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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轻轻的，缓缓的，啪嗒啪嗒，由远及近。
青衣侧耳细听。
“好像是花婆婆。”她小跑着来到门边，掀起帘子。花婆婆刚好走到门前。
“婆婆，您回来了。”她恭敬地低声说。
花婆婆“嗯”了一声，却并不说自己去了哪里。
青衣服侍她在窗边的小杌上坐下，从小茶炉上提起茶壶，给她斟了半盏清茶。
花婆婆啜饮一口茶水，对换过衣裙站在一旁的我略略打量了几眼，皱皱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
“不错，还挺合身的，”她点点头，放下茶杯，站起身说道，“跟我来吧。”
我懵懵懂懂地听着，完全没弄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却见青衣急忙走到门边，掀起帘子，待到花婆婆径直地先走出门外，她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我使了个眼色。
“走啦，艾儿姐姐。”她用最细小的声音悄悄对我说，同时向外指指花婆婆，意思显然是要我跟上去。
我赶忙快走几步出了门，她才满意地放下帘子掩好门，和我并排走在一起，与前面的花婆婆保持着四五步远的距离。
小屋的外面自然也不会是原来的桃树街了，连空气的味道都与桃树街上的很不一样。我放眼望去，只见四周是一片很大的开阔地，好像也没怎么打理过，只长了一些不知名字的植物，看上去应该就是荒草。我们的脚下是一条碎石铺成的小路，在草丛间弯弯曲曲地伸向远处的树林。我恋恋地回过头去，刚才走出来的那间小屋在沉沉暮色中显得格外低矮，紧挨着后面高高的围墙。围墙的两端被树木掩映着，不知道伸向哪里。我暗暗猜想，这里很可能是冯太师府的后园。
我只顾东张西望，不小心踩到裙角，绊了一个趔趄。青衣好心地扶了我一把，我感激地对她笑笑，忽然壮起胆子想问问花婆婆这是哪里，我们要去何处。可是，我刚快走一步想要赶上前面的花婆婆，却被青衣牵住了衣袖。
我探询地望向她，只见她轻轻摇了摇头，低下头继续走路，拉着我衣袖的手却不肯放松。我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是不要我多问，便也低下头，在她的旁边默默地走着，感觉脚上穿的鞋子又软又薄，鞋底仿佛是用旧布拼成的，踩在碎石小路上有些硌脚。
路仿佛越走越远，我们穿过了那片小树林，前面忽然隐约现出点点灯火。
我的心无端地激动起来，很盼望能见到更多的人。
又走了大约一里路光景，终于来到了那片灯火处。我发现那是一排十几间连在一起的小木屋，每个窗口都透出一点黯淡的灯光。
花婆婆径直走向居中的一间，青衣赶忙小跑着过去扣门。
“柳枝姑姑，竹枝姑姑，花婆婆来了。”她边扣门边扬声唤道。
拔去门闩的声音过后，木板门立刻向里打开了，两个女人一前一后走出来，向花婆婆深深施礼，伏下身子，垂首唤道：“玉贞姑姑安好。”
我好奇地打量着新出现在眼前的这两个人，只见她俩都是三十岁上下的样子，穿着同款的蓝色衣裙，发髻平平地贴在脑后，上面插着一只不带流苏的扁银簪子，簪头绕成花朵的形状，只是显得有点儿光秃秃的。
“都起来吧，”花婆婆点点头，声音里无端地透出一丝威严，指了指身后的我，说道，“她叫艾儿，今儿个新入府的，就顶了前些日子病了出去的苇儿的缺吧。”
“是，姑姑。”两个女人齐声说，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几眼，那个身量较矮的女人向我招招手，带着我走到最西侧的一扇敞开的门前。
一个女孩子出现在门口，十七八岁的样子，身量和装束都与我相仿，手里提着一只木桶。
“竹枝姑姑。”她放下木桶，做了个大约是施礼的姿势，然后躬身垂首立在一旁。
“芥儿，”竹枝板着脸说，“这是新来的艾儿，从今天起就顶了苇儿的缺，和你一起在这房里干活儿。”
“是。”芥儿低声应道。
竹枝说完这些，就扭头回去招待花婆婆了。
我从芥儿的身旁走进小屋，扭头看看依然站在门边的芥儿，微微一笑，问道：“哎，我们一起干什么活儿呀？”
芥儿一怔，随即说道：“这里是花房，当然是种花啦。”
她的眼神让我立刻明白自己刚才问了一句很傻的话。
没错，这间屋子的确就是一间花房。屋顶只盖了一少半，抬头就看得见夜空中闪烁的群星。向南的窗子也特别大，可能是为了采光好，完全没有窗格。地面是松软的泥土，整整齐齐地种着十几垄花卉，此时正值花期，满室弥漫着浓浓的花香。有屋顶的那一侧的角落里铺了一张草铺，墙边放着几样木桶铲子之类的工具。
透过没有任何遮挡的窗口，我看见柳枝和竹枝正在送花婆婆沿着来路往回返。
“恭送玉贞姑姑，姑姑您慢走。”两个人像排练好了似的躬着身子齐声说。
花婆婆只“唔”了一声，什么也没说，就带着青衣沿着来时的碎石小路缓缓走去了，两个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
花婆婆……
玉贞姑姑……
花玉贞！
我的脑海里仿佛忽然亮起了一盏灯，照亮了记忆中栖凤山上并排刻在外公墓碑上的那两个名字——常启明和花玉贞。
“外婆！外婆！”我猛地向门外冲去，对着沉沉的夜色大声喊，被身上繁琐的衣裙绊了一下，一头撞在门框上，顿时眼前金星直冒，疼得蹲下身去。
“艾儿，艾儿，你怎么啦？”芥儿跑过来拉住我，一脸不知所措。
“嚷嚷什么？活得不耐烦啦？再吵吵闹闹的就是讨打了！”竹枝闻声走过来大声训斥。
“算了算了，别跟这些丫头片子们一般见识。”柳枝跟在她身后劝道，瞥一眼被撞得泪眼迷蒙的我，叹了口气道，“也怪可怜见儿的，头一遭被家里卖了，是不是？可惜了这么齐整的小模样，准是想外婆了吧。”
竹枝怒道：“外婆什么外婆？你家里人要是真拿你当回事儿，能卖了你换钱花吗？安分守己些吧，好生学着干活，一样是被卖，你能落到这府里，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说罢狠狠地剜了我一眼，被柳枝搀着胳膊，趔趄着脚步，回房去了。
花婆婆真是我的外婆吗？我坐在门槛上愣愣地想。
外婆怎么会在这里呢？她好像早就知道了我是她的外孙女。可是，她既然知道了我是谁，从哪里来，为什么不肯认我，反而把我送到柳枝和竹枝的手下来当花婢呢？栖凤山上的那块墓碑再一次在我脑海中闪过。外婆不是很多年前就病逝了吗？她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里呢？
我再一次想到了妈妈在那个蓝色缎面本子上写下的那个标题和那句话——“彼岸花开——北魏寻母记”“湖绿色的幔帐低垂着”。在她从前用过的那顶湖绿色的幔帐里睡了一觉，还真到了北魏，还真见到了她的妈妈，也就是我的外婆。看起来，我妈妈二十年前的失踪，应该也是来到了这个时空里，就像我此刻一样。
但是，我的妈妈在哪里呢？
我忽然很想问问徐海滨是不是知道更多。
想到徐海滨，我的心剧烈地抽动了一下——他并不知道我在这里，即使有人告诉他，想必他也很难相信吧。我不知道自己何年何月以何种方式才能重新回到他的身边。如果我长久不回去，他也会像我爸爸对我妈妈那样，把我作为一个失踪人申请宣告死亡吗？然后，他也会和别人结婚吗？……
我越想越害怕，怔怔地流下泪来，望着门外墨黑的夜色，第一次意识到来北魏找妈妈是如此不靠谱的一件事，完全得不偿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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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