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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份滤镜
海伦是谁?
是神话里引发特洛伊战争的女人。
是诸神的棋子,
是灾祸的源头。
而忽然出现在玛丽脑中的那道意识却自称海伦。
她声音清脆,看不清外貌,说出口的话既透着成人的世故又带着少女般的天真。
她到底是谁?
-
“也就是说,你本来该死在马车翻车的那天,而由于某些不能说的原因,神派我来到这个世界代替你继续活下去。”在解释了一大堆后,这个海伦这么向她总结道。
玛丽被她唬得瞪大眼睛,一愣一愣的。
“可是,这个计划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失误。”她忽然戏剧性地提高音量:“你知道是什么吗?”
玛丽很捧场地发问:“什么失误?”
“你没有死啊。”
如果可以,海伦几乎想揪着她的衣领摇一摇,“你为什么没有死呢?”
玛丽不知所措,结结巴巴地开口:“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死。”
她揣揣不安地想着似乎自己又给别人添了麻烦。
“算了,反正系统说更新之后会纠正错误,这一个月里我们好好相处吧。”
海伦大度地摆了摆手,不再抱怨下去,选择往好的方面看,“正好我可以观摩下你的言行举止,这样等你走后,我也不至于暴露异常。你也不希望被别人当作怪胎吧。”
她的语气太过自然,连同玛丽也跟着迷迷糊糊应和下来。
话题就这么戛然而止。
海伦觉得自己没什么好说的了,但突然安静下来的氛围让她不太自在。她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玛丽,不论用什么方式通知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她即将死去都很诡异。
“说点什么吧,玛丽。”海伦说。
玛丽茫然的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过了好久,她最后开口:“如果我死了,请替我照顾好我的父母。”
海伦相当诧异。
她没想过玛丽说出的第一个请求会是这个。
“你不恨么?”
恨?
玛丽茫然地眨了眨眼,她其实不太能理解这个情绪。
就算她说不,又能怎样?
神同意了,海伦也来了,那她的意见会有作用么?
玛丽只是心想,果然好运不会降临在自己头上。
即使从马车事故中拣回性命,可这条命也终究不属于她的。
她从一开始就不是被神宠爱的孩子。
曾经是,现在也是。
大概是她的人生太过失败,连神明都看不过眼,才会让一个异世的灵魂来代替她继续过活。
一个人如果像玛丽这般将自己看轻到骨子里,就会连存在本身都觉得不配获得。
“我应该感谢你才对。”
“如果我注定死亡,那么,接下来你替我活下去也不错。”
说到底,她也没有必须要活下的理由。
她总是在不安,总是在痛苦,就像披着皮囊混进人群中的异类,心惊胆战地模仿着周围人的一举一动,却始终不得要领,不知如何获得喜爱,不懂与人相处。
但海伦不一样。
就算和她接触不到一天,玛丽就已经明白她俩之间的不同。
海伦又幽默,又活泼,有着莉迪亚的那般热情,又像丽兹一样招人喜欢。
如果是她,一定能当个更好的‘玛丽’。
一想到这点,玛丽就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同住一个身体的两个灵魂就这么轻轻松松的达成协议,就连海伦自己都没想过,她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让对方让渡出身体的所有权。
面对一个自愿在一周后消失的灵魂,她不由缓下语气,不论对方提出什么问题她都尽力回应。
这个可怜的女孩就快消失啦。
她还有什么需要戒备的呢?
很快,玛丽就从中体会到了好处。
在家里她时常感到孤独无依,
但现在不一样了。
她有了海伦。
海伦为人有趣,说话又好听。
有了她的陪伴,就连绣花这种琐事都变得不那么无聊起来。
玛丽曾认为她最后的时光必然在这个异乡人的陪伴下,如夕阳般平缓度过。她从没想过矛盾会来的如此突然,如此措不及防。
矛盾爆发在第三天。
午后,吃饱喝足的班纳特们齐聚在一楼厅堂消磨时光。每个人都没开口闲聊的兴致,但每个人眉梢中却带着吃饱喝足那份懒散的惬意。这份安宁平凡而又珍贵,没人打算破坏平静,不和谐的心底是从玛丽心中发出的。
海伦观察了众人座位次序,若有所思。
“看来和我想得一样,你爸爸更喜欢伊丽莎白,妈妈更喜欢莉迪亚一点。”她总结。
玛丽愣了一秒,结结巴巴反驳:“不,父母对子女的爱是平等的。”
“那是只有小孩子才信的话。”
海伦嗤笑:“是人就有偏好,爱又不是馅饼,是不可能平均分配的。不过一部分人掩饰得比另一部分更好罢了。大家都喜爱和自己相似的部分,所以你爸会更喜欢伊丽莎白,而你妈会更喜欢莉迪亚,你既不像你的父亲,也不像你的母亲,所拥有的才情不足人称道,也没有足够的美貌,所以你得到的爱在所有人中最少。”
这句不痛不痒又格外客观的评价将玛丽刺痛了。
或许她的脸色难看地过于明显,才会引来简朝她投来的关注目光:“玛丽,你身体不舒服么?”
玛丽茫然地张了张嘴唇,却什么也没说。或许她可以借着还没痊愈的腿伤糊弄过去。
但莫名其妙她就是不想这么做。
她的沉默没有引起姐妹们的关注,因为适时班纳特先生正好起身通知大家,他将前往梅里顿和镇上的绅士们商议点事。妹妹们捕捉到关键词,顿时来了精神,七嘴八舌地问开——
“是关于今年米迦勒节的庆典舞会吗?”
“这次的规模有多大?会有哪些人到场?”
“要是和前年那样热热闹闹的就好了。”
凯瑟琳和莉迪亚急不可耐的恳求今年让她们参加,否则她们会心碎而死,而已经去过的姐姐们笑而不语。
“至少舞会的消息目前还不清楚,”班纳特先生转移话题:“但至少可以确定的是,今天我可以带点镇上的小礼物回来抚慰你们的心。”
他岁数尚小的女儿们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转移了注意力。
莉迪亚嚷嚷着想要麦伦夫人店里新上的蕾丝头饰。
凯瑟琳想要蓝色夹金边的绸缎。
简没有什么想要的。
伊丽莎白俏皮地恳请班纳特先生为她摘一朵路边的玫瑰。
班纳特先生笑着保证自己会准时回来。
父女俩对视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这份默契却刺伤了玛丽的眼睛。
最后班纳特先生看向他最沉默的三女儿:“玛丽,你呢?有什么想要的么?”
玛丽本想摇摇头,但想到海伦那副轻飘飘却不置可否的模样,她话音一转:“爸爸,你能顺道去图书馆替我借一本英国地理图解吗?我和图书馆管理员朗先生商量过,他说过会替我保留一本……”
老实说这个请求不难实现,但着实有些麻烦。
图书馆和服饰店都快隔上三条街了。
但看着女儿期期艾艾的眼神,班纳特先生摸了摸她的脑袋:“当然可以。”
玛丽也跟着笑起来,她已经好久想现在这么开心过了。
“你看,爸爸是爱我的。”她在心里念道。
海伦没有作声。
-
接下来的半天里玛丽一直都心绪不宁,她没有像往日那般弹奏钢琴,而是坐在窗边读起书来。然而,只要是有心人不难看出,她的书页没怎么翻动过,甚至门外任何的车轮响动都能让她引头探望。
直到日暮,班纳特先生才驾着车慢悠悠从国道赶了回来。
姐妹们欢天喜地地从班纳特先生手中接过礼物。甚至简和伊丽莎白都收到了意料之外的银丝项链。
“店家说这款最受小姐们喜爱,我看刚好还剩下三个。”班纳特先生自得的翘起嘴角:“别人有的,我家的姑娘自然该有。”
班纳特先生至今仍不理解女孩们为什么会为仅仅只是换了个颜色、花样的首饰着迷,但如果能讨女儿们欢心和感激的甜言蜜语,他也不介意掏这笔小钱。
班纳特太太笑眯眯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嘴里却抱怨着男主人出门一趟,为所有的女儿都带了礼物,却唯独忘记了她的份。班纳特先生看穿了她的心思,很快用圆滑的口吻打消掉她的不满。
玛丽最后一个走上前,“爸爸,我的书。”
班纳特先生动作微微一顿,迟疑的神情染进眼底。他什么都还没说,玛丽心中已经坠下一半。
“抱歉玛丽,今天忙完后再去图书馆已经太迟了。”班纳特先生拉住她的手,“不过你瞧瞧我给你带回来的项链,祖母绿的,很衬你的眼睛。你不是最喜欢绿色了么?”
玛丽愣在原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没人会了解此事她心底有多难堪。
尽管海伦什么话也没说,但玛丽知道她在静悄悄地看着。
日午她信誓旦旦的那份保证在现在就像个笑话。
“但是,我真的很想要那本书。”
玛丽只觉得脑袋发热,眼窝确生疼。她才不需要这份手链,凭什么莉迪亚和凯瑟琳都得到自己想要的,她却只能拥有这份附带的礼物?
所以说喜欢绿色的到底是谁?
反正不是她。
“原谅我宝贝。”班纳特先生有些慌张地哄道,“我保证,下次我一定……”
“下次就不一样了!”
顿时安静了下来。
她那副咄咄逼人寸步不让的模样看着真突兀,真奇怪,就像奶油蛋糕里混入的那一抹巧克力。
气氛沉默下来。
班纳特太太冷下脸来:“玛丽,够了,你父亲已经很累了,他没有义务忍受你的无理取闹。你该向他道歉,并且乖乖感谢他的礼物。”
尽管平时不靠谱了些,但班纳特太太的确管教了五个女孩,她当然知道数十种方式让孩子乖乖屈服,更何况她对付的是其中最软弱的玛丽。
通常事情到这一步该结束了,但今天却不一样。
“但我就需要那本书。”
泪水在玛丽眼眶里打转,这个小可怜甚至忍着眼睛一眨不眨,拼命不让眼泪留下来,她硬邦邦开口:“我就想现在要这本书。”
“玛丽,别不识抬举。”
班纳特太太的这句话已经带着几分不悦了。就连她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权威被质疑,还是玛丽出人意料的反抗让她更生气一点。
面对一个快成年的大姑娘的无理取闹,似乎已经没人能拿年轻稚气替她开脱了。
似乎所有人都在等着她的道歉。
玛丽咬着唇,倔强的绷紧脸部线条。
看着她这副冥顽不灵的模样,班纳特太太气得朝她脸上抽上一耳光。
抽气声顿时从周围响起。
一旁的姐妹们愣愣地盯着这一幕,不知所措地缩小存在感。
玛丽觉得世界天旋地转,随即才感觉到火辣辣地痛感。
她像是第一次看见眼前的家人般,仔细打量他们好一眼。
最后她一瘸一拐,沉默地上楼冲进房间。
“上去了就别下来吃饭了!”班纳特太太在她背后发狠道。
玛丽没有理睬。
-
直到将自己甩进床上,玛丽依然不太能反应过来,事态是如何走到现在这一步?
她觉得自己该痛哭一场,但眼眶却干干的,什么也哭不出来。
她的母亲让她颜面尽失。
没有一个人站在她这边,没有一个人会冲上来搂住她的肩膀,将她护在身前。
玛丽用被子将自己埋起来。
她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思考。
过了好久,她感觉一个人轻轻用手抚过她的背。
——是简。
“玛丽,好点了吗?”简的声音依旧温柔,她天生就是这样,看不得任何人受苦。但她又太好了一点,所以她是所有人的简,而不是她一个人的简。“妈妈刚才太冲动了,她不该这么对你。我想她心里也开始后悔了。但你也知道,那么任性一点也不像平时的你。”
被子盖住的那个人依旧一声不吭。
简不着痕迹的在心底叹了口气。
“我叫希尔太太给你留了饭,要是你饿了就去厨房看看。”
直到简轻轻将门带上,玛丽这才掀开被子。
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海伦?”
玛丽在心里默念,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想听听她的声音,至少她还有海伦。
不耐烦的女声慢了半拍响起,在寂静的夜里似乎笼罩着她整个世界。
“怎么啦我的大小姐?”
玛丽沉默了好一会儿。
然后她闷闷发问:“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就连玛丽自己都不明白这个问题的重量,她就像个一无所有的小女孩,泪眼朦胧向仙女教母寻求能解决所有苦难的方法。
她不知道,这样的问题既不成熟,又不负责,没有人能将人生的重量委托于另一人。
更何况,她提问的那个人并不是她的仙女教母。
被寄予厚望的那个人毫不犹豫的给出了个轻飘飘的答案。
“我怎么知道?如果是我,打一开始就不会讨要礼物。”
这个问题出人意料,让玛丽睁大眼睛。
“为什么?”她喃喃道。
“因为我对他们没有期待。”
海伦冷酷地开口,“不期待,自然就不会痛苦。”
玛丽的问题就是如此——
她拥有的太少,而想要的又太多。
她想要受姐妹欢迎,想要成为父母疼爱的宝贝,所以她战战兢兢,时时刻刻想确定自己在旁人心中的地位。
这样的孩子可不会招人喜欢。
真心容易被骗取,被诱惑,却很难用真心换来真心。
“海伦,你来这里是为什么?”玛丽忽然问。
这个问题让异乡人犯难了,她不确定玛丽知道真相后的反应,所以她故作神秘地模糊带过:“为了一个任务。”
“你放心吧,我会替你照顾好你的家人。”
她急急忙忙地补充道:“你会有一个好归宿,我会让你过得任何人都好。”
值得庆幸的是玛丽没在继续追问下去。
她只是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然后起身拿起简走之前放在床头的绿宝石项链,玛丽思考了一会儿,将其挂在脖子上。那莹莹的绿意在夜中散发着淡淡的光泽,像狼一样。
班纳特先生至少说对了一点,这条项链的确很衬她的眼睛。
“怎么?”
海伦对她的举动感到有些惊异,毕竟前不久玛丽遭受的耻辱皆因这条项链而起。
“没什么。”玛丽轻轻地说:“我只是,想通了。”
经过苦苦追寻,求而不得后无能狂怒,一番大悲大喜后,16岁的玛丽终于接受了一个令人遗憾的事实。
也许她在父母心中的地位的确没那么重要。
想着这一点,玛丽昏昏沉沉地陷入梦境。
她不会察觉到,那份栓在她身上的无形枷锁已经碎了一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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