来，“我的车还留在展厅那边，你要不顺带捎我一程呗？”

　　覃念初继续往车那边走：“不顺路。”

　　江原也继续紧跟在旁：“那你就看在我今天帮了你的份上，顺带送我一程呗。反正这里离展厅也算不远，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

　　覃念初被烦得停步：“手机应用商店里有种叫打车软件的东西，你随便下载一个，然后再点进去注册，从这里打车过去也就十分钟的事。”

　　“打了。”江原说着将手机页面展示给她看，“这个点很难打到车的，你看我现在都排到五十名以外去了。”

　　覃念初一脸不信邪地夺过手机看了一眼，又迅速丢回给他继续往前走：“那就再多等二十分钟。”

　　车前的指示灯蓦然亮起。覃念初迅速打开车门跨坐进去，这头刚扣稳安全带，转头却看见径直闯入副驾的江原——

　　“覃老师，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肯定不会赶我下去的。”江原笑嘻嘻道。

　　车内冷气悄然开启，覃念初不怀好意地扬了扬嘴角，麻利挂挡一脚油门将车轰了出去，半道上又突然一个急刹停住：“抱歉，前面路太黑了，这才看到有个减速带。”

　　惊魂未定，坐在邻座的江原默默握紧了顶部的安全扶手，没敢说话。

　　“放心，我车技很好的。”覃念初笑着安慰他道，“既然已经上了我的车，那就安心坐着吧。”

　　黑车疾驰穿梭于城市道路之间，不出十分钟便稳稳驶入展厅周边的区域。

　　手心阵阵发凉，江原恍惚着解开身前的安全带，临走前又突然转向覃念初：“覃老师，谢谢你送我过来。那画作……”

　　“不卖。”覃念初不耐烦打断他。

　　“我的意思是，你再给我点时间。”江原紧忙解释道，“我一定会努力看懂你画里想表达的东西，然后让你真心实意地把画作版权卖给我。”

　　“随便你。”覃念初冷声说，“不过我还是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因为只要是我决定了的事情，就从来没有破例过。”

　　兴许是被她的漠然无情劝退，江原这次没再接话，而是径直打开车门下了车。

　　夜幕昏沉，一道流星划过天边，将夜空撕裂成不规则的两半。

　　覃念初尝试将身体放松，仰头沉沉地靠在椅子上，思绪游离时，再次被从邻座传来的声响惊扰……

　　“覃老师——”江原闷声在外，挥手示她将车窗下放。

　　覃念初皱着眉摁下降窗键：“又怎么了？”

　　“没什么，回来就是想告诉你一声——”江原说，“我是不会放弃的。”

　　晚风霎时吹了进来，带着热气与车内的冷空气形成对撞，意外冲散了阴霾。

　　望着江原飞速远去的背影，覃念初突然松了眉头，只轻笑一声。

　　幼稚。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