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映雪白

　　寅时的月光像一把银梭，穿透吕梁山巅的薄雾。唐启站在鹰嘴崖眺望太原城，雪吟剑的寒光映着山下蜿蜒的火龙——那是溃退的玄甲军残部在重整旗鼓。
　　"禀寨主，太原东门守军刚被调走。"斥候单膝跪地，甲胄上的冰碴簌簌而落，"粮仓只剩三百府兵把守。"
　　唐启的指尖在剑柄浮雕的螭龙纹上摩挲，忽然转身看向站在旗杆下的李昭宁。少女的狐裘沾满冰晶，发间金步摇却在寒风中纹丝不动。
　　"唐将军可愿与我打个赌？"李昭宁眼中流过一丝狡黠，"若今夜子时前你不能取走太原粮仓，便放我回太原。"
　　唐启轻轻一笑："若你输了？"
　　"没想好。"李昭宁扬起下巴，两眼似荧星般闪烁，"但是我要随军观战。"
　　唐启紧盯着李昭宁的双眸，不久，轻轻一笑："要是有人趁乱偷偷逃走，那她便是一只不讲信用的小狗。"
　　李昭宁被眼前这个俊俏却又无赖的少年将军气红了脸，绣鞋一跺："好！谁逃走谁就是小狗！"
　　酉时三刻，八百轻骑借着暮色潜入汾河故道。唐启将雪吟剑系在背后，忽然解下自己的甲胄扔给李昭宁。"战场不是闺阁，"他翻身上马，"别让流矢伤了唐国公千金。"
　　李昭宁刚要反驳，却见少年已策马跃上冰面。月光在剑鞘上流淌成银河，他抬手做了个奇怪的手势——八百骑同时用黑布蒙住马眼，马蹄裹着棉套，竟在冰面上踏出幽灵般的静默。
　　太原城墙的轮廓渐近，唐启突然勒马。他取下腰间酒囊猛灌一口，烈酒顺着下颌浸湿衣襟。李昭宁正要讥讽，却见他将酒液喷在雪吟剑上，剑身顿时泛起诡异的蓝光。
　　"看好了！"唐启纵声长啸，剑光如彗星划破夜空。几乎同时，城头响起尖锐的骨笛声——潜伏在民宅中的内应点燃了烽火台！
　　"第一队攻东角楼！第二队烧马厩！"唐启的声音在喊杀声中格外清晰，"亲卫队随我取粮仓！"
　　李昭宁死死攥住缰绳。她看见唐启像只雨燕掠过云梯，雪吟剑的蓝光所到之处，守军手中的火把接连熄灭。更诡异的是，那些倒地呻吟的士兵身上并无血迹，只是抱着兵器蜷缩颤抖。
　　"是蒙汗粉..."她突然醒悟，"他把蒙汗粉混在剑身的磷火里！"
　　粮仓铁门近在咫尺，唐启却突然收剑入鞘。"换弩！"他厉喝一声，三十名亲卫同时抬起臂弩。李昭宁注意到弩箭末端都绑着青瓷小瓶，随着弓弦震颤，瓷瓶在门闩处炸开墨绿色烟雾。
　　"退后！"唐启拽着李昭宁滚向石墩。铁门轰然倒塌的瞬间，他袖中甩出三枚铜钱，将门内激射而来的铁蒺藜尽数击落。
　　粮仓内灯火通明，李昭宁却倒抽冷气——数万石粮垛间布满纵横交错的银丝，每根丝线都缀着铃铛与毒镖。这是李府秘传的"千蛛阵"，唯有父亲与三位兄长知晓破解之法。
　　"唐寨主现在认输还来得及。"她故意提高声调，却见少年正用剑尖挑起地面积灰。月光从通风窗斜射而入，灰尘在光束中显出诡异的旋涡状轨迹。
　　"巽位生门..."唐启喃喃自语，突然解下外袍抛向空中。布料掠过银丝的刹那，他如离弦之箭穿过缺口，雪吟剑精准刺入东南角的承重柱。
　　整座粮仓突然震颤，银丝网络应声松弛。李昭宁呆立当场——少年竟在一息间算出了阵法生克，甚至利用建筑结构反制机关！眼前这个少年比自己想象的山贼实在大相径庭。
　　"装粮！"唐启挥剑斩断最后一根银丝。山贼们鱼贯而入，却不用麻袋而是展开特制的油布。李昭宁看见他们专挑陈年粟米，新麦反倒弃之不顾，终于忍不住开口："为何不要新粮？"
　　唐启正用剑鞘拨弄粮堆，闻言抬头一笑："陈粟养胃，更适合久饥之人。"
　　……
　　粮车碾过冰面的咔嚓声惊醒了沉思的李昭宁。她忽然发现腕间的织锦缎带正被唐启握在掌心，少年寨主牵着绳结另一端，似笑非笑地斜倚在粮垛上。
　　"方才千蛛阵破时，姑娘距后窗不过七步。"唐启突然开口，雪吟剑挑起她鬓边沾的蛛丝，"怎的不学云雀振翅高飞？"
　　李昭宁猛地拽回缎带："我若逃走，谁来看你被二哥生擒的窘态？"话音未落，粮车突然颠簸，她踉跄着跌向冰面，却被邱破虏的刀鞘稳稳托住。
　　"当心暗流。"虬髯大汉抹去刀鞘上的冰渣，"这汾河故道看着平整，底下藏着前朝留下的引水渠。"
　　唐启忽然轻笑，剑尖在冰面刻下几道卦纹："邱二虎，给李姑娘讲讲你当年是怎么掉进冰窟的。"
　　"寨主！"邱破虏古铜色的脸竟泛起红晕，"不是说好不提本名......"
　　"邱二虎？"李昭宁忍俊不禁，发间步摇在月光下乱颤，"莫不是村头阿黄、村尾阿黑的排行？"
　　邱破虏解下护腕，露出小臂狰狞的狼牙印记："三年前突厥犯边，我们邱家堡男丁被掳作牧奴。阿爹被烙上‘邱二’时，我咬断了那千夫长的喉咙，一头跳进冰窟，被唐寨主的父亲发现才捡回一条命。"他摩挲着腰间弯刀上的北斗七星纹，"是寨主说，破虏军不要编号的奴隶，要能扫清胡尘的星斗。"
　　唐启将酒囊抛给大汉："当时这憨货抱着马腿哭嚎，说‘二虎’是阿娘临终前取的小字。"他忽然用剑鞘敲击冰面，沉闷回响惊起远处寒鸦，"你可知‘破虏’二字何解？"
　　李昭宁望着冰层下浮动的星辉，轻声道："霍骠姚北击匈奴时，武帝赐名去病，这大概与之相同吧。"
　　"不止如此。"唐启的剑尖在邱破虏铠甲上勾出个"虍"字纹，"虎为百兽尊，破虏军的虎，要破的是百姓心中对胡虏的畏惧。"他突然挑起李昭宁腰间玉珏，"就像这块和田玉，雕成虎符便是杀器，琢为环佩便是玩物。"
　　邱破虏突然单膝跪地，铠甲与冰面相击铮然作响："属下愿做寨主手中虎符！"他解下颈间狼牙项链，"这串嗜血狼牙，终有一日，国家会一统，我更会嵌进突厥可汗的金帐！"
　　李昭宁怔怔望着少年寨主。唐启正用雪吟剑雕刻冰面，剑锋过处浮现出连绵的阴山轮廓。当雕到云中郡故址时，他突然将剑柄递给邱破虏："来，给你阿娘刻个故乡的月亮。"
　　冰屑纷飞中，一轮塞外孤月渐渐成型。李昭宁忽然发现这虬髯大汉雕刻时，用的竟是卫夫人《名姬帖》的笔意。她刚要开口，却见唐启对着月光举起冰雕，让那轮明月正好框住太原城的轮廓。
　　"破虏，你信不信？"少年寨主眼中跳动着幽蓝磷火，"终有一日，这轮冰月会化成浇灌麦田的春水。"
　　"我信……"李昭宁小声嘟囔着，眼前这个少年将军，真与山贼很不一样。
　　三人望着脚下冰雪，一时间竟各自呆呆出神。
　　"贼寇休走！"忽地，一阵马蹄踏雪声音打破了这一份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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