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折腰

　　第二天早上五点，梨园练功厅开了门。
　　外头天未亮，厅里却已是寂静一片，连地砖都泛着一点点夜露未干的凉意。
　　周一叶站在排练镜前，身上套着练功褂，背打直，脸却有些发白。她没敢穿护膝，怕被人发现昨天的训诫痕迹。
　　膝盖还肿着，压下去就像有火在骨头里蹿，她咬着牙站稳了身——今天是她第一次尝试“翻身扑虎”的下腰。
　　“来。”沈折庭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他像往常一样穿着一身墨青练功服，身形笔挺，眼神干净得毫无温度。他没有多问昨天的事，也没提昨夜罚跪一炷香的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一向如此。训完就翻篇，不安慰、不回头，台上失误会骂，台下哭了不理。
　　“站直，脚跟并，眼神正，看我。”他一步一步往你身前走，每一个指令都像拴着线。
　　周一叶咬着牙照做了，眼尾却不自觉地闪了闪。
　　沈折庭看了一眼，眉头没皱，只走到她身后，伸手搭上她的肩。
　　“别怕。扶着我，翻。”
　　她吸了口气，脚跟一勾，抬手起势。
　　动作行至一半，膝下一阵剧痛，像是昨天那跪香的余波还在涌。她脚下一虚，身子猛地往下一沉。
　　下一秒，一道凌厉的呵声落下：“挺住！”
　　她强撑着把动作收完，却落地不稳，踉跄退了两步，差点摔下练功台。
　　后台响起一片轻微吸气声，旁人却都不敢动，没人上前搀她。
　　沈折庭也没动，只负手立在一旁，冷眼看着她。
　　“站回去。”
　　周一叶喘着气，脸颊发烫，手指在抖。她知道自己方才的落地，是彻底的失礼。
　　“再来。”沈折庭淡淡道。
　　“我……”她咬牙，“我再来一次。”
　　没人说她应该坚持，但也没人允许她放弃。
　　她撑着疼到发麻的腿站回台心，动作一气呵成——这一次，她咬破了下唇，连闷哼都没发出。
　　落地时，掌心撞到地面，震得五脏六腑都颤了一下，但她稳住了。
　　沈折庭沉默了一瞬。
　　随后缓缓开口：“可以。”
　　那是他给出的唯一评价。
　　他走上前去，俯身，伸手替她拢了拢肩上的褂子褶皱，手指极轻，像是不愿她察觉。
　　“下课之后自己上药。”
　　“嗯。”她低声应着，眼眶发热，却不愿在他面前落泪。
　　可就在她转身离开的瞬间，听见他最后一句话，低得几乎听不清：
　　“这不是为罚你，是为护你。”
　　她心头一震，脚步微顿，却什么都没说，只快步走远。

　　那天傍晚，沈折庭一个人坐在后台，看着练功厅里渐渐熄灯。
　　他低头翻着今日的练功记录，指尖却不自觉地停在她的名字上，片刻未动。
　　周致深来得不早不晚，手里还拿着个装着汤药的保温瓶。
　　“她不该跪那么久。”他声音不轻不重，“小丫头不是不懂事，只是太认你。”
　　沈折庭没抬头，只轻声道：“我知道。”
　　“你可真狠心。”周致深淡淡地说，“你要真有心，别总把那点疼都藏着。你不说，她不说，她到底要怎么懂？”
　　沈折庭合上记录本，沉声道：
　　“她若靠哄就能走台，哪还有‘角儿’两个字。”
　　周致深看了他半晌，没再说什么，只把药瓶放下，转身走了。
　　临出门前他说：“沈折庭，你别太早就把她推上高台。有些伤，不是撑得过去的。”
　　沈折庭没应声。
　　那一夜，他坐在厅中，独自点了一柱无香之香，香烟缭绕里，他一动未动。
　　似乎怕她闻见。
　　怕她觉得，他还会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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