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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进门后,不见人也没有灯,此时已经适应了在黑幕中行走,周身事物依稀可见。
李秋亭仍然不敢轻举妄动,他只是来借宿,并无二心,所以只沿着一侧抄手廊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往四周伸头探眼。
经过一个月洞门时,他察觉里面有动静,像是拍击水面发出的啪.啪声,又像是鱼儿入水时的扑通声,声音时慢时快,时高时低。
李秋亭心想难道有人?一直不见人影让他忐忑不安,如果真有人,心中的忧虑便能安然放下,而且他已经想好了说辞。
穿过月洞门,跟着步道走,绕过两丛植被和几座假山后,糊里糊涂拐进了内院。
院内有一个池子,呈长圆形状,左右宽,中间稍窄的地方,还搭着一座小桥连通前后。池水平静无波,雨也停了。
李秋亭在水池一头止住脚步,向前观望,想找出那个发出声音的人,奈何几座假山如黑塔般伫立在四周,遮挡了视线,他踮起脚,弯下身子,还是看不清全貌。
他正要走过去看个仔细,没想到脚下一滑,没站稳,扑通!一声,整个人摔进池子里,溅起一阵水花。
突如其来的事故让他慌了神,对于不会划水的人来说,掉进水里,就如同掉进了另一个世界,这里脚不接地,手无浮木可抓,连一呼一吸都不能有,没有人救的话只能等死了。
李秋亭脑子一片空白,他两手扑腾,两脚乱蹬,喝了几口池水,最后体力不支,渐渐沉了下去。
冰冷池水包裹他的全身,浸透每一寸肌肤,绝望的恐惧如巨蛇,狠狠勒住咽喉,将他慢慢拖进黑暗深渊。
他也曾大喊救命,如果有人在一定能听到。
为争一线生机,李秋亭憋着最后一口气,向上蹬腿。
这一搏,真让他踩到个什么东西,借着这东西,两腿有了着力点,猛地让头露出了水面。
他胸口急剧起伏,大口呼吸,就在他以为能重获新生时,脚下那东西动了一下,好像在往下沉,李秋亭顿感不妙,这难道不是石头?
眼看又要沉下去,李秋亭眼疾手快,伸手抓住了水池旁生长的杂草,借力让另一只手去抓镶嵌在池子边缘的突石。
这下他才看清,原来掉下去的地方,距水池边缘很近。
石头被水泡着,长满滑溜溜的青苔,他五指用力,指尖泛白已毫无血色。
待一只手臂好不容易搭上地面,他才感觉捡回一条命。
他两脚抵着滑石,两手用力撑着地面,翻身上了岸。
躺在地上喘息片刻后,脑子才逐渐清醒。
不久,又听到了那个声音,而且更为清晰,仿佛就在身边。
他侧脸看向池子,眼睛登时睁得溜圆。
只见水池另一头,有个纤瘦女子,背对着他泡在池水中,垂腰的长发落入水中,漂浮在水面肆意扩散。
那女子在水中不紧不慢,将头发撩向后颈一侧,随后又用手拧了拧,熟练地在头上挽了个松散发髻,最后不忘捏起一朵飘在水上的红花,插在发髻上。
女子拨动池水发出声响,泛起阵阵涟漪。
池水仅没过她的胸口,待起身,犹如芙蓉出水,薄衣紧贴肌肤,勾勒出玲珑身姿。
李秋亭呆呆看着,并不觉得有什么怪异,回过神后顿觉羞愧难当,冰冷惨白的脸竟泛起一丝火热的红晕。
他别过脸深吸一口气,那女子应该就是他要找的这宅子里的人,向她说明来意,说不定能得到谅解,安稳度过今晚。
他打定主意就要起身。
“公子,你从哪来?”
李秋亭顿在原地,这句依侬软语让他心脏狠狠抽搐一下,她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身侧,连脚步声都没有。他慢慢回过头,看清了这女子的样貌。
一看到她,给李秋亭的第一印象就是美,美到无法用语言形容,看着她,已经把在心中反复咀嚼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什么说明自己无意叨扰,什么希望原谅……
李秋亭觉得,她是自己见过的最美的女子。
女子来见他时已经换了一身红色纱裙,衬得皮肤白皙透亮。她的发髻还带着水珠,一双眸子亮晶晶,整个人比头上的那朵红花还要娇艳。
“公子在瞧什么?”女子忍不住嗤笑一声。
李秋亭腾地站起来,弯腰深深一揖,捋了好一会舌头,才找到要说的话,“深夜叨扰,还请姑娘见谅,”他突然想到什么,一时语塞,又变得磕磕绊绊,“我……冲撞了……不是有意的!姑娘要责罚,悉听尊便。”
本来想把自己今天的倒霉遭遇简要说一说,再为自己唐突的闯入致歉,最后提出在这借宿一晚,只要同意给银子也没问题。可惜语不达意,李秋亭后悔不已。
女子倒觉得有意思,她在这住了百年,还没遇到过这样的人,不过才说了几句话,脖子耳朵全红了。
“公子何错之有,既然来了,那便是客,”她打量李秋亭一番,露出一丝细不可见的阴冷浅笑,口气却仍是温和,“请随我来。”
“多谢姑娘。”李秋亭再作一揖,他没想到这姑娘如此好说话,也不再过多解释。
女子脚步轻快,踏着小碎步,李秋亭老实跟在身后。
快要离开后院时,李秋亭站在月洞门前,忽然心生怪异,不知为何,他转过身往回望了一眼。
临进水池的一座假山山顶上,有颗低矮小树,枝叶繁茂,满树红花,不过树根盘横交错,布满假山,看起来狰狞不已,与那娇柔花朵凑在一起,景象实在奇异。
不知是因为红花太过柔美,才显得树根狰狞,还是树根太过狰狞,才显得红花柔美。
李秋亭揉揉眉心,在心中揣摩,来这的时候见过这颗树么?
女子领着李秋亭过了两道桥,又走了几道廊,才在一间堂屋停下,屋内早已点上烛火,暖光盈盈。
看到火光,李秋亭心中泛起一阵暖意,终于松了口气。
女子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将他引进门,沏上一杯茶送到手中。
她与李秋亭隔桌对坐,笑妍妍地问:“公子怎么称呼?”
“小生姓李,名秋亭。”李秋亭恭敬回答。
没等他开口问,女子先说了:“我叫婉儿,就住这府上。”
李秋亭点点头,又满脸愁苦地述说自己的遭遇,婉儿听后连连感叹:“去京城路途遥远,李公子就在我府上先住着吧,唉,谁不会遇到难处呢。”
看着李秋亭一身狼狈,她恍惚间生出一丝同情,犹豫片刻又道:“李公子冷么?”
突如其来的关心,让李秋亭不知如何回答,低低把头垂下,不敢去看婉儿的眼睛,小声又难为情地说:“确实是……有点冷。”
“李公子稍等片刻。”婉儿起身,没说其他话,迈着轻盈步子跨门出去了。
其实他已经冷得牙关紧咬,全身颤栗,只不过在婉儿面前强撑而已。
他紧紧握着拳,手指恨不能嵌进肉里,用□□的疼痛,缓解此刻侵入骨髓的寒冷。
婉儿两手捧着一个漆盘,上面整齐叠放着一身衣物。其中有件丝制长袍,颜色素雅却绣着暗纹,任谁看,都知道不便宜。
“李公子,请换身干净衣物吧。”
“这……多谢姑娘。”李秋亭不敢拒绝。他看看自己身上这件布衣,一时间又犹豫了。
婉儿看他眼神闪动,上前软语道:“李公子不喜欢?”
“不不不,”李秋亭慌忙答道,“只是这衣物实在贵重,若是被我弄坏……我一个书生,确实赔不起。”
他面露难色:“况且与我身份不符,让此衣物的主人知道是我穿了,岂会高兴,对你也难免生出嫌隙啊。”
婉儿笑着摆手,“这衣物,就当是送给李公子了。”又迟疑片刻道,“只是……不要嫌弃就好。”
“这,如何会嫌弃。”李秋亭从没穿过这种衣服,想必穿它的主人也是个慷慨舒达之人,若能结交这样的人,也不白来一趟,于是问了句,“不知这衣物的主人在何处,我想当面谢过。”
“他已经死了。”
“啊?!”
“李公子果真嫌弃这是死人的衣服!”婉儿侧身转向一旁,两眼噙泪,捂着脸轻声抽泣。
李秋亭没想到,他的反应让婉儿如此动容,他平时最见不得女子哭,更别说还是自己造成的,震惊过后他立即找补:“姑娘不要误会,我不是嫌弃这衣物,而是觉得没能见到衣物的主人,觉得惋惜而已。”
“惋惜?”婉儿抬起头,被泪水浸湿的眼眸透出寒光,她盯着李秋亭,突然冷笑一声,“李公子还是不要惋惜的好。”
对于她来说,这个男人抛妻弃子,死有余辜。
“姑娘怎么了?”李秋亭觉得婉儿有点不对劲,她言语冷淡,好像变了个人。
他想,这十有八九戳到了她的痛处,但不知道是什么,只得闭上嘴,不敢再问。
“我问你,如果你和一个女子真心相爱,可还容得下其他女子?”
李秋亭被她这么突然一问,愣了愣,很快顺着她的问题答道:“既然是真心相爱,自当别无二心,真诚以待。”
世间痴情女子,都希望能一生一世一双人,她这问题,让李秋亭猜出来七八分,她和她口中这位已故之人之间,或多或少有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纠缠。
李秋亭的回答让婉儿晃了神,那个男人曾经也说过这样的话,他向她发誓,话语中真情切切,说此生只娶她唐婉芝一人。
“如果偏偏要你有二心呢?”唐婉芝略带嘲弄地问。
“这是什么道理,我的心我自然知道,这颗心已经给了她,那就是属于那个人的,谁都抢不走。我只有一颗心,如何分出二心,难不成劈成两半?即使这样,我也会把那半颗夺回来,重新还给她。”
“如果夺不回来呢?”
“那是不可能的,除非不想去夺。”李秋亭坚定答道。
这话一出,让唐婉芝旧日的记忆翻涌而出,“他不想去夺……他,果然是有二心的。”唐婉芝喃喃自语,满腔的恨意瞬间涌进心头,是那般的令人窒息。
她的手指深深陷进掌中,紧握拳头,全身因为怒意无处宣泄而阵阵发抖。
百年来,她都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那个曾经满口海誓山盟的人,会突然抛弃自己,去娶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女子,是她长得越来越丑了么?他看腻了?不喜欢了?
她想不通,每次与那个叫顾宣的男人相关的记忆,在脑中涌现出来时,都让她痛苦不堪,既然当初给了她那样绝对的承诺,为什么还要当着她的面亲手毁掉,那么坚决,那么不留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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