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雨

　　陈楠荞低头玩着消消乐，屏幕上的方块消得噼里啪啦响。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钻进来，带着点急慌慌的调子：“你说你们这是干啥呀？我俩就是夫妻，也没犯啥事儿，抓我俩干啥？”
　　她抬眸，眼角的余光扫过去——果然是李圣经。幸好她背对着门口坐，他没看见她。嘴里嚼着的糖早化了，只剩点甜味黏在牙上，她却没停，死死盯着李圣经的背影，直到他被警察带进审讯室，那扇门“咔嗒”一声关上。
　　她关掉手机屏幕，揣进兜里，起身往观察室走。里面两个警察，她都熟——张叔和李叔，都是她妈南柳枝的师傅。
　　“张叔，李叔。”她喊了声。
　　“小荞来了，坐。”张叔指了指旁边的凳子，声音温和。
　　陈楠荞点点头，扯过凳子坐下，双手抱在胸前，眼睛凑到观察窗上，饶有兴致地看着里头的人。
　　审讯室里，李圣经还在辩解，口音说得重：“警官啊，不是我说，我寻思我也没犯啥错，咋就莫名其妙被抓了？”
　　“说吧，你和那女的啥关系？”审讯的陈警官——陈浩，语气沉。
　　“夫妻关系啊！”李圣经说得斩钉截铁。
　　“真的？”陈浩身体往前倾了倾，双手撑在桌上，目光盯着他。
　　“真的！”
　　“那陈楠荞和你啥关系？”
　　“陈楠荞”三个字刚出口，李圣经的脸瞬间僵了，嘴角的笑也挂不住，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可快得像错觉。他很快调整过来，歪着头，提高了音量，装得挺淡定：“陈楠荞？没听过，不认识。”
　　观察室里，陈楠荞听见这话，脚狠狠踢了下前面的凳子，“哐当”一声。她猛地起身，推开门就往审讯室冲，像头脱了缰的野兽，双眼红得要冒火。
　　推开门，她几步走到李圣经跟前，抬手，“啪”的一声，一巴掌甩在他右脸上——五指印清清楚楚地浮了起来。李圣经双手被铐在桌腿上，动弹不得，只能硬生生受着。陈楠荞还不解气，抬腿狠狠踢在他肩膀上，“咚”的一声，他身子歪了歪。
　　旁边的警察赶紧上前拉住她，“冷静点，小荞！冷静！”陈浩伸手拦在中间。
　　李圣经这才反应过来，抬头看着眼前的人，眼神从惊讶慢慢变成愧疚，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陈楠荞已经失了理智，眼里只剩怒火，挣扎着要往前冲，嗓子哑得厉害：“李圣经，你好意思吗？你就那么轻飘飘说不认识我？我那八年，是喂了狗吗？”
　　“你大一那年，家里破产，没生活费，是谁给你的？是我！是我！”那两句“是我”，她几乎是扯着嗓子吼出来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老子把自己的生活费都给你，最后只能去打零工赚钱。你当时说，一毕业就娶我，现在呢？你跟那个乔艳搞在一起！你说要创业，是我给的钱，是我家出的钱！你拿着这些钱去养女人，你对得起我吗？对得起吗？”
　　一滴泪从左眼滑下来，砸在手背上，凉得很。她用手指着自己，死死盯着眼前这个曾经满心欢喜喜欢过的男孩，声音抖着：“李圣经，我告诉你，以后街上别让我看见你，见一次打一次！我没那么多个八年陪你耗，我们，到此为止！”
　　说完，她挣开警察的手，转身就走。陈浩怕她情绪激动出事，朝门口喊：“江阳，跟上她！”
　　江阳追上陈楠荞时，她正蹲在一条黑巷子里，背靠着墙，脑袋垂着，像尊没了魂的雕像。巷子口的路灯昏黄，江阳站在光里，影子拉得老长。陈楠荞侧头看见他，那一刻，他身上的光像暖烘烘的火，竟让她觉得像救赎。她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慢悠悠朝他走过去。
　　“江警官是来抓我的？”她语气吊儿郎当的，半点看不出刚撕过渣男的狼狈。
　　“不是，老陈怕你情绪太激动，让我来看看。”江阳说，语气平平静静的——他口中的老陈，就是陈浩。
　　“哦，无聊。”陈楠荞踢了踢脚边的石头，石子滚进黑暗里，没了声。
　　这时，手机响了，她从兜里摸出来，屏幕上跳着“秦盛”两个字。
　　“喂。”
　　“楠姐！听说你手撕渣男了？爽不爽！”秦盛的声音从听筒里炸出来，带着点幸灾乐祸。
　　“你又从哪听的闲言碎语？”陈楠荞转身背对着江阳，声音压了压。
　　“你甭管我从哪听的，快给我说说过程！”秦盛贱兮兮的，语气里全是好奇。
　　“滚一边去，没时间。”陈楠荞挂了电话，干脆利落。
　　电话那头，秦盛举着手机，嘀咕：“切，无趣。”
　　“走吧，送你回家。”江阳见她挂了电话，开口说。
　　“你知道我家在哪？就送我。”陈楠荞挑眉。
　　“那你自己回。”江阳说完，转身就走。
　　“哎，别走啊江警官！”陈楠荞站在原地喊，可江阳像没听见，脚步没停。“艹，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她骂了句，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最后，江阳还是把她送回了家。陈楠荞走到玄关脱鞋，朝着屋里喊：“爸？爸你回来了吗？”没听见回应，她走到陈国立的房门口，轻轻推开门。
　　房间里黑沉沉的，只有一点烛光晃着。陈国立双腿交叉坐在床尾，怀里抱着南柳枝的遗像，身体慢慢左右晃着，嘴里念念有词，声音轻得像蚊子叫。陈楠荞没听清他说啥，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她缓缓关上门，退了出去，脚步放得很轻。
　　回到自己房间，她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长长吐了口气，然后拿起睡衣，拖着步子走向浴室。水声哗哗响，把屋里的寂静冲散了些。
　　工作日，陈楠荞又是卡点起床。坐在梳妆台前，随便扒拉了几下头发，扎了个侧低马尾。从衣柜里翻出件高腰白T恤，配了条深蓝色牛仔喇叭裤，外面套了件普通的蓝色格子衫，戴上黑框眼镜，拎着帆布包就出门了。
　　她是县里唯一一家幼儿园的幼师。其实她不喜欢这份工作，可日子要过，得养活自己，只能这么凑活。
　　刚走到幼儿园门口，身后传来稚嫩的声音：“荞荞老师！”
　　她回头，笑着应：“嗨，小安。”
　　小安是她的学生，本名叫江安卓，是园里出了名的调皮鬼，欺负同学是常事，老师管不住，家长也头疼。可这孩子偏偏黏陈楠荞，她说啥都听。小安朝她跑过来，她蹲下身子，轻轻抱住他。
　　“荞荞老师，我好久没见到你了。”小安的脸贴在她胳膊上，软软的。
　　“老师也好久没见小安了。”陈楠荞摸了摸他的头——前段时间，她因为家里的事，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快进去吧，别迟到了。”
　　“嗯！荞荞老师再见！”小安挥挥手，蹦蹦跳跳地进了园。
　　到了放学时，天忽然下起大雨，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水花。校门口挤满了打伞的家长，陈楠荞被安排去门口维持秩序。她穿着雨衣，站在保安室的屋檐下，眼神空洞地盯着雨幕，思绪又飘回了十五年前的那个雨夜。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南柳枝。她看着妈妈浑身是血地倒在雨里，雨水混着血，漫过她的鞋尖。她撑着伞，站在原地，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南柳枝的眼睛，慢慢闭上。
　　一道雷声“轰隆”炸响，把她的思绪拉回来。身上穿得薄，雨丝飘过来，凉得她打了个哆嗦。她抬头，看见人群里的江阳——他撑着把黑伞，身形高挑，在攒动的人影里，一眼就能看见。上次见面太急，没仔细看他，这次凑近了瞧，这小子长得是真不赖：脸部线条流畅，眼睛形状舒展，鼻梁挺得很，嘴唇厚薄刚好，配着利落的短发，透着股干净清爽的少年感，眼神里却像藏着点故事，沉沉的。
　　放学铃声响了，小朋友们排着队，被老师领出校门。不少孩子路过时，都仰着小脸喊“荞荞老师再见”，声音甜甜的。
　　等学生差不多走光了，陈楠荞准备脱雨衣下班，却看见江阳还站在原地。她走过去，笑着打招呼：“江警官，这么巧，来接孩子？”
　　“嗯。”江阳应得冷淡，惜字如金。
　　“江警官多大了？都有孩子了？”她打趣道。
　　“是我弟弟。”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荞荞老师！”
　　陈楠荞回头，是小安。他穿着黄色的雨衣，手里举着把小雨伞，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她蹲下身子，怕雨衣上的水蹭到他，只轻轻扶住他的胳膊：“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出来呀？”
　　“刚刚去上厕所啦，嘻嘻。”小安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你家长还没来接你？”
　　小安往她身后一指，声音脆生生的：“今天是我哥哥来接我！”
　　陈楠荞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正对上江阳的目光，愣了愣：“他是你哥哥？”
　　“嗯！”小安使劲点头，脑袋像拨浪鼓。
　　“荞荞老师，今天是我生日，我想请你去我家吃饭！”小安睁着大眼睛，期待地看着她。
　　“对不起啊小安，老师今天有事，下次老师请你吃饭，好不好？”她摸了摸小安的头，语气软下来。
　　“这样啊……好吧。”小安的肩膀垮下来，有点失落。
　　“行了，小安，走了。”江阳开口，声音还是淡淡的。要不是他说话，陈楠荞都快忘了身后还有个人。
　　“那个，江警官。”陈楠荞站起身，把小安轻轻推到江阳面前，拿出手机，屏幕对着他，“能留个联系方式不？总不能有事就打110吧？”
　　“你要我联系方式干什么？110够了。”江阳语气里带着点欠揍的调子。
　　小安听见这话，抬起脚，狠狠踩在江阳的左脚上。“人家荞荞老师要你联系方式，你就给呗！哪来那么多废话！”
　　“小屁孩儿，还管起我了？”江阳低头瞪了他一眼，语气却没真生气。
　　“江警官，你就留一个吧，以后小安在学校的情况，我也好跟你说说。”陈楠荞举着手机，坚持着。
　　可最后，江阳还是没给她联系方式。
　　陈楠荞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坐在书桌前画稿——那是她唯一的消遣，纸和笔能让她心里踏实点。
　　画到一半，手机震了震，是条陌生信息：“请问是陈楠荞陈小姐吗？”
　　她没来得及回，对方直接打了电话过来。可这时，她刚好要去洗澡，只能任由电话响到自动挂断。
　　洗完澡，她煮了碗面条，简单当晚饭。边吃边打开手机，看见那通未接来电和消息，手指在键盘上敲：“你是？”发送过去。
　　很快，对方回了：“陈小姐你好，我是秘境服装设计工作室的总监。我看过你在网上发的设计稿，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签约我们工作室？”
　　陈楠荞愣了愣，才想起前段时间，她闲着没事，把一张画好的稿子发在了网上，纯属玩票，没想着真有人找。她敲了回复：“抱歉，我目前没有这个想法。”
　　“没关系的陈小姐。”对方回得很快，“我看了你的稿子，你很有设计天赋。我们工作室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联系我。”
　　陈楠荞笑了笑，知道这是客套话，回了句“谢谢”，就退出了聊天界面。吃完饭，她心里犯嘀咕——“秘境设计工作室”，名字倒挺洋气。她点开搜索页面，输了关键词，一堆消息弹了出来：“国内新锐工作室黑马”“中国服装行业未来引路人”“首个受邀参加国际时装周的国内设计工作室”……
　　看着满屏的溢美之词，她撇撇嘴，心里想：有这么夸张吗？没一会儿，就觉得没意思了，关掉手机，躺在床上，没几分钟就睡着了——这一天，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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