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锦记》

　　金陵自古为南朝重地，天子建行宫于石城之北，年年秋狩于六合御林。入秋之后，天高云淡，枫林尽染。是年九月初七，皇榜一下，金陵上至王公下至世家，无不奔走传喜。

　　秋元院中也是一派忙碌。翠奴和巧青忙着整理行装，柳致明亲自督着府中车马装运，连老夫人也提前三日写信叮咛饮食起居之事，唯恐小郎君在围场中受半点委屈。

　　柳澄倚在门槛边，看着马车上一只只上好紫檀木匣被装进香囊笼内，不禁摇头道：“只是去围场，又不是上战场，这一车香囊，你们是要我随军设香堂么？”

　　巧青抿嘴笑：“老夫人说了，若哪日小郎君中了风寒、受了凉气，随手取个香包点炉，也算是老夫人心头的一点心意。”

　　“可别到时候猎物没打到，倒先薰晕了自己。”柳澄低笑一声。

　　话虽打趣，他眼神却落在那香盒最上层的一个素白瓷瓶上，那是他月前亲手调配的新香，名为“竹露朝寒”，味如晨雾初霁，清凉雅淡，专治烦躁与胸闷。他本无意带上，是翠奴趁他不在时偷偷藏进去的。

　　柳澄拈起瓷瓶轻嗅，忽听外头一声吆喝：“车队起——”

　　他正襟起身，披上玄青披风，扶翠奴之手登车，随相府车队缓缓驶出西门。

　　**

　　六合御林位于京畿之外，行三日方到。朝廷在御林之外设有临时营地，世家子弟皆可在营中歇息，待围猎正式开始再移入围场。

　　营地铺张奢华，处处锦旗飘飘。单说那几座帐篷，俱是金丝缎做顶，围帐绣纹各异，分辨各家门第之尊卑。一到夜晚，帐灯如昼，仿若金陵夜市再现。

　　柳澄初到时只觉眼花缭乱，尚未歇稳，便被请去赴王府设的赏月宴。宴上群公子竞风流，琴瑟齐鸣，玉盏飞舞。江南士族子弟皆喜诗酒谈艺，宴席之间便以行令猜谜、赋诗作对为乐。

　　其中有一人最为显眼，锦衣白袍、腰佩金猊，举止潇洒，目光如炬。他一人饮遍众人罚酒，言笑风生，引得席上一众少年纷纷侧目。

　　有人低声告道：“那便是江家小将军——江锦冶。”

　　柳澄闻言望去，只见那人正斜倚案边，与旁人说笑，不时撩起袍袖饮酒，竟全然不像一个带兵将领，反倒像哪家风流公子哥。只那一双眼，寒星般清明冷冽，叫人移不开目光。

　　江锦冶似有所觉，转首看了他一眼，目光里含了点笑，又像没笑，轻轻一拱手：“柳二爷。”

　　柳澄怔了怔，尚未回礼，那人便已转过身去，与别的世子说笑去了。

　　他心中微动：原来江家少爷也识得我？

　　宴席之后，围猎正式开始。

　　御林之广，一望无际，皇帝亲至，设御驾于山坡高处，百官随行，列阵而出。金陵世家子弟皆可在外围追逐小兽，若能射得猛鹿、斑虎，便可上缴天子，得赏玉带金鞭不在话下。

　　江锦冶一出场，便引得众人纷纷侧目。他身披银甲，骑一匹墨色汗血马，弯弓搭箭，箭无虚发。两日之间，便射下三头梅花鹿，一头苍狼，名声震动营中。

　　反观柳澄，虽也每日骑马随行，却不擅骑射，常常落在队后。偶尔拉弓，亦只中些林中小兔，时常引得同道公子暗笑。

　　有人道：“相府嫡子，不过是养在后宅的花瓶罢了。”

　　柳澄闻之不恼，仍每日随行，不急不躁，只安安稳稳地坐马而行，待黄昏便归营调香。

　　那日午后，猎事方歇，宫中御医忽传皇上近日胸闷失眠，群医束手无策。

　　消息一出，众人皆惊。太子急召世间名医，又命内侍召各家子弟，若有人有法能解，皆可面奏。

　　柳致明闻讯，立刻想起弟弟香术，于是带柳澄进了天子营帐。

　　皇帝半卧于金塌之上，神色疲惫，眉目倦倦。柳澄行礼之后，先察问皇帝面色，又唤人取来香炉、碳火、自带香料，亲手调香。

　　帐中众人只见他自袖中取出瓷瓶，倾出如雪粉末，混以药材花叶，又滴数滴清水，以银匙细细搅匀，点入炉中。

　　不多时，一缕青烟袅袅而起，香气清冷似露、淡雅似兰，满帐香氛，令人神情一松，恍如置身初雪竹林。

　　皇帝闭目片刻，忽道：“此香名为何？”

　　柳澄叩首：“竹露朝寒。”

　　皇帝微笑：“果然清寒可人……你姓柳？”

　　“臣柳澄，金陵相府之子。”

　　皇帝略点头：“相府虽富贵，但能不骄不躁者少，你倒不错。”又侧首对太子笑道，“难怪淑妃娘娘常念着这幺弟，今儿算见着了。”

　　从此之后，天子每夜寝前皆命焚此香，数日之后，精神大好。柳澄名声也传遍诸帐，有人言：相府二爷虽不善骑射，却有别样本事，连天子都喜。

　　这一桩事，使得营中对他再无人讥讽，反倒常有贵族世子求他制香，帐外常有送帖之人踏破门槛。

　　而江锦冶，也在某个雪夜，独自持帖来访……

　　夜色沉沉，营帐外风声瑟瑟。柳澄独坐香案前，手中执笔，凝神作画。案上铺着一幅未竟的墨竹图，竹叶疏密有致，墨色浓淡相宜，仿佛能闻到竹林的清香。

　　忽然，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帘幕掀起，江锦冶身着便服，步入帐中。

　　“柳二爷，打扰了。”江锦冶拱手行礼，神色间带着几分歉意。

　　“江将军深夜造访，所为何事？”柳澄放下笔，起身相迎。

　　“家母近日夜不能寐，听闻柳二爷所制‘竹露朝寒’香气清雅，特遣我前来求取。”

　　柳澄微微一笑：“既是江夫人所需，自当奉上。”他转身取出一个精致的香盒，递予江锦冶。

　　江锦冶接过香盒，目光落在案上的墨竹图上，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柳二爷这幅墨竹，笔法洒脱，意境高远，实在令人佩服。”

　　“不过是闲暇时涂鸦，江将军莫要取笑。”

　　江锦冶摇头：“柳二爷何必自谦？我在白日的诗画聚会中，未曾见你展露才情，今日一见，方知你深藏不露。”

　　柳澄轻叹：“在众人面前，若过于张扬，反而招人嫉妒。何况，我本无意争名夺利。”

　　江锦冶点头：“柳二爷心境高远，令人敬佩。”

　　两人相视一笑，在夜色中畅谈诗画，言语投契，渐生惺惺相惜之情。

　　翌日清晨，阳光洒在湖面，波光粼粼。柳澄带着丫鬟翠奴和小厮阿福，来到湖边散步。湖畔花草繁茂，香气袭人。

　　柳澄轻轻折下一枝含苞待放的梅花，细细端详：“这野梅花香气清雅，若与沉香调和，必能制出一款别致的香。”

　　翠奴在一旁笑道：“小郎君果然心思细腻，连这湖边的野花也不放过。”

　　柳澄微笑：“香之道，贵在心领神会。只要用心，处处皆可为香。”

　　正当柳澄专注于采集花材时，江锦冶策马而来，远远地看到柳澄的身影，便下马走近。

　　“柳二爷，早安。”江锦冶微笑着打招呼。

　　柳澄抬头，见是江锦冶，笑道：“江将军也来湖边赏景？”

　　江锦冶点头：“听闻湖边风景宜人，特来一观。未曾想，竟在此遇见柳二爷。”

　　两人并肩而行，谈笑风生，湖边的花草仿佛也因他们的谈话而更加生动。这一日的相遇，为他们的友谊增添了新的篇章。

　　湖畔的风轻轻拂过，柳澄与江锦冶并肩而行，谈笑风生。柳澄指着湖边的野花说道：“这些花草虽不起眼，但若用心调配，亦可制成上好的香料。”

　　江锦冶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敬佩：“柳二爷果然心思细腻，连这湖边的野花也能大发光彩。”

　　两人继续前行，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喧哗声。江锦冶皱眉：“似乎有事发生，我们去看看。”

　　他们快步走近，只见几位世家子弟围在一起，争执不休。原来是一位公子在围猎中误伤了他人，众人各执一词，场面一时混乱。

　　江锦冶上前，沉声道：“诸位，围猎乃皇家大事，岂容你们如此喧哗？”众人见是江家小将军，纷纷退让。

　　柳澄走到受伤之人身边，查看伤势，取出随身携带的用以制香的草药，轻轻敷在伤口上。不多时，伤者面色缓和，痛苦之色减轻。

　　江锦冶看在眼里，心中暗赞：“柳二爷不仅才情出众，心地亦是仁厚。”

　　事后，江锦冶与柳澄一同返回营帐。途中，江锦冶忽然说道：“柳二爷，若有闲暇，不妨来我帐中一叙。”柳澄点头：“荣幸至极。”

　　夜幕降临，柳澄如约来到江锦冶的帐中。两人对坐，品茗论道，谈及诗词书画，皆有共鸣。江锦冶感叹：“与你相识，实乃人生一大幸事。”

　　柳澄微笑：“江少爷谬赞，澄亦感同身受。”

　　自此，两人情谊日益深厚，常在营中相伴，成为众人羡慕的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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