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雪里埋了吻

　　冬天的天气很闷，医院的消毒水刺鼻难闻，像是疾病的味道。
　　崔霁没有等来崔明远，只有短信里冷冰冰一句:
　　“实验室有事，先走了。”
　　崔霁没回，关掉手机，看着怀里的婴儿，头发还没有长出来，光秃秃的，皮肤是粉嫩的，眼睛还未睁开，只是无意识地晃动手臂，或是大哭一会儿。崔霁有点头疼，他一个十二岁小孩，再聪明也不能看着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吧？而且他也不会哄小孩啊。那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崔霁轻轻拍着小孩，有些语无伦次。
　　“乖啊，不要哭了。”
　　小小的崔亦恒好像听懂了哥哥的话，哭声渐渐小了，乱晃着手，眼睛要睁不睁的，像是没睡醒。
　　——
　　关于葬礼这一事，崔明远一向看得轻，能办简单就办简单，无论是对崔霁的母亲还是崔亦恒的母亲。理性冷漠的教授对于妻子，从来都是持延续后代的看法，但不排除他对妻子的爱。
　　崔明远没让崔霁参加葬礼，他不想自己的儿子沾上晦气。葬礼那天，雨下得不大，蒙蒙细雨，但足以遮住人类眼睛里难以捉摸的情绪。来得只有崔亦恒母亲玥茉的几个至亲。玥茉的父母穿着黑色的衣服，哭得很伤心，仍不愿相信宝贝女儿就这样去了的事实。这些都是管家回来告诉他的，并非亲眼所见，真实性不高。
　　崔霁在医院待了一个月，家教每天都按时来上课，他的课程一个都没落下，卷子也和在学校一样很多，导致崔霁现在看到试卷就有点恶心，想吐。
　　试卷做完了，崔霁闲下来一些空余时间，便趴在摇篮边，盯着这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弟弟。消毒水萦绕在鼻尖，他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黎未。一个高智商的富家小姐。那时候，崔明远没有像现在一样功成名就，只是有远大抱负的“穷书生”，偏偏又倔，死活不低头，要不是有黎未的人脉和资源，他可能一辈子也成不了名。黎未身边有才华，有相貌，家世好的一抓一大把，她就对这么个书生动了心，一意孤行嫁给了崔明远。崔明远年轻气盛，也真真切切喜欢过黎未，可是，三观不合的两个人有怎能携手一生呢？
　　黎未生下他后，崔明远天天泡实验室，夜不归宿，觉得黎未太过于庸俗，物质，父母的爱情婚姻就变成这样，一个天天盼归，一个夜夜不回，生在如此环境下的崔霁，拥有再好的基因又能怎样呢？无从知晓。
　　——
　　时间过得快，崔亦恒终于睁开了眼。
　　于是，他看到这个世界的第一眼，是崔霁。
　　护士走进来，脸上挂着职业微笑，温柔地告诉崔霁，他的弟弟，崔亦恒可以离开医院了。崔霁没多高兴，医院和家，他一个都不想呆。但事实是不可逆的，他不得不面对。
　　又呆了一天，手续办好了，不太好，但至少没有让崔霁去，有钱也挺好的。
　　换了个年轻的护士进来，她带着一套衣服，是玥茉生前嘱托的。白皙纤细的手腕藏在白色的袖口里，慈爱地给两个多月的小婴儿穿上衣服，动作很细心，怕弄疼了孩子。崔霁看着这一幕发呆，思绪不知飘到哪去了。
　　一会儿，穿好了，年轻护士将怀里啼哭的婴儿递到崔霁面前，崔霁愣了愣，接过婴儿，猝不及防地对上那包含同情，怜惜的眸子，似是带着讨厌的消毒水味，他很讨厌这种眼神，从小到大，他见了太多了。
　　——
　　一路抱着婴儿，温热的触感，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好像是开心，又好像是难受，很矛盾。
　　司机将车停在一栋小洋楼面前，房子很大，花园里的花打理的很好，显然有女主人精心打理，只可惜，以后不一定能看见了。进门，关锁一气呵成。重庆虽是南方城市，但冬天是格外的冷，风会从衣缝里钻进来，冻的人发抖。屋子是开着暖气的，一身寒气被栀子花香带走。
　　刚怀上崔亦恒时，玥茉就着手装修婴儿房，找心仪的设计师，用上的材料，尽可能做到最好。崔明远对此没什么意见，他不缺钱，就放任玥茉折腾。
　　婴儿房里，淡蓝色的小床摆在柔软的地毯上，天花板中央装着吊灯，系着些启蒙玩具，一些育儿书籍整齐地收拾在书架上。玥茉，真的很爱这个孩子。
　　崔霁将崔亦恒轻轻放在床上，看着一屋子的育儿用品，第一次觉得无措。
　　按父亲的性子，崔亦恒多半不会在这度过童年，只有有天赋的孩子配留在这。崔霁随便找了根凳子坐下来，不知多少次观察这个孩子，皮肤渐渐变白，小脸蛋肉嘟嘟的，眼睛合上，安静地睡着，像一个精致的瓷娃娃。他突然发现，崔亦恒的大腿上，有一颗小小的，鲜艳的红痣，这个秘密，只有，自己，崔亦恒会知道的，他可以私藏的秘密。

　　——

　　“大少爷，您多久回学校？”家里保姆的声音从门缝里挤进来，打断了崔霁的想法，“崔先生说，会送小少爷去其他地方。”
　　“嗯…”真会送去其他地方吗？他会过的好吗？这种想法不受控制地涌进脑里。崔霁掐了掐手心，反应过来，回了句“明天回学校。”说完，眼神又落到崔亦恒身上。其实，他对这个刚来到世界上的弟弟感情不深，但又莫名不想崔亦恒离开。血缘，很重要吧…
　　“好的。”保姆的声音远去，直至消失不见。

　　——

　　夕阳抛下光，零散的，带着冷意的。余晖倾斜，泼出大片橘色。崔明远回来了，他抽出点时间，要安置好才出生的小儿子，只有有能力的孩子才有资格留下来。
　　客厅的灯开着，冷白的灯光称得人病态，桌上摆好了饭菜，雾气略微遮住了崔霁的表情。
　　“崔霁，我打算让崔亦恒去国外。”崔明远的话停了会儿，筷子随同落下。“你觉得呢？这是锻炼他英语的机会。”
　　崔霁也放下筷子，下意识去寻找婴儿的身影，缩成团子一般的孩子，被裹在被子里。饭桌上开始沉默了。崔霁心里清楚，崔明远问他，只是象征性地询问，实际并不会考虑他的想法。他抬起手，又放下。垂死挣扎般，说出一句:
　　“嗯…”
　　会好的，对吧？
　　崔明远满意地点头，招手示意崔霁吃饭。一次不太愉快的交谈便结束了。
　　——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