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宇昼，我的瑟夜》

　　第二章

　　周二中午十二点三十分，眠宇已经站在梨园小剧场门口。她比约定时间提前了一个半小时到达，这是她的习惯——对陌生环境，她需要时间熟悉每一处角落，直到它们不再令她紧张。

　　小剧场藏在一条胡同深处，朱红色的大门已经有些褪色，门环上雕刻着精细的莲花图案。眠宇伸手轻触那冰凉的金属，不知为何想起了绛雪那双似乎总是带着距离感的眼睛。

　　"眠宇老师？这么早就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眠宇转身，看到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女孩，约莫二十出头，手里提着两杯奶茶。

　　"你是？"

　　"我是小桃，绛雪老师的助理。"女孩笑得眼睛弯成月牙，"老师还在路上，她让我先来准备场地。您要喝奶茶吗？原味的，不知道您喜不喜欢。"

　　眠宇接过那杯温热的奶茶，指尖碰到小桃冰凉的手："谢谢，你很贴心。"

　　"绛雪老师平时不喝这些，"小桃一边开门一边压低声音，"她说糖分影响嗓子。但我想您可能会喜欢。"

　　小剧场内部比眠宇想象的要现代化。舞台不大，但灯光设备齐全，观众席只有三十来个座位，木质地板光可鉴人，散发出淡淡的蜡香。

　　"这里是老师平时练功的地方，"小桃骄傲地介绍，"不对外开放的。"

　　眠宇走上舞台，感受着脚下地板的弹性。不同于音乐剧剧场的大开大合，这个空间给人一种亲密的包裹感，仿佛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唱词都会被无限放大。

　　"绛雪老师很严格吧？"眠宇随口问道，手指轻轻划过舞台边缘的一面鼓。

　　小桃正在调试音响，闻言顿了顿："老师对自己更严格。她每天五点起床练功，十几年没间断过。"她犹豫了一下，"其实...她昨晚熬夜研究了您的所有表演视频。"

　　眠宇正要追问，门口传来脚步声。两人同时转头，看到绛雪迈着那种特有的、如同水上飘般的步伐走了进来。她今天穿着简单的白色练功服，头发挽成一个松松的发髻，比电视上看起来更加素净。

　　"你来了。"绛雪看到眠宇，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恢复平静，"提前这么多。"

　　"我喜欢提前熟悉环境。"眠宇举起奶茶杯，"谢谢你的助理招待。"

　　绛雪瞥了小桃一眼，后者缩了缩脖子："我...我去准备茶具！"说完一溜烟跑了。

　　"不必拘礼，"绛雪将背包放在舞台边缘，"我们直接开始吧。节目组要求我们两周后呈现一个融合戏曲和流行元素的表演，你有什么想法？"

　　眠宇没想到她这么单刀直入："呃...我考虑过改编《游园惊梦》的某个选段？"

　　"《游园惊梦》？"绛雪挑眉，"你知道这出戏讲什么吗？"

　　"大概...一个梦中的爱情故事？"眠宇有些不确定。

　　绛雪的嘴角微微上扬："杜丽娘游园感梦，与柳梦梅相会，醒来相思成疾而亡，后还魂续缘。这出戏的核心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她的声音在念最后八个字时突然变得柔软，让眠宇心头一颤。

　　"很美。"眠宇轻声说。

　　"也很复杂。"绛雪走向音响，"我们先互相了解一下对方的艺术形式。你教我流行唱法，我教你基本身段，然后再讨论改编。"

　　接下来的两小时让眠宇大开眼界。绛雪先让她尝试了几个基本的戏曲动作——云手、蹚步、指法。这些看起来优雅简单的动作，实际做起来却让眠宇浑身肌肉抗议。

　　"不对，"绛雪第三次纠正她的云手，"手腕要柔但不能软，像柳枝迎风，不是面条下锅。"

　　眠宇噗嗤笑出声，随即因为分心差点绊倒自己。绛雪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手臂，那一瞬间，眠宇闻到了对方身上淡淡的檀香味。

　　"谢谢。"她站稳后，绛雪立刻松开了手，仿佛被烫到一般。

　　轮到眠宇教学时，她选择了最基本的呼吸训练。"流行唱法更注重胸腔共鸣和气息流动，"她示范着，"吸气时横膈膜下沉，呼气时控制均匀..."

　　绛雪学得极快，但当她尝试眠宇教的一个高音转音技巧时，声音突然卡住，咳嗽起来。

　　"你太用力了，"眠宇本能地伸手轻按在绛雪腹部，"这里要放松，想象气息是一条河流..."

　　她的手掌能感受到绛雪呼吸的起伏，两人同时意识到这个姿势的亲密，眠宇迅速收回手，假装整理头发。

　　"我明白了。"绛雪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继续吧。"

　　中午时分，小桃送来了午餐——几样清淡的素菜和两碗汤面。三人坐在舞台边缘吃着，小桃喋喋不休地讲着最近的娱乐圈八卦，眠宇时不时接几句，绛雪则安静地吃饭，偶尔给小桃一个"少说废话"的眼神。

　　"下午我们试试水袖吧，"绛雪突然说，"这是《游园惊梦》里杜丽娘的重要表现手段。"

　　饭后休息片刻，绛雪从包里取出一对白色水袖，熟练地系在手腕上。她站到舞台中央，深吸一口气，然后突然动了起来。

　　那瞬间，眠宇仿佛看到另一个人。绛雪的身体如水般流动，水袖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时而如惊鸿翩跹，时而如弱柳扶风。没有音乐，但她的每一个动作都自带韵律，整个空间似乎都随着她的舞动而呼吸。

　　眠宇看得入迷，甚至忘记了鼓掌。当绛雪以一个旋转收势时，水袖如白云归岫般缓缓落下。

　　"太美了..."眠宇由衷赞叹。

　　绛雪微微喘息着走过来："该你了。"

　　"我？我不可能——"

　　"试试。"绛雪已经解下一只水袖递给眠宇，"感受它的重量和流动。"

　　眠宇笨拙地系上水袖，模仿着绛雪刚才的动作甩了甩，结果水袖缠成了一团。绛雪轻轻摇头，站到她身后。

　　"手腕要这样，"她双手覆在眠宇的手上，引导她的动作，"不是甩，是送出去..."

　　眠宇能感觉到绛雪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耳际，那双手比自己略小但更有力。她突然意识到这是今天两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主动接触，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

　　"明白了吗？"绛雪问，声音近在咫尺。

　　眠宇点点头，不敢回头，怕对方看到自己发烫的脸颊。绛雪退开一步，让她自己尝试。

　　经过几次失败后，眠宇终于能让水袖基本舒展开来。正当她得意地转身想向绛雪展示时，水袖末端扫到了桌上的水杯。杯子倾倒，水洒在绛雪放在一旁的笔记本上。

　　"对不起！"眠宇慌忙去抢救笔记本，绛雪也同时伸手，两人的头撞在一起，疼得同时"嘶"了一声。

　　眠宇捂着额头抬眼，发现绛雪近在咫尺的脸。那双平时清冷的眼睛此刻因为疼痛而微微湿润，在舞台灯光的照射下呈现出琥珀色的光泽。两人都愣住了，保持着这个危险的距离，谁也没有先退开。

　　"老...老师？"小桃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两人如梦初醒般分开。

　　"节目组的林制片来了。"小桃怯生生地说。

　　林姐大步走进来，锐利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视："看来磨合得不错？"她意有所指地笑道，"观众会喜欢你们这种'化学反应'的。"

　　眠宇低头假装整理水袖，避开她的视线。绛雪则恢复了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表情："我们在探讨艺术融合的可能性。"

　　"很好很好，"林姐拍拍手，"对了，下周开始会增加一个幕后花絮环节，记录你们的排练过程。观众喜欢看这个——'雪宇听枫'CP，网上已经有人在嗑了。"

　　"CP？"绛雪皱眉。

　　"就是配对，couple的意思，"眠宇下意识解释，随即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但只是观众瞎闹..."

　　林姐意味深长地笑了："不管是不是瞎闹，有热度就是好事。你们继续，我不打扰了。"她离开时，对小桃使了个眼色，后者跟着出去了。

　　排练室突然安静下来。眠宇偷瞄绛雪，后者正专注地擦拭被水打湿的笔记本，看不出情绪。

　　"我们...继续？"眠宇试探性地问。

　　绛雪点点头，两人重新投入练习，但空气中似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改变了。

　　傍晚时分，眠宇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绛雪突然开口："你的音乐剧...我看过《蝴蝶梦》那场的录像。"

　　眠宇惊讶地转身："你去看了？"

　　"网上找的资源。"绛雪低头整理水袖，没有看她，"你演得...很有感染力。"

　　这是眠宇第一次听到绛雪主动评价自己专业之外的事情，她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微笑："谢谢。如果你有兴趣，下次我有演出可以送你票。"

　　绛雪抬头，两人目光相接，一丝微妙的电流在空气中流动。

　　"好。"绛雪简短地回答，但眠宇注意到她的耳尖微微泛红。

　　走出小剧场时，夕阳将胡同染成金色。眠宇的手机震动，是经纪人钟姐的信息："排练怎么样？别忘了绛雪背后是整个传统戏曲界，关系要处理好，别越界。"

　　眠宇皱眉，回复："只是正常工作交流。"

　　她抬头望向小剧场的方向，想起绛雪教她水袖时那双手的温度，以及两人近距离对视时对方眼中的波动。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游园惊梦》中杜丽娘会为了一场梦中的相遇而相思成疾。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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